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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世為人,即使出生在蘇家那種阿裏不達的地方,蘇勝雪都很淡定,但這回無法淡定了。

她從沒想過「他相遇故知」原來是這麽可怕的事情。

那種奇怪的感覺有點像是以為自己漂流到了無人島,正愉快的大解放,裸奔到一半卻發現另一端有人。

比起有伴的開心,更多的是尴尬。

雖然她調到暴君那邊還不到一年,但她任職的是外商公司,她頂的又是口譯的職位,每月至少跟暴君出差一次,兩人要獨處上好幾天,不出差的日子,上班也是同一部門,真是日日相見,時時相守,她看暴君的時間絕對比看她媽還多,那個挑眉的樣子她太熟悉了,而且感覺都能聽見他那句略帶鼻音的「喔?」

所幸她不是真的十六歲,驚吓歸驚吓,但沒失控——那天就是一直微低着頭端坐着,即使心跳一百二,外表看起來依然如常,就連六姑也只以為她是緊張。

是緊張也沒錯,但不是那種緊張。

等早上散局可以回到自己的與花院,她立刻躺在床上讓桐月給她按按吓得僵直的背部,直到血氣通順,才真覺得活過來了。

接下來的日子也就沒什麽差了,「夫君」跟着商隊上北方去,短時間內不會回來,霜降進入立冬,什麽事情都沒有,姜家的每一天照常運轉,她也依然完美扮演着好孫媳。

姜少齊即使是暴君本人,但那又怎麽樣,難不成他還要糾正她的英國腔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明明就是美國留學回來,還要請口譯,哪門子毛病呢,還說之前那口譯是請産假跟育嬰假,想想應該是受不了他這種麻煩人辭職的吧,說真的,被人糾正腔調真的很讨厭,英國腔是惹到他了?她就在英國念書,不然他想怎麽樣?

「挖特」也好,「窩特」也好,人家聽得懂那就是水嘛,這麽有空怎麽不去糾正廠商的發音?啧。

不過他既然在這世界成了姜家的大爺,妻也有了,妾也有了,兒子女兒通通有了,想必美滿無雙,應該對她這個老同事沒興趣——突然想起來有次他還嫌她臭,讓她滾遠點。

她哪有辦法,她也不知道飯店的洗發精居然是樟腦丸的味道,而且非常持久,清水都沖不掉,啧。

吼,真的是一個很……機車的人,只是想起片段回憶,她都忍不住啧啧啧。

有監于他對自己這麽的不滿,應該也不會想再接觸了,柳氏雖然腦子空空,但絕對不會跟他頂嘴……話說回來,他以前對女人标準挺高的啊,柳氏還能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青姨娘是怎麽回事,他都不挑的嗎?

說不定他是因為前世嚴謹,所以再世為人才這麽随便,設身處地想一下,看上誰,誰都喜孜孜迎過來,好像也挺爽的,而且青姨娘如果不開口,也不算太欠揍……

等他大寒過後回到姜家,會到與花院嗎?

感覺上是會的,錯愕歸錯愕,但還是會想問一問,說一說,欸,你怎麽來的,我們那一車是只有我們,還是大家都來了?

當然,因為夫君是他,蘇勝雪就不用擔心哪日要履行夫妻義務——如果相處了一年多,只得到他的「喔」,「哼」,「你可以滾了」,到這裏也不會差太多的。

而且他現在的身分可是姜家大爺,只要他顧念同鄉的分上,稍微照顧她一咪咪,她的生活質量就可以快速的飛升,畢竟,她可是兆天府中唯一一個知道藍瘦香菇是什麽梗,唯一一個可以跟他唱愛黛兒的人啊。

人生,真是太不容易了。

立冬過後沒幾天,她的錦繡床上換了姜老太給的蝙蝠桃羊暖被,只要不去想這是夫君帶回來的,其實也沒啥。

蝙蝠,桃子,羊只等吉祥圖案栩栩如生,正面刺繡華美,蓋面則是軟棉,睡覺前嬷嬷會用湯婆子溫過,因此躺得很舒服。

日子一天一天過,兆天府下了第一場雪。

對蘇勝雪來說,下雪的好處就是姜老太停止了每日盡孝,改成五日一去,于是時間更多了。

日日悠閑,手上也有一點小錢可以買紙筆,所以她開始回想一些自己喜歡的歌,有了歌詞,就能想出曲子,說不定哪天她還能賣這些曲子呢,好歌禁得起考驗,就算到了古代也一樣。

一日,正絞盡腦汁在想「加州旅館」的歌詞,究竟是?Lovely place,還是?Love place,唱起來音是很像,但到底哪個才是正确的?吼,這種時候她特別懷念谷歌,動動手指就能知道答案……

