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鞘

又見面了。

站在所有受邀參加此次宮宴的諸多貴女之中,謝馥的神情一如既往地淡然。

那一雙眼眸裏投射出的目光,只有在觸到慈慶宮那巍峨又蜿蜒的檐角的時候,才會有些微的改變。

而在馮保無聲無息出現在宮門口的那一剎,謝馥的瞳孔卻劇縮了那麽一下。

宮裏的太監都是去了勢的,沒一個有胡子,說話的時候輕聲細語,總透着一股子陰柔的味道,身上的皮膚有時候比女人還嬌嫩。

若是遇到保養得好,人又長得好看的,那真叫人難辨雌雄。

司禮監的秉筆太監馮保,正是這樣一個人物。

從殿內出來,走出的每一步都是等距,因為恭敬而彎曲的腰,在走出來的過程中,便漸漸挺直。

等到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站在陽光下面的時候,他已然昂首挺胸。

一個宮裏掌權的大太監。

馮保的目光從眼前這些規規矩矩,甚至表情裏還透着幾分畏懼的貴女們身上掠過。

一個,一個,又一個……

每個人還沒來得及觸到他的目光,便已經低下頭去,馮保的目光一路走了很遠,暢通無阻。

高高站在臺階上,只有他一個人,兩手交握在身前,臉上帶着一種疏遠又隐晦的微笑。

像是一個高高在上的人。

然而……

在某個剎那,這樣的目光,被迫停止了。

因為,謝馥看見了他。

因為,他也看見了謝馥。

馮保持着拂塵的手,忽然抖動了那麽一瞬間。

一系列的畫面,從他腦海深處呼嘯而過,像是夏天閃過的雷電,下過的暴雨。

真是個叫人印象深刻的小姑娘。

雖然粉黛不施,可那樣的眉眼輪廓,就仿佛被人用刻刀描過一遍一樣,深深地刺到人心裏,必須要削得見骨了,才能把這樣的輪廓,從心裏剔掉。

可偏偏,馮保是個很怕疼的人。

于是,打從第一次見過謝馥之後,他就沒想過自己會忘記這個人。

一如初見。

他還記得謝馥,一個大膽的小丫頭片子。

那一瞬間,馮保還覺得自己袖子裏的那一枚銅錢動了動,接着,他的唇角也動了動。

一個微笑。

很奇怪的微笑,謝馥心想。

她看似低眉斂目地站在所有人中間,可偏偏在這種所有人都低下自己高貴頭顱的時刻,只有她把頭擡起來,與馮保對視。

老朋友了。

一枚銅錢的老朋友。

謝馥想起當年的事情來,不由得彎彎唇。

興許,這一位馮公公心裏,還在記恨呢。

“皇後娘娘有旨:宣——”

一甩拂塵,馮保拉長了聲音,尖細的嗓音其實很是洪亮,一下穿過了前面這一片廣場,落到每個人的心坎上。

兩面正對着下面貴女們站的太監聞言,立刻側過了身子,讓開了道路。

兩排宮女将手一擺,做出一個引路的姿勢。

早已經排列好的貴女們,便邁動了金蓮碎步,無聲又嚴謹地朝着殿內行去。

衣袂飄飄,裙裾翩跹。

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

也許,皇帝的宮裏,就有很多這樣的人吧?

謝馥望了望走在側面的葛秀,這時候的葛秀專心盯着自己的腳下,端莊極了。

她向往的,便是這樣壓抑的宮廷嗎?

謝馥仔細感受了一下,對自己搖了搖頭:皇宮,她不喜歡。

一名又一名貴女進去了,馮保卻兩手交在身前,站在殿門口。

謝馥沒站在最前面,卻也沒在最後面。

她一路距離馮保越來越近,不過眼觀鼻鼻觀心,半點沒看馮保。

越來越近……

終于到了面前。

“二姑娘,留步。”

馮保笑眯眯地開了口,聲音壓得很低。

謝馥敢相信,周圍一定有人聽見了,但是沒有人敢回頭。

怎麽說也是在宮中,馮保身份更是不一般,謝馥沒有道理不停下。

她止住腳步,擡頭看:“見過馮公公。”

“有幾年沒見了吧……”

馮保一副感嘆的口氣,仿佛對殿內的事情半點也不着急,有貴女腳步輕緩從謝馥身邊走過,馮保也不看一眼。

“當年的一枚銅板咱家收了,可糖還沒買到呢。”

“馮公公若想要算賬,還請等今日過後。”謝馥瞧了一眼就要結束的隊伍,面上雖然顏色不變,心裏卻已經嘆了口氣。

馮保點了點頭:“是這個理兒,不過請您停下來,是有件事要提醒:不知道二姑娘……鞘可帶了?”

“……”

謝馥即将邁開的腳步,驟然止住。

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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