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侏羅的薔薇(完)

纣将甄朱護在懷裏, 循着它來的那一片因為樹木相對稀疏所以還沒和起火點完全連成一片的杉林,穿出了火海的包圍, 終于抵達了安全的地方。

一路上,它持續不停的吼聲,震徹着林海,如同給那些被困在火海裏的驚慌無助的龍們指引了一條生的通道, 許多的龍,正是循着它們熟悉的頭龍的吼聲,追随了它的腳步,這才得以逃出生天,幸存于這場猶如從天而降的自然之火。

大火燒了三天三夜,第四天,伴随着頭頂越壓越低的積雨雲, 在電閃雷鳴聲中, 這片已經幹涸到渴望的陸地,終于迎來了久違的一場傾盆大雨。

雨來的酣暢而淋漓,不但澆滅了這場仿佛就要吞噬一切的熊熊烈火,而且滋潤了大地,讓湖泊和溪流重新滿盈。

大火過後的大地, 一片焦土,到處都是焦黑的樹木,空氣裏彌漫着嗆鼻的氣味,但幹旱結束了,有了水, 一切就都有了希望。這片大陸,恢複了它往日的溫暖和潮濕,用不了多久,滿目瘡痍的陸地就将再次會被綠色覆蓋。幸存的龍們陸陸續續,也再次回到了它們世代栖息的這片大湖邊上,随着又一個交配季的到來,公龍追逐着母龍,母龍們忙着尋覓向陽的安全巢穴,将自己的龍蛋産在那裏,整理地排列,以保證龍蛋們能吸收到足夠多的太陽熱量,順利孵化。

大火過後,甄朱就一直沒再見到過母龍瑪莎的蹤影,她猜測瑪莎應該是被那場大火給燒死了。其餘的還沒有受孕的母龍們,在圍着纣進行持續的體味暗示卻得不到應該有的任何回應之後,漸漸仿佛也明白了一個道理,頭龍纣對它們沒有興趣,它的身邊,已經有了一個在它們眼中看起來十分奇怪的雌性,那個雌性又弱又小、和健康強壯的它們完全不一樣,但是在頭龍的眼中,她卻仿佛是這片大陸上最珍貴的東西,它們不止一次地從遠處看到,傍晚夕陽西下的時候,年輕的頭龍時常和她一起坐在半山洞口的那塊石頭上,看着他們對面腳下的這片大湖。

這有什麽好看,它們并不知道,但頭龍和她一坐,往往就能坐很久,有時候,那個雌性還會發出一種它們此前從沒聽過的聲音,這聲音是連續的,起伏的,悅耳的,頭龍似乎非常喜歡聽,每每這種時候,它的神色顯得非常愉悅,看着她的目光裏也,充滿了溫柔和呵護。

對着她,它的身上看不到半點公龍通常都會有的兇暴和戾氣,和平常那個令它們甘心俯伏臣服的頭龍,更是截然不同。

它們的中間,也在慢慢地以千百年來形成的特有的方式在流傳着一個訊息,從前那只因為仗着年輕漂亮而受到公龍争相追求的跋扈的母龍瑪莎,其實也從那場大火中幸存了下來,但是不久之後,它的屍體卻在一處山谷口被發現了,死狀凄慘,有不少龍就在附近,親眼看到,殺死了瑪莎的,就是頭龍纣。

當時瑪莎顯得非常恐懼,一開始趴在地上,瑟瑟發抖,不斷地乞求,然而無論它怎麽獻媚,當它意識到面前這頭目露兇殘光芒的頭龍是不會放過它的時候,又從地上爬起來轉身逃走,但是頭龍纣卻異常兇狠,它将瑪莎撲在了身下,一口就咬住了龍全身上下最為脆弱的後頸,深深的利爪刺入瑪莎的皮膚,在它痛苦又無助的掙紮之中,咔嚓一聲咬斷了它的後頸,瑪莎倒了下去,還沒死透在地上痙攣着的時候,尖牙和利齒上沾血的纣就站在一旁,用冷漠無情的目光盯着它,知道它停止痙攣,完全死去,這才轉身離開。

