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紅塵深處

甄朱不忍心拒絕這樣的徐致深, 哪怕他喝了小金花送的雞湯, 她也沒法再生他的氣。

在他兩道目光注視之下,她乖乖地走回到他的床邊,拿起空的玻璃杯, 轉身出去了卧室, 很快就回來了,将手中的那杯溫水, 遞給了他。

他似乎真的很渴, 接過來後,仰起脖子就喝,甄朱站在床邊, 能清楚地聽到他下咽時發出的咕咚咕咚的甘甜的聲音,充滿男性感的喉結随着他吞咽的動作快速地上下滾動着, 大約是喝的太急了, 杯沿口溢出了一道水痕,沿着他的下巴流了下來,經過脖頸, 倏然消失在了他散着領口的衣襟裏, 皺巴巴的襯衫就顯出了一道被水打濕的深色痕跡,水痕慢慢地擴大……

甄朱屏住了呼吸。

他一口氣把水喝的涓滴不剩,将空杯子遞還給她, 她接過的時候, 兩人有短暫的手指皮膚相觸。

他皮膚滾燙, 真的像着了火。

甄朱回過神兒, 急忙接了過來,指了指杯子,意思是自己再去給他倒一杯水來放着,免得他等下又口渴。

她将頭頂有些刺目的大燈關了,改開燈光柔和些的壁燈照明,回來的時候,見他已經躺了下去,原本閉着眼睛,一動不動,仿佛睡了過去似的,大約聽到她放輕了的腳步聲,又睜開,微微歪過臉,默默地看着她。

甄朱将水放在床頭櫃上,順手把淩亂的櫃面和地上的幾個煙蒂煙灰一并收拾了,香煙和打火機也收了,臨走前,拿起床頭櫃上的她剛寫過字的那張紙和筆,俯身下去,低頭正要再寫幾個字,提醒他不要抽煙,好好睡覺,有事可以叫她,側旁卻忽然無聲無息地伸過來一只男人的手,将那張紙壓在了手背下,手心攤開,向着她的筆尖。

甄朱瞥了他一眼,對上了兩道黑黢黢的目光。

卧室裏沒有半點雜音,耳畔只有他因為發燒而變得明顯粗重的呼吸之聲,昏黃色的燈光下,一絲若有似無的帶了點暧昧的氣息,仿佛随了他的這個動作,慢慢地蔓延了開來。

他這是故意的?要她在他的手心裏寫字?

甄朱心跳驀然加快,試圖去抽那張紙,紙卻被他手背牢牢地壓住。

甄朱有點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感到自己後背開始燥熱,不再試圖去抽那張紙了,放下了筆,轉身要走,手背一燙,他那只壓住了紙的手已經翻了過來,包住了她的手。

甄朱胳膊掙紮了下,想抽出手,卻被他捏的緊緊,他微微一扯,她站立不穩,人就趴到他的床邊。

她的臉漲紅了,擡起頭,見他目光注視着自己,眼睛微微閃爍,唇角上勾,連垂下的額發仿佛都透出些邪氣了。

“當初你不是挺有骨氣,在我面前梗着脖子自己要回薛家的嗎?”

