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紅塵深處

戈登堂近旁維多利亞花園的附近, 一座看起來并不十分顯眼的紅色磚體小樓, 就是京津政要圈裏人人都知道的南陸天津俱樂部的所在。前些天,總統府在北京召開的各省督軍團會議,就南北問題, 在吵吵嚷嚷中拖延了多日, 最後無果而終,并沒拿出什麽實際能執行的議案, 各省督軍紛紛離開北京, 離張效年五十大壽的日子還有十來天,那些受邀的,有淵源的, 或者意欲投石問路的,相繼都來了天津, 這裏就成了人情交際和和交換情報的最佳場所。

今晚是俱樂部的周末活動日, 美酒雪茄,政要雲集,場面一如堂會, 熱鬧無比。

徐致深并沒有去跳舞, 被幾個相識拉到了包廂裏打牌,對面是今天剛來天津的被總統府委任為粵湘贛南方三省巡閱的的老曹,野心勃勃的實力派人物, 和張效年表面和氣, 實則暗鬥。左右是南陸系同學兼将領。照了慣例, 每人邊上自然各自陪了一個俱樂部的女郎, 吞雲吐霧中,牌局走了幾圈,他漸漸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開始頻頻輸錢,這一把又輸了。

照規矩,是要輸家邊上的女郎洗牌發牌,徐致深身邊的女郎嘟着嘴,故作埋怨,朝他撒嬌了幾句,在衆人笑聲中,伸出塗着鮮紅指甲油的雙手開始洗牌。

老曹今晚手氣好,連贏了幾把,他迷信,能贏最近好運連連風頭強勁且以牌技算計而聞名的徐致深,覺得是個好兆頭,摟住邊上靠過來投懷送抱的女郎:“徐老弟,老哥哥我今晚就不客氣了,又贏了你一把,莫怪莫怪。此次府院調停,你立下大功,前途無量,且老話說的好,情場得意,賭場失意,莫非徐老弟除了春風得意,最近也是紅鸾星動?”

徐致深邊上的友人就笑道:“曹巡閱還真是一語中的!今晚可是名動津門的小金花登臺獻唱,徐師長身為親密友人,不去捧場,只送了個花籃,人卻來這裏,曹巡閱你是天大的面子,頭一個!”

老曹自然知道張效年對徐致深的知遇之恩,只是對徐致深,卻實在是欣賞的很,只恨自己沒有合适的女兒或妹子可以嫁他,一直以來有心想要籠絡,哈哈大笑:“這就是我老曹的不對了!怎好因為我而冷落了美人?明晚我老曹賠罪,請徐老弟帶我過去,我包下堂會,先自罰三杯!”

包廂裏起哄打趣聲四起,徐致深笑而不語,又陪打了兩圈,擋開邊上那個給自己點煙的女郎的手,往她面前丢了幾張和銀元等同的籌碼,笑道:“剛才酒喝的有點上頭了,曹巡閱慢慢玩兒,我失陪,先出去一會兒。”

他讓人頂替了自己的位置,從包廂裏出來,到外頭交待了些事,十一點,出了小樓的門,獨自駕車離開,回到公館,将近十一點半了,門房将鐵門打開,迎他進來,他下車後,無意回頭,見還留着門,就問了一聲。

“薛小姐晚上和石公子出去了,還沒回。”

門房應了一聲。

……

戲唱到了十點半才結束,石經綸和熟人一一道別出來,甄朱終于能走了,卻發現因為街窄車多,前頭的兩輛汽車不小心起了刮擦,雙方原本就有嫌隙,一言不合,仗着各自勢力,就這麽在路上頂起了架,後頭幾十輛汽車堵成了長隊,喇叭聲,催促聲,叫罵聲,亂成了一鍋粥。

石經綸倒是不急。那夜月光之下,甄朱在酒店露臺上的仰頭一望,深深地留在了他的腦海裏,揮之不去,為了追求她,他甚至想出了趁着王副官進去後叫人拿小刀把他汽車輪胎給戳破的招,現在心儀的美人兒就在自己的邊上,他倒巴不得就這麽一直堵下去,堵下去,堵到天荒地老,他也不會覺得膩。

甄朱卻是越來越焦急了,眼看已經快十一點了,現在自己人還被堵在戲院門口,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雖然講道理來說,她雖然吃住徐致深,還要他花錢給自己看病,但之前,她也算為他立下一個大功,不說扯平,不算完全欠他了,他和她也沒什麽關系,她現在和別人出來,完全輪不到他管。

