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口是心非

良久之後。

“沈桐,睡着了?”

蘇烈聽見他哼唧一聲,翻了個身。

沈桐睡着了。

窗外有綠化燈微弱的光影投映進來,将将刻畫出沈桐的輪廓,伴随着綿細勻長的呼吸齊齊鑽進蘇烈的心裏,叫他神思不寧、輾轉難眠。

于是在沈桐不知情的睡夢中,在悶熱的深夜,蘇烈的疑惑開始慢慢發酵,變成一種無法解讀的羞于見光的小心思。他煩惱而苦悶,急需一個宣洩口來排空自己的情緒。

于是蘇烈打開了房間裏從沒打開過的夜燈,點亮了一圈暖橙色的踢腳線,也将沈桐的小沙發照亮了些許。

蘇烈枕着自己的手臂,定定凝視着熟睡的沈桐。

看不清楚。

蘇烈又悄悄打開了兩盞壁燈,結果燈光有點強了,沈桐迷迷糊糊地把薄被子拉到了頭頂遮光,這下可好,整個都看不着了。

蘇烈暗自啐了一聲,趕緊熄滅了壁燈,使房間陷入了短時的徹底黑暗。黑暗過後重又看見踢腳線的微光,和剛才并無差別,但在蘇烈看來真是讓人相當不滿意——急于尋找答案的人總是比較着急的,于是他又悄悄下了床,赤着腳挪到了小沙發旁邊。

他蹑手蹑腳,輕輕拉開了沈桐的薄被子。

“你不熱嗎?”蘇烈用氣聲嘟哝,自問自答,“應該不熱,細胳膊細腿兒的人都怕冷。”

沈桐睡得香甜,對面前這人的幼稚行為無知無覺,由着他伸手撩撥自己額前的碎發,直到發根察覺到癢了才終于動了一下,改換成了平躺的姿勢。

蘇烈的心口砰砰作響,他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心虛到伏低了身子貓在小沙發腳邊,做賊似的。無奈自己體型太大,做賊都不合格,這行為根本就是掩耳盜鈴。離得如此之近猶不滿足,蘇烈滿臉燒燙,鬼迷心竅地想要用自己的皮膚碰一碰這小白臉兒的。

這種沖動不是一時三刻萌生的,它累積已久了,白天的時候尚且能用各種方式遮掩,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就又全部鑽了出來,毫不手軟地撥撓着某賊心裏的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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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烈這麽想,也要這麽做。

暖橙色的燈帶光影照出了他修長有力的手臂,食指微微屈起,暗搓搓地戳了一下沈桐的臉頰。兩處影子甫一接觸就立即分開了,沈桐只略略偏了臉蘇烈就立即縮了回來,繼而一個鹹魚翻身,噌地彈回自己的床上躺好。

心跳更劇烈了,蘇烈蠻不講理地暗罵沈桐怎麽睡得那麽警醒,才剛剛碰到就要動,他還沒品嘗出滋味來呢,都不知道軟不軟熱不熱。

過了好一會兒,沈桐的呼吸再次陷入安穩,蘇烈又悄摸摸地下了床。他雙手握住小沙發的兩邊,鉚住了勁兒往回一拉,沈桐與他的距離就增進了幾厘米。

事實證明,這短短幾厘米勝過各種無果的試探,蘇烈躺回床上,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準備入睡。

但也僅僅是準備。

幾分鐘之後,小沙發離大床又近了幾厘米。

半小時之後,又近了幾厘米……

第二天一大早,沈桐被手機的鬧鈴聲吵醒,他睜開眼之後就陷入了迷茫——自己的小沙發為什麽是挨着蘇烈的大床的?難道昨晚就是這麽放置的,只不過自己忘了?不,不可能!那是自己夢游了?嗬,更不可能!

沈桐望向沉睡中的某小孩兒,突然睜大雙眼,一捶手心,沒錯了,就是他!

有結論了,肯定是小沙發擋着門了,蘇烈起夜的時候就順手往裏拖了拖。哦,原來如此……沈桐看了眼時間,把蘇烈搖醒,催促道:“快起來了,今天得上課。”

蘇烈困得不行,抓着枕頭捂住了臉。沈桐見狀也不鬧他,以暴易暴不适合蘇烈,更不适合自己。他把小沙發收攏起來靠在牆邊,兀自打開房門走了出去,就在蘇烈陷入回籠夢境的時候又返了回來,忽地搶了他蓋在臉上的枕頭。

有陰影罩下,一片軟滑濕熱撲在了臉上。蘇烈登時困意全消,即使沒睜開眼也知道臉上的軟滑濕熱來自何物。

舌頭!