他朝她傾身靠過來一些,炙熱的拇指指腹仿似無意般地輕蹭着她清涼如玉的指,沙啞的類似于呢喃的一聲戲谑低語,在她耳畔響了起來。

他的身體是如此的燙,随着他的靠近,甄朱能清楚地感覺到他炙熱的體溫。她的腦門也跟着轟的一熱,心跳的幾乎要蹦出了喉嚨,但卻不是因為他向自己靠近而生出的歡喜。

她聽了出來,他的語氣裏,親昵之外,分明還帶了點隐含着得意似的輕佻的意味。

她似乎被他看穿了,這個顯然洞悉了女人一切的深沉的男人,并且就在這一時刻,也纡尊降貴地願意向她這個投懷送抱的女人施舍些來自于他的慷慨。

但這不是她想要的,更不是她今夜跑到他面給他端水的初衷。

她用力地掰開他那只捏着自己手的手掌,在他略微錯愕的目光注視下,從他床前站了起來,看了眼床頭櫃上的那杯水,端了起來,轉身走了出去。

……

第二天清早,甄朱像前幾天那樣,下去吃早飯。

徐致深已經在餐廳裏了,坐在他自己的位置上。早上剛洗過澡的樣子,換了整齊的衣服,短發帶着點微微的潮意,臉也刮的幹幹淨淨,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精神,看起來應該已經退燒了。

昨夜他發燒時那幅稍帶邋遢的樣子和随後發生的意外,就仿佛是個夢境。

他似乎下來的很早,已經吃完了面前的東西,正靠在椅背上,翻着手裏的一張報紙,表情嚴肅,德嫂跟着甄朱進來了,給甄朱擺着碗筷,看了她一眼,關切地問:“薛小姐昨晚沒睡好?看起來臉色不大好啊!”

甄朱朝她笑了一笑,搖頭表示自己沒事,接過碗筷,坐了下去,低頭吃起早飯。

徐致深放下了報紙,起身走了出去,鞋底落在地板上的聲音,漸漸消失。

德嫂就坐在甄朱的旁邊,大約是留意到了徐致深剛才對着甄朱時的冷淡,靠過來一些,壓低聲安慰她:“嗳,徐先生吧,你別看他這樣,沒什麽話,其實人很好的,對我們這些工人都很周到,昨晚你回來确實遲了些,他不放心,就算說了你幾句,那也是為了你好,你別往心裏去,津門這地方亂着呢,以後你就知道了。”

甄朱胡亂點頭。

德嫂不顧她阻攔,又給她添了點粥:“我看你有點瘦,你多吃點,身體要緊。你還不知道吧,昨晚徐先生發了高燒,又不讓叫醫生來,我擔心的很,幸好他底子好,早上起來就退燒了。哎,說起來我也是不懂了,徐先生怎麽就不讓小金花搬過來,要是住一起了,像昨晚有個頭疼腦熱的,身邊也有人照顧,你說是不是?我來這裏做事三年了,你還是頭個住到這房子裏的小姐呢,不瞞你說,我一開始還挺吃驚……”

大概因為昨晚結下的“友誼”,德嫂今早明顯和甄朱親熱了許多,在旁絮絮叨叨個不停。

甄朱情緒原本有點低落,聽她念叨,漸漸地,心情忽然又好了起來。

正在這時,外面起了門鈴聲,德嫂急忙打住,起身出去,過了一會兒,客廳裏傳來了腳步聲和說話聲,有客上門了,徐致深仿佛出來了,甄朱聽到了他和石經綸的說話聲。

過了一會兒,德嫂來叫甄朱,笑眯眯說道:“石先生真是有心人,這一大早地就來接你了,說是昨晚和你約好的。徐先生叫你出去。”

甄朱慢慢吐出一口氣,跟着德嫂去往客廳。

徐致深和石經綸坐在沙發裏,兩人談着笑。

“……昨晚送薛小姐回,有些遲了,怕你已經睡下,就沒打擾。現在外頭人人都在議論你,徐兄你如今可是成了大英雄,風光無限啊!”

“不過僥幸而已。英雄要是這麽容易做,全津門豈非人人都是?”

石經綸哈哈大笑:“徐兄你就不必自謙了。我是真有點後悔,那晚上跑的未免快了些,否則出去了,也能沾些風光。不過,塞翁失馬,焉知禍福,徐兄你贏了名聲,小弟我胸無大志,有幸能救美于危險之外,也是心滿意足了!”

徐致深嘴角扯了扯,轉了話題:“石伯父還沒回津?”