但是她就是不希望再被他發現今晚的事。

石經綸見她一臉的焦急,不住地朝前張望,終于覺得也是沒趣了,忍不住就把火氣撒在了別人身上,下去趕到事故點,沖着那兩方就是一頓臭罵,對方雖然也是有頭有臉,但哪裏敢和石家公子叫板,見他沖上來罵人,架也不吵了,趕緊賠罪,偃旗息鼓,上車走了,很快,堵了些時候的街道,終于變得順暢了起來。

甄朱回到徐公館,已經是深夜十二點了。她在大門外下了車,目送石經綸開車離開,匆匆入內,一眼看見他的汽車停在花園的車位裏,客廳裏也亮着燈,心微微一沉,知道他已經回了。現在退而求其次,盼他已經回房間休息,或者人在書房裏,這客廳的燈只是德嫂開着的。

到了大廳門前,她蹑手蹑腳地上了臺階,看向門內,卻見他就靠坐在客廳的一張沙發裏,下午出去時的打扮,只是脫了外套,外套随意地搭在扶手上,他閉目靠在沙發上,頭微微後仰,面帶倦色,似乎回來後,就一直這麽坐在這裏,邊上也不見德嫂。

甄朱屏住呼吸,踮起腳尖,盡量不發出響動地朝着樓梯走去,經過他面前的時候,聽到一個聲音在一側耳畔冷冷地響了起來:“今晚的戲,很好看,是吧?”

甄朱停住,慢慢轉頭,見他已經睜開眼,還那麽靠着,兩只眼睛盯着自己,神色不見怒,語氣也沒聽出來有什麽譏嘲的意思,卻沒來由地,讓她感到一陣心虛。

反正他還不知道她能說話了,她低下頭,一聲不吭。

徐致深盯着她,目光從她精心梳出的秀氣發型往下,經過俯垂的面龐,順着一段被衣領遮住的玉頸,也不知怎的,就來到了衣衫也掩不住的露了玲珑挺翹的胸脯之上,定了一定,立刻挪開。

他的心裏,立刻湧出了一絲強烈的不齒之感。

不過短短幾個月的時間,當初那個在徐家深宅裏對着自己時,在他眼裏毫無女性魅力可言的丫頭片子,現在怎麽就讓他留意起了不該看的地方……

今夜他回來,她不在家,聽到她又被石經綸帶了出去看戲,還是去看小金花的戲,他原本極是不快的,何況,她回的竟然比上次還要遲。

但是此刻,見她這樣垂着個烏溜溜毛茸茸的腦袋,怯怯地站在自己跟前,仿佛犯了錯的孩子似的,不知道為什麽,他心裏先前積聚出來的所有怒氣,慢慢就消散了。

他揉了揉眉心,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彎腰抄起自己的外套,往樓梯走去。

德嫂聞聲,從廚房裏出來,喊道:“徐先生,夜宵做好了,快來吃吧!”

“我不吃了,給她吃吧!”

他頭也沒回,大步上了樓梯,身影消失在了樓梯口的走廊上。

擔心了大半個晚上的事,居然就這樣過去了?

甄朱有點不敢相信,伴着一種劫後餘生般的慶幸,愣在原地,一時還沒回過神兒。

德嫂哎了一聲,過來叫甄朱,嘴裏說道:“徐先生晚飯都沒吃,只喝了些酒,回來也很遲了,很累的樣子,我就說給他煮宵夜,他也說好,怎麽這會兒又不吃了?嗳,也是辛苦,實在不容易……”

德嫂在旁叨叨個不停,甄朱再次看了眼樓梯口,心裏忽然又堵了起來,哪裏還有胃口吃什麽宵夜,卻被德嫂強行拉着進了餐廳,坐了下去。她低頭吃着端上來的東西,一口一口下咽的時候,客廳裏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因為已經是深夜,聲音聽起來就格外刺耳,連德嫂都被吓了一跳,手裏的筷子咣的掉到了地上,抱怨了一句,撿起筷子,急忙跑出去接了起來。

甄朱起先猜想,會不會又是小金花打來的,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太可能。雖然她也不知道徐致深今晚到底去了哪裏,但如果她是小金花,徐致深沒去,要是他向她解釋過內情,她自然不必打來電話,要是他沒向她解釋,如果夠聰明的話,她也不應該挑在這個時候打。