「二奶奶,廚房送東西過來了。」

如月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

廚娘在如月的帶領下,進入她的廂房,捧着烏絲盤,上頭一個陶土鍋,隐隐還冒着熱氣,「老太太今天想吃魚湯,吩咐也給二太太跟二奶奶煮上,二太太的已經送過去了。」

「放着吧。」

「是。」

廚娘知道與花院兩位太太奶奶都沒身家,從不給賞銀,沒吃完的東西丫頭就直接分掉,也不會剩一點給廚房,因此也懶得多說,東西放下便走了。

如月微怒,「這些奴才真欺負人。」

「算了,你也是傻,跟那種人氣什麽。」比起廚娘,她更介意小土鍋裏到底是什麽魚,放下筆,繞過案頭到了小幾旁,「蓋子打開,我瞧瞧。」

如月隔着布巾,掀開蓋子,一陣鮮香雲霧後,蘇勝雪看清楚了,是姜片魚湯,這個好,她喜歡。

「小姐是要現在吃,還是溫在爐子上等晚飯時吃?」

「當然是現在,放着晚上再熱,肯定少了點滋味。」

如月給自家小姐盛上了一碗,「小姐小心,別燙着。」

蘇勝雪拿起瓷羹,吸了吸魚湯香氣,忍不住心想,這才是人過的日子嘛。

在蘇家她雖然是小姐身分,但父親是庶子又愛惹禍,廚房送過來的東西跟出家人吃的也差不多,有一次就兩個菜:炒黑豆,炒黃豆。

她真沒想過廚房能同時端出炒黑豆跟炒黃豆,跟同時端出地瓜以及馬鈴薯的感覺好像,不是一樣的東西,但感覺上就是很類似。

那次以後她才覺得自己認知錯誤,原來她們吃得不是像出家人,是比不上出家人啊,以前她去佛光山吃過一次齋的,三菜一湯,盤子上還有水果。

姜家就真的有魚有肉了,她嫁過來後天天都吃得好,重點是姜老太喜歡六姑,也喜歡她,即使與花院還沒有點菜資格,但好的都送一份過來,那活得跟能點菜也差不多了,河水結凍的時節,鮮魚貴上十倍不止,卓氏跟柳氏肯定沒有鮮魚湯可以吃,哈哈,哈哈哈——

