29

夏天的雷雨聲勢浩大，沒多久，天就陰沉下來，雨點砸在車前玻璃上，空氣裏混着泥土的味道，很濕潤。

秦佑冰望着前方路口一片白茫茫的霧氣，伸手擦了擦有些幹澀的眼睛。

那句“緩過來了”像是一根定海神針，讓秦佑冰一直緊繃着的神經剎那間就全部放松下來。

秦佑冰能夠明顯感覺到，他像是卸下了多年的包袱，一直拉緊的那根弦松了下來，整個人疲憊不堪。

他整個人都陷在座椅裏，覺得現在呼吸的空氣都是清甜的，讓他全身的細胞舒服了起來。

“回家還是回店裏？”方遲堯問。

秦佑冰沒說話。

“不說我就回我自己家了。”方遲堯補充一句。

“好呀。”秦佑冰說完，偏頭朝他笑，“回我們家。”

方遲堯家裏還是上回秦佑冰來的那個樣子。

秦佑冰走進來，順手把門關上了。

“抱一個？”秦佑冰朝他伸開了雙手。

方遲堯轉身，用力地抱住了他。

自從六年前分開後，兩人再也沒有過親密接觸。

遇見之後，因為顧忌着各種，誰都不敢主動，生怕将對方吓跑了。

這個擁抱，包含了太多說不出口的話，秦佑冰從來沒有發現，抱着一個人原來心裏能夠這麽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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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一直漂浮在空中的無力感一下子就消失了，替而代之的是這人身上熟悉的味道。

他們在玄關處擁抱良久，最後，秦佑冰問他：“你用的什麽洗衣液？好香。”

“你蠢麽，那是香水。”方遲堯說。

“你為人師表，居然用香水？”秦佑冰開始擡杠，“傷風敗俗。”

“那不是今天要見你麽。”方遲堯笑着說。

秦佑冰放開他，問：“餓了，有東西吃麽。”

“你不才吃完？”方遲堯這麽說，但是人已經進了廚房。

“我要吃你做的。”秦佑冰站在廚房門口，看着他拉開冰箱，拿出挂面。

“不吃這個，吃膩了。”秦佑冰出聲。

“那沒了。”方遲堯又摸出一桶泡面來，“只有這個。”

“行吧。”秦佑冰看着挺勉強。

“問你個事。”秦佑冰坐在小凳子上，邊等泡面邊說，“你考了多少分？”

方遲堯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他問的是高考分數，于是笑而不語。

“笑什麽。”秦佑冰伸腳踢了踢他，“考了個什麽神仙分數，快吓吓我。”

“你考了多少？”方遲堯反問他。

“三百二十一。”秦佑冰嘿嘿笑，“比我平時考試高多了，超常發揮。”

“就你這菜雞分數也好意思說是超常發揮？”方遲堯撐着腦袋笑得不行。

“怎麽，你考得比我還高？”秦佑冰根本不信。

“那倒沒有，就是單純想要挖苦你。”方遲堯說，“我考了二百八。”

秦佑冰：“……”

他印象中那個誠實的方遲堯果然一點都沒有變。

“你這分數也好意思說我是菜雞？”秦佑冰冷哼一聲，“你可要點臉吧。”

“我站在老師的角度，你那分數确實菜。”方遲堯給自己辯解。

“站在男朋友的角度呢？”秦佑冰問。

“啊。”方遲堯遲疑了一下，才說出口，“總算有一次能在我上邊了。”

秦佑冰沉默了兩秒，低頭吃泡面，不打算理他了。

他吃完，擡頭一看，方遲堯人已經站在了卧室門口，盯着裏邊什麽東西出神。

“阿堯。”秦佑冰忽然喊了他一聲。

方遲堯很快回頭看他，眼裏是沒來得及收回去的落寞。

秦佑冰就坐在地毯上，靜靜地跟他對視。

“要走了麽？”方遲堯問。

“走去哪？”秦佑冰靠在茶幾邊沿，一臉不善地看着他，“你要趕我出去？”

“那邀請你進來？”方遲堯笑了。

“少說騷話。”秦佑冰朝他伸出一只手，“拉我起來。”

方遲堯慢慢地朝他走了過來，低頭，輕輕地牽住了他的手。

秦佑冰剛要借着他的力起身，下一秒，這人坐到了他的身邊。

“滾！”秦佑冰抽回手，被他氣笑了。

“我覺得有點不真實。”方遲堯把下巴擱在膝蓋上，一雙明亮的眼睛看向他，“我想過很多種可能，我們要怎麽複合，就是沒想到會這麽……”

說到這裏他應該是在斟酌詞語，表情有些迷惑。

“這麽平淡？”秦佑冰一眼看透他的想法，“怎麽，你料想我們在床上大幹一場然後複合？”

方遲堯看着他的眼睛裏慢慢地盈滿了笑意：“到底是誰比較騷啊？”

“你給我閉嘴。”秦佑冰動作利落地把外套脫了，往一邊甩，“來。”