以甄朱的感覺,小金花并不是愚蠢的人。

她的想法果然得到了證實,電話不是小金花打來的,而是來自塘沽。

對方不知道是什麽人,德嫂聽了幾句,急忙就跑了二樓,去敲徐致深的門,很快,他就下來了,上衣衣角耷在褲腰外,扣子也松了幾顆,好像正準備洗澡的樣子,接起電話,說了沒兩句,神色立刻變得凝重了起來,挂了電話,立刻轉身,幾步并做一步地上了二樓,沒片刻的功夫,二樓走廊起的一陣大步走路的腳步聲,甄朱看見他穿了身軍制服,一邊系着扣子,往腰間別着槍套,一邊快步下了樓梯,身影出了大廳,伴随着汽車的轟鳴之聲,開了出去。

房子裏再次恢複了安靜。

甄朱一直在飯廳口,看着他上上下下,等人風似的走了,望向德嫂。

德嫂解釋道:“剛才電話裏說塘沽那邊的什麽兵站起了事兒,兩邊人打了起來,叫徐先生過去……嗳,但願沒事……”

她顯得有點擔心,合掌朝天,胡亂拜了幾下。

……

塘沽距離天津衛直線五六十公裏,通了火車,行道卻失修,破爛而颠簸,徐致深開車,一路踩着最大油門,也是到了深夜兩點多,才抵達了兵站。

這裏駐紮着南陸軍系之下隸屬于不同派系的五個師,共計五六萬人的軍隊,除此之外,還有一萬多或投奔或招撫過來的地方非正規軍,兵源主要來自于這些年戰亂不斷,割據更替頻繁的雲川兩地。徐致深一下車,一個孫姓參謀官就帶了一隊荷槍實彈的士兵,急匆匆地迎了上來,向他敬禮,随即報告詳情,說是雲川兩地那幫泥腿子兵造反,現在控制了彈藥總庫,包圍了劉彥生的第一師營,揚言要炸掉兵站,劉彥生和他的部下因為毫無防備,缺乏彈藥,頂不住,被迫啞火後收縮退讓,被困在了平地裏。彈藥庫一旦爆炸,後果不堪設想,附近剩下的幾個師,卻以各種理由袖手旁觀,地方兵要求見張效年,他電話張效年宅邸求助,張效年今晚卻恰正好喝多了,酒醉不醒,于是劉讓這個僥幸突圍出來的參謀官向徐致深求救,請他務必領二師盡快前來相助。

“徐長官,我們師長說了,只要你能出手相助,給這幫泥腿子狠狠一個教訓,他必牢記恩德,沒齒難忘!”

劉彥生是張效年的長女女婿,手下帶的第一師,是早年跟随張起家的親兵,原本也是一支強有力的隊伍,只是這些年,因為內部紛争不斷,人員走的走,散的散,幾乎整個換了血脈,加上劉彥生此人,除了對張效年效忠之外,能力平庸,所以在南陸軍系下,一師地位雖然依舊超然,配備也是最好,但底子已經爛了,戰鬥力毫無出衆之處。

但即便如此,一個配備精良的正規師團竟然會被只有破槍的地方兵以炸掉彈藥庫為威脅而困住,也是令人匪夷所思了。

“到底怎麽回事?好端端這些人會起事?”徐致深一邊往兵站去,一邊問。

“這個月軍饷不夠,發完了正規師,到這些人就沒了,給他們打了白條,他們不幹,前幾天找劉長官鬧事,劉長官就槍斃了兩個頭頭,然後今晚就……”

參謀擦了把額頭的汗。

徐致深眉頭皺了一皺。

這些地方軍,并沒有被編入正規師團,饷銀少,承擔着幾乎全部的修路采礦等軍役,還被看不起,這種情況,由來已久,徐致深從前也略知一二,只是這畢竟不是他經手的事,劉彥生被張效年任命為護軍使,全權統管兵站,所以他也沒過問,沒想到今晚就出了這樣的意外。

前方遠處的夜空裏,突然傳出一陣槍,響,噼噼啪啪仿佛在爆着豆子。

“徐師長!您快出手吧!只要您的二師一上,這幫狗娘養的泥腿子,看他們還怎麽蹦跶……”