姜少齊一進屋子,看到的就是她邊吃邊笑的蠢樣。

這次取貨很順利,比預計的還要提早幾天回來,他自然先去喜福院跟姜老太報平安,接着再去漱石院跟卓氏報平安,回自己的書齋梳洗一番後,帶着心腹往與花院來。

不得不說,與花院還真的挺不像樣的。

守門婆子雖然認得他,對他态度也很恭敬,但也沒想過要通報一下,前庭一個人都沒有,即使是下雪,下人也實在太懶散了。

因為整個前庭都沒人,所以當他發現自己可以直接推開房門時,也不是那麽意外了。

繞過山水屏風到內間,就看到她坐在美人榻上拿着湯匙,笑得跟哈士奇一樣傻不隆咚。

姜少齊清了清嗓子,「嗯哼。」

然後很滿意的看到她滿眼驚恐卻故做鎮定的繼續吃東西。

他看了她一年多,知道她越是假裝沒事內心就越有事,連吃東西的速度都沒變是嗎?此刻內心肯定是一群大象奔馳而過的震撼。

旁邊的丫頭跳了起來,神情激動,「你,你誰啊?!」

怕她下一秒就要沖出去大叫,姜少齊開口,「我是你家小姐的夫君。」

就見那丫頭像是被點穴一樣,直到自家主子點點頭,張大的嘴巴才慢慢合上,過了一會,看到他在解貂裘,才慌慌張張接過手,「婢,婢子見過姑爺。」

姜少齊早有準備,拿出個荷包賞了,「下去吧,我跟你家小姐有話要說。」

「是。」

「還有,門外有兩個小厮是我帶過來的,看到別喊。」

「婢子知道了。」說完便退了出去。

敵不動,我不動。

蘇勝雪的前生累積這種經驗無數,即使已經經過十六年,她依然還記得這種技能——暴君一定會先開口的,反正在裝死這件事情上,她從沒輸過。

就在她喝第三碗魚湯時,他開口了,「你吃太多了。」

看吧,她就知道,自己一定會贏。

他在她對面坐下,仔細審視她的臉,「你十六歲?」

蘇勝雪被動的點點頭。

「我十八。」

她還是只能點頭,「我知道。」

這種情況好詭異,熟悉又陌生,更多的是不敢置信。

她想,他們兩人都會想知道這些答案,如果她心存疑問了很多年,那他一定也一樣。

姜少齊絲毫沒有浪費時間,開門見山就問:「你是幾歲過來的?」

「我……我從個小嬰兒開始長大,真要說來,我是被生出來的。」

天啊,暴君一定是被吓到了,絕對是被吓到了,他眉毛挑得比以前還要久,雖然只有一咪咪,但畢竟相對了一年多,很好分辨。

哈哈哈,你也有這天啊!

蘇勝雪苦苦壓抑興奮,「那經理,你也是嗎?」

「我是前年年底。」

「所以你是從別人身體醒來的?而且非常剛好的,跟原本的姜少齊長得十分相像?」

「我們是長得一樣沒錯,不過我不是在他身體裏醒來的。」男人撩起袖子直到手臂上,「看到沒?」

接種疫苗的疤?!

這可不是古代人的手臂上會有的東西,蘇勝雪的腦子飛快整理起來,如果沒有理解錯誤,應該是這樣的:她的經理在三十歲的時候翻車了,在穿越的過程中,變回十六歲時的模樣,接替了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他穿來的時間是前年年底,也就是說,智哥兒跟棗姐兒跟他無關。幸好,柳氏的行事跟青姨娘的腦子實在太讓人一言難盡了,如果她昔日品味很高的經理落到這麽不挑的地步,感覺會很欷噓。

青樓那種高貴冷豔的頭牌,或者花船上千金難換一見的船姐兒比較符合他的形象,那種女人不只美,還一個比一個聰明溫柔,他最愛說,女人不美沒關系,但不能笨。

他有資格說這話,想當年,他可是公司未婚女性一致認同的男神啊,走路自帶背景音樂的程度,就是他從電梯走出來,瞬間會聽到交響樂的那種,帥氣到大家都自慚形穢,沒有人跟他告白過,完全是一種可遠觀而不可亵玩焉的概念。

如果她那個很挑剔的男神突然開始亂吃,她會覺得連回憶都不美好了。

男神應該跟女神在一起啊,怎麽可以跟阿達在一起,還兩個!

唉,蘇勝雪突然想到另一個問題,那原本的姜少齊呢?

那麽大的人總不會憑空消失,而且即使長相再怎麽一樣,終究是不同的人,他要怎麽扮演姜家大爺?

就在她思考要怎麽問比較有禮貌呢時,她偉大的經理好像會讀心術般解答了這個問題。

「我來到這裏之前,有一段半夢半醒的時間,那段時間裏曾經遇過他,我是翻車後的頭破血流,他的樣子也好不到哪去——看到跟自己長得很像,但年紀又差了一段的人,奇特之餘又有種親近感,半夢半醒的時間非常長,長到我們都把自己的人生說了一次……然後我就在醫館醒來了,當時随行的姜家下人說,是下江南的途中遇賊,已經昏迷了月餘。」

他頓了頓,又道:「幸好當時是在江南,就只有幾個下人跟着,即使舉止有些不同,也沒人看得出差異,我見那醫館有兩兄弟還挺伶俐的,便把人買下,調教成左右手,至于姜家倒還好,男孩子十歲就有自己的院子,生父也好,生母也好,看不太出差別,倒是奶娘跟大丫頭比較麻煩一點,要說親近,這幾個才是最親近原主的,但原主都已經十六,大丫頭也都十八九,問她們要繼續待在府中還是出嫁,想好了說一聲,奶娘更簡單了,把她兒子調去城南飯館當二掌櫃,想繼續待在府中還是跟着兒子,還是一樣想好說一聲。」