整個過程裏,那只因為受到頭龍的特殊庇護而被許多龍側目以對的呆頭呆腦的食草龍,當時就在旁邊,顯得非常激憤,嗷嗷地叫個不停,仿佛恨不得也沖上去咬喪一口瑪莎似的。

等到那只趾高氣揚的食草龍跟随龍頭纣威嚴的身影,一前一後離開時候,因為目睹了這場類似于懲戒性質的獵殺的恐懼的龍們只能猜測,一定是瑪莎不顧纣的意願想要傷害這只食草龍,惹怒了纣,這才導致了被纣殺死的悲慘結局。

當然也有傳說,據說有龍曾看到,在那場大火發生之前,瑪莎曾試圖攻擊那只深受纣喜愛的雌性,或許纣對瑪莎施加的殺死她的懲戒,應該就是來自于那個雌性曾遭到的對待。

但是不管怎樣,反正從那之後,這片陸地上的所有的龍,都記住了一件事,那個和它們不同類的陪伴在纣身邊的雌性,是它們絕對不能動的一個禁忌,當然,另外也附帶了那條總是跟着那個雌性的食草龍。

因為她的緣故,它們的王,對這條原本早就應該已經不知道死了多少回的呆頭呆腦的食草龍,也另眼看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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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剛被雨水澆滅,湖水随着四面八方洶湧注入的溪流而變得再次盈滿的起初那些天裏,對面山谷中的這片湖泊,水體還十分的渾濁,一眼望去,全都是黃泥和被無數水流帶入湖中的黑色的草木灰燼,但是,才不過兩個月的時間,大湖就用它寬廣的胸懷容納了一切,現在,湖水已經恢複了當初的澄淨,蔚藍一片。

夕陽漸漸墜下了湖面,将遠處的湖水染紅,天際,有翼龍掠過晴空,湖邊,幸存下來的巨大的蜥腳龍又聚了回來,悠閑地在水邊漫步,三三兩兩的龍,趁着這白天的最後一片日光,在岸邊飲水,跑動,原本焦黑的土地上,也冒出了一層青翠的顏色,在每一個潮濕而溫暖的白天,瘋狂地生長蔓延。

到處都是到處都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夕陽收回了它最後一道絢麗的光線,湖邊漸漸變得沉寂了下來,白天結束了。

甄朱靠在纣的身上,長長地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轉身回到住的那個山洞裏。纣跟着她起身,走了進去。

裏面有些暗,甄朱用保存的火種燒了一堆火,火光跳躍,驅散了昏暗,也映亮了纣伴在她身邊的身影。

大火過後,這段時間,甄朱一直忙于重建自己的家園,生活也比之前也更辛苦了些,因為附近那些原本随手可得的野果樹都已經被燒光,地上可食用的野菜也沒有來得及長出來,但是她卻絲毫沒覺得苦。

纣對她的好,無法用言語來描述。它讓她高高地坐在它的肩上,每天不辭辛苦,穿過那片現在已經被夷為平地的銀杏林,帶着她來到沒有被大火燒過的地方,早出晚歸,為的就是能夠帶回她喜歡吃的果子。

生活比以前艱苦了些,但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新的發現的樂趣?就是這段時間裏,和纣一起,她走了許多之前沒有到過的纣能用它雙腳丈量的寬廣領地,領略這片大陸夢幻般的美景,兩個月過去了,前方還有許許多多的未知在等待着他們,她的心裏,充滿了欣喜感覺,就如同前兩世的所有遺憾,在這個世界裏,在纣的身邊,竟然奇跡般地得到了圓滿。