參謀緊張地望着前方。

徐致深皺了皺眉,朝前快步而去。

孫參謀急忙追了上去。

數以萬計的地方兵圍住了彈藥庫和劉的師營,用作彈藥庫的大倉庫外,堆積了高高的用以防禦的工事,前兩天被推舉出來去和劉對話的人裏,其中就有吳老七,此人原本是川中一個督軍的手下,出身袍會,為人講究義氣,作戰也有章法,追随者衆,不想去年督軍大敗,地盤被占,他聽說張效年識人善用,聲勢也如日中天,就帶着手下一幫人過來投奔,沒想到被運到這裏,沒有番號,沒有銜職,待遇惡劣,每天被派去修路采礦,飯食惡劣,前段時間很多人拉肚子,軍醫草草應對,有些人甚至活活拉死了,到了這個月,原本說好的軍饷又變成了白條,他們自然不幹了,去找護軍使劉彥生要說法,自然無果,起了沖突,劉彥生槍斃了同行的兩人,吳老七回來後,見群情憤慨,索性和心腹策動兵。變,地方軍其餘人哪個不是心懷怨恨,一呼百應,今夜竟然被他們事成,現在以彈藥庫為威脅,要求張效年現身對話。

徐致深來到倉庫外,讓孫參謀拿着擴聲喇叭高聲喊話,不一會兒,裏面也傳出吳老七的喇叭擴聲:“徐師長,我聽說過你的名聲,也佩服你的本事!只是今天這事兒,兄弟們既然已經做了,那就不怕掉腦袋!張大帥不來,不給我們這幫被你們叫做泥腿子兵的兄弟們一個交待,你說什麽,都是沒用!”

徐致深從孫參謀手裏拿過喇叭,高聲道:“吳老七,你聽着,我知道你和兄弟們都受了委屈,只是從前,這事不經我手,所以我也不便開口,現在事情既然落到了我頭上,我就告訴你們,來投奔督軍,那就是督軍的兵!在我徐致深的眼裏,只有好兵和孬種,沒有穿鞋的和泥腿子的區別!欺人太甚,人就要拼命,這道理沒錯!只是你們今晚的手段,有些過激了!張督軍并非不通情理的人,否則也不可能有今天的這樣的名望,只是你們之前的訴求,沒有及時傳達到他面前而已!我可以以我的名義向你們保證,只要你們放下武器,退出彈藥庫,我就去向督軍請命,為你們争取到你們應當有的合理的待遇!”

裏頭沉默了片刻,吳老七的聲音再次傳來:“徐師長,兄弟們感激你看得起!你的話,我是信的!只是今天已經到了這分上,就憑你這麽一句話,這些剩下的一萬多兄弟怎麽敢輕易相信?你要是真有這樣的意思,先去請來大帥的手谕,給兄弟們補上該有的,到時候兄弟們自然退出!”

徐致深說道:“督軍體察下屬,這是他的容人之心,卻不是能被你們這樣拿來威脅的!你們現在占領彈藥庫,就自以為萬無一失?我告訴你們,只要我下令,我的兵立刻就會把你們困死在這裏,你們沒有吃喝,能堅持多久?兄弟們抛家棄子出來當兵打仗,腦袋挂在褲腰帶上,圖的是什麽?和彈藥庫一起炸上了天?我的話就放在這裏,你們接不接受,在你們自己!”

他的語氣,已經帶着濃重的自信和威脅。

對面繼續沉默了許久,吳老七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徐師長,你話說的是漂亮,你人敢不敢過來,和我們兄弟面對面說話?”

徐致深哈哈大笑:“有何不敢?我聽說你們當中,很多人來自川渝!老子也是川人!川人就沒有怕死的!”

最後一句話,他是用川音說出來的,說完之後,對面工事後,仿佛發出了一陣嗡嗡之聲,有人探頭出來。

“徐師長!千萬不要上當!這幫人喪心病狂,什麽事都幹的出來!”

一個劉彥生已經岌岌可危,現在徐致深又要只身赴險,孫參謀哪裏敢放,慌忙過來阻攔。

徐致深将手裏的喇叭還給了他,脫掉帽子,朝天放空了配槍後,扔到地上,随即朝着倉庫方向大步而去。

……

他一夜沒回,甄朱也等了一夜。第二天的早上,依舊沒見他回來,甄朱急的不行,德嫂也很擔心,打了個電話給王副官,放下電話後,喜笑顏開:“沒事了,沒事了!王副官說,昨晚就解除了危機!徐先生只是留在了塘沽,親自處理一些後事,這才耽誤了!說今天就能回呢!”