蘇勝雪忍不住贊嘆,這手段真厲害。

丫頭出嫁,自然,奶娘随子,也自然,重點是,那些都是她們自己選的,外人看來只會欷噓丫頭奶娘不夠忠心,枉費姜家多年寬厚,沒人會去質疑這根本就是套子。

古代十八九歲已經很大齡,大爺沒要,當然選擇出府,不然待在府中當老姑娘嗎?又不是像她一樣從現代社會穿越,懂得單身的舒服跟好處,大黎朝的女人,即使會嫁不好,也還是想嫁。

看她那幾個堂姊妹就知道,蘇家男人個個沒肩膀,但她們也不怕,還是想成親,而且不知道哪來的自信,覺得自己一定能嫁得好。

看着年輕版的暴君,感覺真奇特,雖然是同一個人,但十八歲跟三十歲還是差很多的,他看自己也差不多這感覺吧,畢竟,她跟前生也是一模一樣啊,差別在于,跟重新長大一次的自己不同,他是用二十一世紀的身體,在這個時代生活。

話說回來,明明是同日發生意外,穿越時間不一樣就算了,還差到這麽多,從小嬰兒開始長大真的超辛苦的,而且一點尊嚴都沒有……

「真沒道理。」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他居然聽懂了,「你人都沒道理的來了,還想要什麽道理?」

呃,好吧,即使略微直接,但也不無道理。

往好的方面想,很辛苦,但也都過去了,而且發現夫君居然是故人,感覺跟抽到大獎也差不多啊。

原本就過得挺不錯的,昔日上司再多照顧一下,她就人生無憂啦,哈!

「如果不想被拉出去游街,以後看到我要叫‘大爺’或者‘夫君’,別再喊經理,說話之前記得,隔牆有耳。」

「是。」蘇勝雪從善如流,「大爺!」

姜少齊第一次露出滿意的樣子,「與花院雖然以叔娘為長,但既然你有二奶奶的身分,還是該打理起來,下人都太懶散了,即使沒有賞銀,也是領有月銀的,既然如此,就不該放任下去,若你因自己是兼祧之妻不好出手,跟我母親說一聲,母親自然會以大太太的名義出手。」

哇喔,厲害。

她是從小生在蘇家,才能自然而然的喊娘,他來這裏不過兩年,怎麽好像活得跟她一樣久,母親叔娘喊得順口,後宅套路也摸得清楚?

但想想他剛才的叮咛,也是啦,隔牆有耳。

入境随俗總是不會有錯的,自己是蘇勝雪,這不用懷疑,她已經當了十六年的蘇勝雪,至于暴君,從此以後叫做姜少齊,大爺,或者夫君。

「若是在姜家,我大部分時間都在書齋,有事情可到那裏找我。」

「是,大爺。」

姜少齊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跟我到外間。」

蘇勝雪即使莫名其妙,但前生累積了太多對于上司的條件反射,居然就跟着繞過屏風,到了外間。

姜少齊對着門外喊,「進來。」

就見兩個青年進來,規規矩矩的說:「大爺。」

這兩人基本上只跟着姜少齊在外頭打理飯館,住在書齋後頭,甚少進入院落,府中太太奶奶大部分都沒見過,因此見眼前女子雖梳着婦人發式,但也無法分辨身分,便只向姜少齊行了禮。

「這兩兄弟便是我前年從醫館買下來的,年紀較長的是盧通,另一個是弟弟盧晏,兩人的妻子也都在府中,晚點我會讓她們過來讓你見見,有事情想辦又找不到人時,吩咐他們夫妻便是。」

蘇勝雪忍不住握了拳,果然對同鄉人是會比較照顧的,別的不說,他的眼光肯定好,挑出來的人不會有問題。

「這是二房的二奶奶,讓你們做事,不用問我,直接去辦。」

「是,見過二奶奶。」盧家兄弟齊聲道。

蘇勝雪差點跳起來歡呼,真是太好了,即使她還想不出來有什麽事,但有備無患嘛。

六姑的陪房雖然有七口人,但老的老,小的小,真的能用的就是大山夫婦,大河夫婦,大河夫婦生的春來跟運來這兩小妞,不太可靠,之前還想自薦去姜少軒院中服侍,丢臉得六姑都想打發她們出去了,她哪敢吩咐她們做事。