原始的世界,簡單的相伴,每天只為口腹而勞作,她卻感到十分幸福。

不但如此,她知道,他和她在一起,也是幸福的。

那天被纣安全地帶出火海後,她的身上留了許多被樹木刮傷的大大小小的傷口,那些小擦傷,現在早已經痊愈了,只剩左邊胳膊上,還有一道最深的傷口。

纣經常為她舔舐傷口,現在這道傷口也已經結疤,痊愈,但纣還是執拗地舔她,就像今夜,從那道傷口處開始,流連在她柔軟的胸前,然後往下,最後來到她的大腿。

它分開她的腿,将自己的舌伸成适合她大小的形狀,用她喜歡的力道,溫柔地對待她。

纣不知道和母龍一起是什麽樣的感覺,它也沒有興趣。

它或許也不知道什麽是愛,但這無關緊要。

它只知道自己喜歡她,想要每天,每夜都和她在一起。

它喜歡她對自己做的每一件事,它也希望她喜歡自己對她做的每一件事。在他們今後所剩的或許漫長,或許有限的日子裏,這将成為它非常有興趣不斷去探索發現的一項重要的內容。

他們沒有自己的後代,小駝就像是它們的孩子,從那場大火過後,纣仿佛也改變了對小駝的态度,它開始真正地接納了小駝,因為它知道,小駝對于它的小東西來說,是一個特殊的存在,而它并不會影響自己在她心裏的地位和重要性。

許多年後,纣成為了這片大陸真正的王者,沒有哪一條龍,敢在它的面前亮出自己尖牙和利爪,當它發怒咆哮的時候,它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繞道而行,為它讓開前進的道路。

甄朱知道,有一天她一定會先于纣離去的。這個世界裏占了統治地位的龍,除去夭折、疾病,或者被捕獵,一直活下去的話,它們的壽命,可以長達兩百年。

她知道自己會日漸老去,而對于纣來說,現在不過是它漫長盛年期的開始,它強壯,無敵,活到自然給給予它的生命的終點,并不是問題。

甄朱不想去考慮這種關于生死的命題,但她知道,事實是,沒有誰是可以避免這種問題。

分別的日子終于還是來臨了。

她還沒來得及老去,有一天,先就無聲無息地感染了一場疾病。病來的很快,盡管她一直在努力用自己身體裏的抗體來和疾病鬥争,但最後,她還是沒能扛過去,在纣的懷裏,輕輕地哼着它喜歡的曲調,依依不舍,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在她生病後的這段時間裏,纣日日夜夜,時刻陪伴在她的身邊。它知道她很痛苦,卻一直在它面前微笑,這讓它更加難過,它變得焦躁無比,但是它卻無能為力,只能為她帶回更多的她喜歡吃的新鮮果子,沒日沒夜地抱着她,走來走去,希冀這能為她減少痛苦,讓她好起來。

但是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在最後一刻,她還是死在了它的懷抱裏。

她的哼曲聲停止了,那雙美麗的眼睛也慢慢地閉上了,身體漸漸變的冰冷,無論它怎麽呼喚,她再也不會睜開眼睛,更不會對着它笑,或者唱歌,跳舞給它看了。

當纣意識到她真的抛棄了它,再也不會回來了,它緊緊地抱着她,走了出去,朝天怒聲大吼,将那些戰戰兢兢聚集在附近的所有龍都趕走,這其中也包括了小駝。

小駝也不能留在這裏。這裏只能屬于它和那只許多年前它偶然從山谷口撿回來,沒有吃掉,然後一直養到了現在的小東西。

趕走了所有的龍,纣搬了許多巨石進入山洞,将它和她一起住了許多年的這個地方的洞口用巨石完全地封閉了起來,周圍陷入了黑暗,它回到了她的身邊,将她如同寶貝般地輕輕抱起,緊緊地摟在懷裏,不吃不喝,只是一遍遍地舔着她,再也沒有破洞而出。

又過去了許多年,在這片大陸之上,新的王者不斷出現,又不斷地被更加年輕強壯的頭龍所取代,但是那個曾經的王者,不知道來自哪裏,卻曾叱咤大陸,勇悍無敵,甚至帶領許多龍從那場令許多龍至今想起來還心有餘悸的野火中逃出生天的黑龍,在龍的世界裏,卻變成了一個難以磨滅的傳說。

它曾經的禁地,如今草木青青,蓊蓊郁郁,那個被巨石封住的洞口,也已經被瘋狂蔓延的野草所埋沒,看不出半點的往日痕跡。

但是至今,還是沒有哪一條龍,哪怕是頭龍,膽敢靠近這片地方。

最後一刻,它抱着她,走出洞穴,朝着遠方,發出的那一聲仿佛撕裂穹蒼的怒吼之聲,至今仿佛還回蕩在這片山谷之中。

從那之後,就再也沒有誰看到過它的身影了。

一頭龍,和它豢養的一只異族雌性,曾在這裏生活過,留下了他們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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