甄朱聽了,懸了一夜的心,這才放了下去,吃了些東西,終于覺得有些困了,于是回到房間裏,補了一覺,睡到中午醒來,德嫂卻不見了人,門房說,她大女兒這幾天原本就生病,男人不在家,不巧娃子今早也發燒,剛才托了個人來這裏叫她,德嫂只好先回去了,臨走前,讓他給甄朱傳個口信,說要是晚上她還沒回來,徐先生沒吃飯,麻煩她幫自己做一下,徐先生不挑口,吃什麽都行。

甄朱點頭,答應了下來。

……

一個下午,就在甄朱的等待裏,慢慢地過去了。

天漸漸黑了,徐致深沒回,甄朱只好自己去煮了碗面,吃了幾口,有點吃不下去,收拾了碗筷,一個人在空蕩蕩的餐廳裏坐了一會兒,回到房間,一邊捧着書本輕聲念念有詞,一邊側耳聽着樓下的動靜。

到了七點多,她懶洋洋地放下書,去洗了個澡。

八點多,就在她告訴自己,他今晚應該不會回來,安心讀着自己的書,不必等他的時候,忽然聽到外面仿佛傳來汽車的聲音。

她飛快跑到窗邊,拉開窗簾,看見鐵門打開,夜色裏,他的那輛汽車開着前燈,駛了進來。

甄朱一顆心立刻跳的飛快,急忙換了身衣服,匆匆跑了下去,看見王副官送徐致深回來了。

他的唇色微微泛着蒼白,面龐卻又帶着酒潮,進來後,腳步打了個趔趄,甄朱急忙迎上去,伸手要扶,他卻已經站穩了,從她身邊走過,坐到客廳的一張沙發上,靠了上去,頭往後仰着,微微閉上眼睛。

王副官輕聲道:“長官在塘沽和兄弟們喝酒,被灌醉了。剛才門房說,德嫂不在家,能不能麻煩你照顧一下長官?”

甄朱立刻點頭。

“我沒事!靠一會兒就行。你去吧。”

徐致深閉着眼睛,對王副官說道,聲音略微有點沙啞。

王副官應了一聲,看了眼甄朱,向她投來一個含着謝意的目光,這才轉身去了。

……

他一直閉目靠在沙發上,仿佛睡了過去。甄朱拿了幹淨的毛巾,打了水,擰幹後,輕輕靠過去,給他擦了擦臉。

他沒動,只是睫毛微微顫抖了一下。

甄朱膽子就大了些,又仔細地給他擦手,擦完了左手,正擰着毛巾要換右手,電話響了起來,響了兩聲,徐致深就睜開眼睛,擡手拿起來電話。

“……是石老弟啊?”

他瞥了甄朱一眼。

甄朱一下定住,蹲在那個水盆邊上,手裏拿着毛巾,看着他和石經綸打電話。

因為距離靠的近,她隐隐聽到了那頭的說話聲,石經綸說,明天有他非常看好的一匹馬出賽,他剛想起來,上次和薛小姐一起去看跑馬的時候,贏了錢,覺得薛小姐是他的幸運星,所以明天再約她去,他九點來接她。

“哦……”他哦了一聲,“真不巧啊石老弟,明天她和醫生約好要去複查,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他說完,挂了電話。

甄朱低頭,繼續搓了搓毛巾,擰了一把。

他不再靠在沙發背上了,坐的筆直,看着她:“剛才我擅自做主,沒過問你的意思,就幫你推了石公子的約會。”

甄朱慢慢地擡起頭,對上他的兩道目光。

他眼角泛紅,眼睛裏隐隐布着醉酒後的紅色血絲,一雙瞳仁卻黑黢黢的,直直地盯着她。

甄朱和他對望着。

房子裏安靜極了。

漸漸地,他仿佛感到有些口渴,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當然,要是你覺得我說錯了,搖個頭,我也是可以再幫你打回去的……”

他轉臉,環顧了下四周,又慢吞吞地說。

沒等他說完話,甄朱站了起來,把手裏的毛巾甩開,雙手捧住他的臉,将他壓靠在了沙發背上,低頭親住了他的嘴。

四唇相碰,他起先仿佛渾身僵住,閉着眼睛,仰靠在那裏,一動不動,任憑她跪在他的腿上,低頭用溫軟的唇瓣刷吻着他緊緊閉着的略微幹燥的唇,這樣被她親吻了片刻,她的呼吸漸漸變得嬌喘了,唇瓣就要離開他的時候,他睜開了眼睛,一個反手就将她橫抱了起來,一語不發,登上樓梯,朝着二樓他的卧室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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