至于她的如月跟桐月,勝在忠心,然後就沒了,梳妝打扮,生活瑣事這些沒問題,但真有要緊的,恐怕要砸鍋。

剩下的就是姜府配下來的嬷嬷大娘,她神經再粗,也知道這些人不能用。

現在可好,她有事情可以找他的人,他的眼光絕對沒問題,他一直懂得看人,也懂得收買人心,看盧通跟盧晏都一臉聰明又忠心耿耿,姜少齊大概糖果鞭子一起來,已經把兩人收拾得服服貼貼。

最後夫君大人離去前,留給她幾張銀票,又交代了她一番,這才離開。

不得不說,姜老太把盡孝這種事情改成五日一次,真是太仁慈了。

兆天府的冬天根本就是明天過後的場景,雪花冰花跟人有仇似的撲面而來,有時還會夾雜雨水,真是沒有最冷,只有更冷,若是出門看江面成冰,在冰上飲茶,那還有點興致,但現在忍受風吹雪打卻是為了替姜家盡孝,而且除了姜老太跟卓氏,滿廳女人也不太待見她們姑侄。

只是這是規矩,不管她怎麽想,規矩都是規矩。

哪個老人家不喜歡看到人來院子湊熱鬧,退後一步說,每天早上需要去盡孝的都是媳婦,沒幾個老太太會心疼別人家的女兒,最多就是交代孩子別帶過來。

比起來,姜老太就好多了,不只交代以後孩子別帶過來,還多了一句「你們五天過來一次就行」。

嗷,萬歲。

蘇勝雪的冬衣早早發下來,除了各種厚實的衣裳鞋襪,還多了件披風,雙面都是兔毛,當然比不上姜少齊那日披來的肥厚貂裘,但想起蘇家只給夾棉,雙面兔毛已經算相當豪華。

今日是盡孝日,摟緊披風,二房人馬照樣在蘇六娘的帶領下朝喜福院前進。

蘇勝雪憋了一整晚的話,好不容易見到人,馬上問出來,「六姑,大山是不是這兩日要去給阮大娘送銀絲炭?」

「怎麽了?」

「牛婆子昨天傳口信來,說白老板摔了腿,他媳婦特意上門說,一個女人家送不來,我娘怕我擔心,存炭用完了也不講,倒是晚上守床的牛婆子凍得睡不着,我這才知道已經幾日沒炭可用。」

兆天府太冷,銀絲炭供不應求,即使只是睡覺的時候燒上一盆,一個月也得花上快三兩銀子,阮大娘也好,金大娘也好,總舍不得買,蘇六娘是讓奶娘傅嬷嬷的兒子買了送去,順道探望母親,她因為才入門不久,所以是跟一間炭行打上契約,讓他們每五日送上十斤過去,原本以為這方法挺好,可沒想到老板摔了腿,雪深炭重,女人家也的确做不來。

深宅大院,別說她們不好出門,就算是大山這樣的陪房,由于主人家是孀居,也不好常常出去,如果可以一趟解決,那就盡量一趟,她不想落人口實。

「那好,回頭我讓大山去見你,看要怎麽送,你再交代他就行。」

蘇勝雪一蹦,摟住蘇六娘的胳膊,「謝謝六姑。」

蘇六娘笑道:「都成親了,還這麽孩子氣。」

「成親」二字,以前她是不太敢在勝雪面前說的,即使這孩子不在意,但一個女人明明有丈夫卻獨守空閨,又算得上什麽好事。

但現在不同,聽說大爺前兩日回家,還特地到了與花院,她覺得是那日大爺去跟姜老太辭行,見到勝雪的容貌之後動了心思,雖然說兼祧之妻比較尴尬,但美貌的女人只要有幾分聰明,要過上好日子不會太難。