猴頭菇的舌頭!

蘇烈嗷嗷跳起,巨人一般站在床上,後背貼牆瞪着眼睛死盯沈桐,恨不得把這家夥拎起來猛揍一頓——要不是有一種名為“舍不得”的情緒被日益放大的話。

猴頭菇熱情高漲,長舌頭還在滋溜滋溜地打圈兒舔嘴唇,搖頭晃腦地等着主人趕緊靠過來再給它舔兩口。蘇烈瞧見它那得意洋洋的小模樣就來氣,想揍吧又不忍心。狗能懂什麽?該挨揍的就只有沈桐一個。

“沈桐,你給我等着……”蘇烈牙根咬得鐵緊,真想現在就嚼碎了這家夥。

再瞧這家夥,人家還好意思裝出一臉無辜,說:“你都要遲到了還不起床,你不是答應過我要準時去上課的麽?連猴頭菇都看不下去了,非要過來親自叫醒你,攔都攔不住。猴頭菇真貼心,真是個懂事的乖寶寶!”說完還摸了摸猴頭菇的狗頭,獎勵了一小截火腿腸。

“你!你行……”蘇烈語塞。

蠢狗!蠢沈桐!蘇烈懶得再跟他争論,跳下床去了衛生間。

“咚咚”兩下沉悶的敲門聲響起,蘇烈在衛生間咆哮:“滾滾滾!別來惹我!”

外頭停了一瞬,蔣蘭蘭委屈的聲音傳了進去:“阿烈,是我……”

蘇烈打開了衛生間的門,問道:“蘭蘭,怎麽是你?我還以為是……狗。”

蔣蘭蘭:“什麽狗?”

蘇烈撇嘴笑了笑:“還能什麽狗,我家的狗呗。”

蔣蘭蘭:“猴頭菇嗎?猴頭菇怎麽可能會敲門呢,再說了,它不是在後院……”還沒說完就察覺到膝彎被一個濕漉漉的東西戳了一下,蔣蘭蘭“啊”地大叫一聲,回頭便看見了猴頭菇沖她狂甩尾巴。

蘇烈剛想說狗頭菇還挺中意你,就看見蔣蘭蘭擡腳朝猴頭菇的肚子踢去。猴頭菇的熱情冷了下來,可憐巴巴地貼到了牆根,不明白自己是犯了什麽錯。

蘇烈的臉也冷了下來。

踢了一腳之後蔣蘭蘭擠進了衛生間,躲在蘇烈後面喊:“阿烈!我怕那個東西!你家的狗怎麽還放上樓來的?快幫我攔着它!”

蘇烈架着胳膊無動于衷,突然沖着走廊沉沉喊了一聲:“沈桐!”

沈桐在樓下,聽見蔣蘭蘭的聲音時已經在往樓梯上走了,無奈膝蓋上的傷還有些疼,速度就沒提上去。他忙應承:“來了來了!我在這兒呢!”

蘇烈說:“快把猴頭菇帶下去,吓着人了。”

沈桐滿臉歉意:“我知道我知道!不好意思!實在對不起啊蘭蘭,猴頭菇的牽引繩被掙斷了,我剛下去拿了個新的,沒想到這一會兒工夫就叫它惹了事。它不是故意的,都怪我。”

蘇烈不置可否,在猴頭菇的背上拍了兩下以示安慰,“嗯”了一聲就自顧回了房間,聽見蔣蘭蘭喊也沒回頭。

他心裏有種難以名狀的感受,一團棉花似的,堵在胸口怎麽都舒不通。要不是有沈桐這樣的人在一旁比對着,他或許根本不會覺得自己的女朋友哪裏不好,就是挺正常的,不好不賴。具體的也說不上來,他不知道是不是別人談戀愛也是這樣的,這山望着那山高,吃着碗裏瞧着鍋裏。