“過些天就回了。我爹也知道了那晚上的事,說等他回來,要親自尋問你……”

石經綸說着話,忽然看到甄朱跟着德嫂出來了,眼睛一亮,立刻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拿起面前的一束玫瑰,朝她快步走了過去,遞給了她:“送你的,喜不喜歡?”

甄朱下意識地瞥了眼徐致深。

他靠在沙發上,端起面前的茶盞,喝了一口,眼睛看向門外的方向,面無表情。

甄朱遲疑着,石經綸就把花轉給了一旁的德嫂,德嫂接了過來。

徐致深将茶盞放回在了茶幾上,站了起來,目光轉向甄朱,和她對望了一眼,說:“石公子來接你了,說是昨晚和你約好了。”語氣平淡。

“走吧!”

石經綸笑眯眯地催促,看向徐致深:“昨晚回的稍遲了些,為免徐兄擔憂,今天向徐兄保證,早點送你這個小老鄉回。”

徐致深笑了笑,雙手插,進褲兜裏,不置可否的樣子。

甄朱慢慢收回目光,看向石經綸,搖了搖頭,向他露出歉意的笑,接着拿了紙筆出來,寫道:“謝謝你的好意,但我今天有點累,不想出門,另外,過幾天就去看病了,想休息好,養好精神去看醫生。”

石經綸臉上露出失望之色。

甄朱朝他合掌,做拜托感謝之狀。

石經綸終于點了點頭:“好吧,你看病要緊,那就好好休息。”

甄朱松了口氣,朝他露出感激的笑容。

石經綸轉向徐致深,問醫生的情況,徐致深簡單應答了幾句,石經綸點頭:“我知道那個醫生,很不錯,你安排的,我放心,就不插手了,要是有什麽需要的地方,盡管開口。”

徐致深微笑點頭。

石經綸來到甄朱面前,柔聲道:“薛小姐,那這幾天我就不來打擾你了,我給你留張我的名片吧,上面有我的聯系方式,你要是有事,無論什麽事,叫德嫂幫你打個電話給我,我随叫随到。”

他從內兜裏取出一張燙金名片,遞給了甄朱。

無論是出于禮貌還是對他善意的回應,甄朱不可能不接,于是雙手接過,點頭表示感謝。

……

徐致深送走了石經綸,沒片刻,甄朱聽到汽車開出去的聲音,他自己也出去了,到了晚上才回來。

接下裏的幾天,甄朱連早飯的時間也不大能碰到他了。

她有一種感覺,他仿佛是在刻意回避她。

那個晚上的一幕,雖然過去才沒幾天,但甄朱想起來,總覺得好像是在做夢。

她未免有點度日如年。這樣和他同住一個屋檐下,感覺非常尴尬。

沮喪的時候,她甚至想,要是那天晚上,他挑逗——這個說法,應該沒錯,他當時顯然是在挑逗她,她要是順着他了,現在兩人會是什麽關系?

但是都過去了,他現在對她,态度顯然更加冷漠了。現在她什麽也不想,還是快些去看醫生,希望能早些把病治好,先盡快恢複說話的能力。

終于到了和醫生約好的那天,因為興奮和期待,她早早就醒了,穿好衣服下來。

早餐依舊不見徐致深,甄朱也根本不知道他在不在家。

甄朱被德嫂陪着出來的時候,看到王副官在汽車邊等着她了。

今天将由他送她去看病。

“放心,徐先生找的醫生,一定能治好你的病!”

德嫂和甄朱的友誼現在突飛猛進,不斷地安慰她。

甄朱微笑點頭,上了汽車的後座,王副官繞到前面,打開駕駛座的車門,彎腰進去的時候,德嫂叫了一聲:“徐先生!”

甄朱心微微一跳,回頭,看見一個颀長的身影從客廳大門的臺階上快步下來,走到了近前。

“我送她去吧,我認識醫生,方便些。”

他目光望着王副官,伸手接過了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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