姑侄一路說笑,姜老太的住處很快就到了。

一進大廳,柳氏帶着青姨娘跟丫頭婆子,又是已經在裏面。

蘇勝雪真沒看過有誰比柳氏更早,感覺好像三更就埋伏在喜福院門口,大廚房一送早茶進去,她馬上就沖進去占位置。

卓氏帶着秦姨娘,趙姨娘,姜寶珠,随後也到了。

姜老太很快出來,又是新一輪的宅內聊天,但最近比較有趣一點,都是繞着過年話題。

大概臘月初開始,就是各種訂購,送禮等等。

基本上都是姜老太跟卓氏在聊,至于蘇勝雪,雖然沒有插嘴的權利,但過年實在是很令人開心的事情,是故也聽得津津有味。

年夜飯上什麽菜,甜點要哪幾種,四果搭配,一直到元宵都不能重複,呵呵,光想就很幸福啊。

而且根據她跟六姑打聽來的,姜老太會給壓歲錢,耶。

「好,那就這樣定了。」姜老太抱着棗姐兒,笑咪咪的說,「二媳婦,兩個孫媳婦,你們有沒有想到什麽,要跟大媳婦說的?」

蘇六娘很快開口,「媳婦魯鈍,不能給婆婆還有大嫂分憂,尤其大嫂,年頭到年尾,忙裏忙外,真是辛苦了。」

卓氏連忙說:「都是一家人,有什麽好客氣的,弟妹若是把我當外人,我才要生氣。」

姜老太看多了妯娌吵鬧,見這兩人十分和睦,滿臉開心,「好好好,大媳婦能幹,就多勞些,家和萬事興,看你們相親相愛,老太婆就高興。」

「婆婆言重了,不過一點采買小事,哪算得上辛苦。」卓氏才不怕辛苦,采買權柄握在手上,都不知道多舒服,寧願忙死也不想有人來幫忙,這蘇六娘這麽多年都不争不搶,太識相了。

「對了婆婆,趙姨娘有事想請示。」

見姜老太點頭,趙姨娘往前一跪,「禀老太太,我父親寫信來說,三哥的兒子拿到了京生資格,打算明年上京考試,但從北居府沒辦法一口氣趕到京城,想在兆天府住兩個月,好過過水土,等夏天過後再南下,婢妾想問問您,能不能在年後出去幾日,替侄子找清靜的院子。」

雖說是找院子,但也包含了打掃跟布置,還要找一兩個下人來服飾,沒半個月忙不來。

偶而出去一天,卓氏能說了算,要連續出去半個月,得姜老太點頭才行。

姜姜老太想了想,趙家數代書香,祖上還出過兩個進士,只不過這兩代過得不太好,将來難說。

雖然是下人的親戚,但京生這身分不是想要就有的,若是趙家能出個進士,對姜家也算好事,即使這次考不上也無所謂,就當結個善緣。

于是她點頭了,「既然是京生,也不好怠慢了,家裏客院空着,就請趙京生來家裏住着吧,大媳婦,這事情就交給你,該怎麽辦就怎麽辦,不用問我,趙姨娘,起來吧。」

趙姨娘大喜,磕了一個頭,「謝老太太,謝大太太。」

磕完頭後,這才爬起回到卓氏後面站着,神色十分高興——果然就像父親說的,即使姨娘是下人,但拿出京生的身分,姜老太肯定會請侄子入府。

姜家的客院清靜,外頭的地方哪能比。

「好了,過年大小事情就這樣定下,都回去休息吧,我啊,要陪我們棗姐兒玩,不跟你們說話了。」姜老太說完,抱起棗姐兒,直接就往內室去。

卓氏連忙上來拉住蘇六娘,「弟妹勻些時間給我。」她的字太醜,自從看到蘇六娘抄寫的經書,便年年央她來房中幫忙寫紙條跟禮單。

「昨日練琴,有幾處不明白,正想請大嫂指點。」蘇六娘照例把卓氏的面子作足,「勝雪自己回去吧,午飯不用等我。」

衆人又行禮如儀一番之後,這才陸續走出大廳。

蘇勝雪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攏攏披風,有銀絲炭的大廳跟刮着風的庭院實在差太多了,「桐月,我們走快點。」

丫頭的披風可沒主人家的那樣保暖,桐月已經凍得說不出話,只能點頭。

誰知才走過喜福院的垂花門,青姨娘卻突然從旁邊冒出來,吓了主仆倆好大一跳,定了神後,這才發現青姨娘只是打頭陣的,柳氏在後面,仆婦們則隔着幾步之遙站在後頭。

蘇勝雪忍笑,這什麽蠢陣仗?