蘇烈有些懊惱,但這種懊惱的情緒明顯不是因為不該對女朋友那樣冷淡,雖說也覺得自己有些小心眼兒了,但猴頭菇是他家的愛寵,自打剛斷奶來到他老蘇家之後就沒受過委屈,連他家女王陛下天天都是“大寶貝兒”、“大寶貝兒”地喊,別人還沒資格對其吆五喝六的,更別提上腳踢了。他仔細琢磨,這種懊惱的情緒大概是來自于沈桐,因為那家夥出現得忒不是時候,至于怎麽個“不是時候”法,啧,說不上來。

蔣蘭蘭哪知道自己的地位還比不上一條狗,只把蘇烈的冷漠态度當成了情感的轉移,至于轉移的對象,那肯定是新來的沈桐無疑。她不動聲色,但心裏已經拿了主意。她要把蘇烈的目光搶奪回來,要把蘇烈的情感也搶奪回來,不管這情感是何種何樣,那都屬于她蔣蘭蘭,就算是她不要的也得等她點頭了別人才有資格去撿。

既已下定決心,蔣蘭蘭拿着手提包就跟進了蘇烈的房間,一邊從包裏掏東西一邊說:“阿烈,有件很重要的事我想跟你說,那個沈桐他有問題……”

“小烈,怎麽還沒去上學!”蘇毓站在門外大喊,打斷了蔣蘭蘭的話,等到她再想說時蘇烈就繞過她下樓去了。

蔣蘭蘭的手指捏在書角,顫抖着把書按了回去。

沈桐把猴頭菇送回了後院,剛穿過花園就看見盧羽勳斜靠在燈柱下面等着他,便客氣地打了聲招呼,問昨晚睡得好不好。

盧羽勳說還行,就是有點認床,躺了半個多小時才睡着。沈桐開玩笑說下次把被枕都帶過來,或者多來住幾次就不會認床了,盧羽勳笑眯眯地說好,回去他就把自己的床鋪都給搬過來,吓得沈桐都不敢再客氣。

兩人一起往回走,盧羽勳又問沈桐今天有什麽安排,沈桐說先把兩個學生送到學校,回來之後要去一趟醫院探望病人,晚上再去把蘇烈從學校接回家,最後去上晚班。正說着,蘇烈插足到了二人中間,把沈桐嚴嚴實實地擋在了身後,對盧羽勳說道:“家裏馬上要鎖門,你還不哪兒來哪兒去?”

盧羽勳也不再自讨沒趣,歪着頭和沈桐揮手告別,沈桐打心眼兒裏替蘇烈害臊,只能把歉意都堆在臉上,盡可能地對盧羽勳熱情客氣。

蘇烈相當有意見,一把将他推進了屋裏,還說他那副德行像八輩子沒見過帥哥似的。沈桐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兇兇地還了他一嘴:“就你見過!”

蘇烈也兇:“我當然見過!我天天照鏡子!”

沈桐:“哦!臭不要臉!”

蘇烈拍桌:“你皮癢了?!”

沈桐服軟:“……你帥你帥,你是宇宙第一帥。宇宙第一帥你吃好了沒?吃好了我送你上學去。”

蘇烈擡眸瞅他,鼻腔裏哼了一聲。

蔣蘭蘭已經畢業了,漫長閑散的暑假時光她可以有各種消遣方式,但不包括乘坐沈桐的車環城觀光。她私下裏央求蘇烈騎摩托車載她回去,蘇烈卻說上課要遲到了,叫她乖乖坐沈桐的車。蘇毓則是滿懷欣慰,愈發确信自己的選擇沒有錯,自從她的小桐進門以後,對這個家、對她那敗家兒子的正面影響越來越多了。

她目送蘇烈和蔣蘭蘭出了門,又把沈桐拉到一邊,強行塞了張信用卡在他手裏。沈桐死活不肯要,蘇毓就對他耳語,說這卡有用,再過幾天就是兒子的生日了,她實在是沒有時間準備禮物,希望沈桐能替她去做,好歹在十八周歲生日宴上能給他一個驚喜。

沈桐被偉大的母愛感動,鄭重點了頭,把卡裝進了自己的錢夾。

在車上,沈桐委婉地詢問了蘇烈喜歡什麽,蘇烈說喜歡揍人,并且以同樣委婉的語氣表達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有人打算給他舉辦什麽無聊的生日宴的話,那他會毫不猶豫地做自己喜歡的事。

沈桐:“……”

十八歲生日驚喜可能要泡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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