“來什麽？”方遲堯看他手放在褲腰上，覺得不對勁了，“幹嘛呢？”

“都這個當頭來你問我幹嘛？”秦佑冰冷眼瞧他，“又裝是不是？”

方遲堯一把按住他欲動的手，伸手把他抱進懷裏。

“對不起。”他聲音非常溫柔，溫柔得秦佑冰心都要化了。

“你說你媽呢。”秦佑冰嘴上毒得很，身體卻非常誠實地往他身上靠，“你他媽就知道欺負我。”

“你沒欺負我麽？”方遲堯笑，“偷拍我照片不是你幹的？”

秦佑冰靠着他肩膀笑了，笑得一抖一抖的。

“其實，回來的那天，我家裏也出事了。”秦佑冰摟着他脖子，以一種依戀的姿勢靠着他。

“什麽事？”方遲堯問。

“我媽媽自殺了。”

秦佑冰明顯感覺到，摟着自己腰的那只手驀然收緊。

他媽媽是當時很有名氣的服裝設計師，爸爸年輕時創業，擁有了自己的公司，他們一家是非常典型的美滿家庭。

然而，變故出現在他高三的時候。

當時，秦佑冰所有的事情都被瞞在鼓裏，每次回家的時候，争吵過後的父母都會以笑臉迎人，他看不出來破綻。

一直到高考後，畢業旅行回來的第二天，秦佑冰像往常一樣，第二天睡到了日上三竿。

出房間，客廳裏沒人，空空蕩蕩。

“媽？”秦佑冰喊了好幾聲，沒有人應他。

他廚房書房都找過了，依舊沒有人影，他踮着腳尖打開了爸媽的卧室。

接着，他看到了令他終生難忘的一幕——

他的媽媽斜靠在床頭，毫無生氣，左手無力地耷拉在床邊。

床下，是一瓶灑出來半罐的藥瓶。

床頭櫃上，留着一部亮着的手機，手機屏幕上顯示着一行字：

冰冰，媽媽對不起你

秦佑冰當時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記得他出房間時，差點一頭撞在電視機櫃上。

後來，他打電話給爸爸。

除了哭聲和重複着的“你怎麽這麽傻”，秦佑冰腦子裏只有方遲堯打過來的那個電話。

“等我緩過來了，我就來找你。”

秦佑冰也需要緩緩。

他從他爸口中，了解了他從來不知道的真相。

有段時間，他媽媽經常出入各種時尚晚會，跟一個男設計師走得很近。

網絡上，鋪天蓋地的緋聞傳來，這些，當時的秦佑冰根本不知道。

他爸當時也懷疑過，演變到後來，他只要開口，嘴裏不停地提到那個男人的名字。

他媽就是在那個時候，患上了抑郁症。

“她留下了一本日記。”秦佑冰摟着他的手在微微發抖，“她說，她每天都非常痛苦，可是還要裝作開心的樣子，她已經受夠了。”

方遲堯微微偏頭，嘴唇落在他耳側。

“那段時間，我恨我爸，恨到想要他死。”秦佑冰哽咽了，“我媽媽是那麽好的一個人，都被他逼瘋了，我覺得他不是人，他根本不知道珍惜。”

方遲堯見過他的媽媽，是一個非常溫柔的女人。

秦佑冰這麽好的長相很大程度上遺傳了他的媽媽，明明已經四十多歲了，皮膚好得跟個小姑娘似的。

方遲堯印象裏，只要去他家玩，他媽媽都會做很多小點心給他吃。

她的手藝非常好，即使過了這麽多年，方遲堯都記得那個味道。

“可是後來我還是看開了。”秦佑冰沉默了一會兒，接着說，“我爸當時一夜之間頭發都白了大半，跟老了二十歲似的。”

“你原諒了他？”方遲堯輕聲問。

“嗯。”秦佑冰笑，“我是不是度量太大了？”

方遲堯搖了搖頭：“我到現在還沒原諒我的父母，他們從頭到尾都沒有把我當一個人看。”

秦佑冰笑了：“阿堯啊，我們怎麽就這麽慘啊。”

“不慘。”方遲堯說，“離開了那些無所謂的人，跟重要的人在一起，已經很幸福了。”

“那你不是還跟我分開了麽？”秦佑冰問他。

“那會兒覺得，自己配不上你。”方遲堯低頭，跟他對視，語氣很落寞，“覺得那樣的自己根本不配跟這麽好的你在一起。”

秦佑冰看着他，愣了一下。

“你他媽是傻逼嗎！”秦佑冰紅着眼眶吼他。

“是啊。不是怎麽會讓你生氣呢。”方遲堯抓住他要打他的手，眼神非常溫順，“我早就做好了準備，你要怎麽打我都行，是我先對不起你。”

“滾！”秦佑冰收回手，推開他，起身，“老子回去了。”

“我送你啊。”方遲堯跟着起身。

“不用！”秦佑冰回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不配！”

方遲堯站在原地，靜靜地看他甩門而去。

砰的一聲，門被關上。

方遲堯慢慢地低下頭，笑了。

這是心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