依然是敵不動,我不動,反正在裝沒事這件事情上,沒人可以贏她,沒人!

大概是風太大,柳氏一下破功,發出一個嗯哼的聲音,青姨娘就像接到指令一樣,開口道:「大奶奶讓我來問你,那日大爺去到與花院,都說了什麽?」

柳氏吸吸鼻子,難掩委屈,大爺回來三天了,都還沒去過鳳集院,而書齋是男人的地方,女人要是敢擅自過去,可不是跪祠堂可以了結的,可是,與花院的守門婆子說,大爺回家第一天就去了,還在廂房待了好久。

蘇勝雪就不爽了,首先,她是奶奶,青姨娘是個下人,沒有「我」跟「你」,而是「婢子」跟「二奶奶」。

這些并不是小事,如果她在這點上退讓,平靜的好日子就到頭了,因為大家都會聽說二奶奶很沒用,而會想來測試她有多沒用。

六姑看似溫和平淡,但可沒哪個仆婦敢在她面前自稱「我」,就連洗衣房那幾個刁鑽母雞,也是乖乖的自稱「老奴」。

被踩了都不還手,那不是無争,那是沒用。

「桐月,給我打她。」

桐月在蘇家,那是連劈柴挑水都得做,打人那有什麽問題,她力氣大得很,上前一步三兩下就把青姨娘揍倒在地。

柳氏跟青姨娘沒想到她說打就打,等反應過來,桐月也已經完成任務,青姨娘躺在雪地裏,眼冒金星,事情發生得太快,竟沒人去扶她。

柳氏身邊的大丫頭嚷道:「二奶奶也太不講理了,說打就打!」

「你現在是在惡人先告狀嗎?還是也想讓我的丫頭打一頓?」蘇勝雪步步逼近柳氏,「我跟我婆婆的性子是很像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前提是,你得跟你婆婆性子一樣才行。」卓氏可是很懂人情世故,不會輕易鬧事,跟大家的關系一直不錯。

柳氏看她這樣,有點害怕,後退了幾步,卻因為雪太深,一下跌入雪堆裏,看着蘇勝雪還站得好好的,怕她伸腳踩下,連忙道:「妹,妹妹,有話好說……」

「妹妹?現在是把我當妾室嗎,我是大紅花轎入門的正房太太,跟你是妯娌,不是姊妹,你應該喊我弟妹,就像我應該喊你大嫂一樣。」蘇勝雪蹲了下來,「大爺是我拜過堂的丈夫,我跟夫君在房中說什麽話,不需要向你報告,懂嗎?」

說完,她站起身子,「桐月,走。」

「小姐,那不是回我們與花院的路。」

「我們不回與花院,來去漱石院找大太太,我這大嫂腦子有問題,嘴巴也有問題,我怕她去漱石院那邊胡言亂語,亂了兩房和氣,所以先去說一聲,我讓人打了青姨娘,因為她對我不敬,我也吓了大嫂,因為她喊我妹妹,把我當姨娘。」

聞言,柳氏臉色一下難看起來,婆婆已經無數次警告她,老太爺留給二房的那份錢産不少,她不想讓庶子甚至旁枝拿去,大爺給二房留子嗣那是勢在必行,讓自己別搗亂。

柳氏在丫頭的幫忙下勉強爬起,想去攔人,卻沒想到那一主一仆腳程很快,已經走了好一段路,追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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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金天師

原名《活人回避》
一件古董将我推上一條亡命之路,從此為了活下去我變成了一個和陰人行屍打交道的走陰人。
三年尋龍,十年點穴,游走陰陽,專事鬼神。
走着走着,也就掙紮到了今天。

大神歪着跳

大神歪着跳

我叫黃埔華,是一名出馬弟子,人稱東北活神仙。 本人專注跳神二十年,精通查事治病,看相算命,代還陰債,打小人,抓小三。 承接各種驅邪辟鬼,招魂問米,陰宅翻新,亡靈超度等業務。 另高價回收二手怨魂厲魄,家仙野仙,量大從優,可開正規發piao! 如有意加盟本店,請點多多支持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