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貴妃金安(十)

阿香癟了癟嘴兒,卻還是與沈望舒福了福,往一旁等着去了。

只是還不老實,不是偷偷兒往這頭看一眼,唯恐貴妃吃虧。

“她倒是個忠心的。”若阿香當日敢去與惠帝告狀,沈望舒會做出什麽來,連她自己都不願去想。

她的心在屢次的輪回之中變得堅硬,卻沒有堅硬到去弄死一個頗無辜的小宮女兒的程度。

“還好。”阿玄來見沈望舒,并不是為了與她談論什麽小宮女兒的,他收起了自己不悅的目光,落在了眼前的菜肴上,就見自己特特兒要的八寶鴨子果然有,嘴角便忍不住慢慢地揚起,也不說客套的話,夾了一筷子先給了沈望舒,自己方才慢慢地吃了起來。

他安靜地吃着眼前的鴨子,頭也不擡仿佛看不到沈望舒的臉,可是卻抖着耳朵,片刻擡頭問道,“你怎麽不吃?”

沈望舒嘴角抽搐了一下,看着這一臉認真,仿佛真的是為了吃鴨子才來見自己的青年。

她咬着牙咬了一口鴨子肉兒,跟咬阿玄的肉差不多了。

青年冷峻的眼角,緩緩地勾起了淡淡的笑紋。

“你瘦了。”他輕聲說道。

他身邊跟着幾個侍衛,可是似乎沒有看見他對貴妃如此溫柔,仰頭看天。

“宮裏生出了些事端,因此忙碌。”惠帝如今焦頭爛額,幾乎要哭出血來。

他不過是寵幸了容妃一次,後者就日日來與他請安,不是送個湯水就是給他跳個舞什麽的,柔情萬種,真是最難消受美人恩吶。

可憐惠帝總是想去瞧瞧被打了之後就被關禁閉的荷嫔,這麽久竟然沒有尋出個空兒來。

也不知傷身傷心的荷嫔久等愛人不來,還聽着宮中容妃的歌舞是個什麽心情。

至少沈望舒與太醫院問過,荷嫔的病似乎沉痛了起來。

“陛下是個沒有魄力的人。”惠帝當阿玄是個傻子糊弄,其實阿玄門兒清,從前不理會,不過是厭惡貴妃,想看貴妃的笑話。

如今他傾慕貴妃,自然不樂意叫貴妃為惠帝算計,喝了一口鴨子湯,感到身上暖洋洋的,忍不住眯着眼睛懶懶地說道,“若他直言自己愛重荷嫔,或是叫容妃滾蛋為荷嫔報仇,我都能高看他一眼。一個男人,”他頓了頓,目光沉沉地看着含笑不語的沈望舒。

他英俊的臉,露出極致的認真。

“一個男人,若不能護住自己心愛的女人,不能給她榮光,那還做什麽男人?”他輕聲說道。

“男子總是有許多的不得已。”沈望舒溫聲說道。

“再多的不得已,也不能委屈自己的愛人。”阿玄盯着沈望舒随意放在案上的纖細的手,卻并不敢在此時握住。

他得給她更多的尊重,不是叫她與自己私通,而是真真正正,名正言順地嫁給他。

“你說了陛下,有沒有想過,有沒有委屈了我?”沈望舒見阿玄一臉克制,便笑問道。

“我委屈你了,所以本就是我的錯。”阿玄收回自己的目光,俊臉微紅,有些不自在地說道,“用我的下半輩子來陪你。”

他抿了抿嘴角,一雙眼睛亮得吓人,與沈望舒輕聲說道,“你也心悅我,我很歡喜。”

他知道自己與貴妃有情罪大惡極,只是所有的罪過,他都願意背負,所有的責難,他也願意承擔,他願意将一切都自己背負下來,來叫眼前這個有着一雙叫自己做夢都無法忘記的眼睛的女子,來快快樂樂地在自己的羽翼下過下半輩子。

若惠帝待她好,他總是會忍耐,可是惠帝只将她視作草芥。

既然如此,他為什麽不能愛惜她?

“你為我做得夠多的了。”沈望舒輕聲嘆息道。

她如今在宮中越發松快,後宮內監宮女沒有一個敢怠慢她,這其中阿玄沒有出力,她自己都不相信。

阿玄只是搖頭,順便給沈望舒的碗裏添菜。

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正好,卻陡然聽到了禦花園不遠處,傳來了惠帝的聲音。

這個一臉狼狽的青年帝王帶着人就往此處來了,頻頻後顧,仿佛身後有什麽在追他一般,眼神驚慌。

見了沈望舒與阿玄對坐用膳,惠帝微微一怔,之後露出了幾分不快。

他的心裏,貴妃總是一心為他,從不将人放在眼裏的,況且阿玄與惠帝之間勢同水火,雖然面上還有幾分平和,實則惠帝恨死他了,見沈望舒與阿玄親近,惠帝自然萬分不快,只是如今他還沒有什麽勢力,竟不能露出什麽,一轉眼就擠出了幾分笑容坐在了兩人的中間,看了看阿玄,又看了看沈望舒,這才強笑問道,“今日,你們兩個怎麽倒聚在了一處?”

“前些時候本宮與陛下說過,宴請阿玄。”

惠帝哪裏還記得這麽許多的話呢,眼角抽搐了一下,含糊地點頭表示自己沒忘,然見沈望舒冷豔的眼角,又有幾分心虛。

容妃熱情火辣,又花樣兒繁多,惠帝被她糾纏得厲害,這些日子頗有幾次被她纏到了床上去。

他每每意亂情迷,又時時在後悔,一時間竟不敢面對容妃了。

他也不敢想荷嫔知道這些是那崩潰的哭泣,只覺得只有貴妃處,才能叫自己心安。

有貴妃在的地方,總是叫人感到安穩,仿佛有她,什麽都不必畏懼,可以叫他放心地歇一歇。

那是柔弱的,還需要他來保護的荷嫔所不能給他的安全感。

“貴妃怎麽知道王兄喜歡的菜色?”惠帝也曾經研究過阿玄的喜好,當然這研究可沒安好心,不過他自然是不能說的,只看了看這桌上的菜色,就知道是為阿玄特別預備,心裏竟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兒來。

早前貴妃的心都在他的身上,他的喜好貴妃全都知道,可是不知從何時起,他就發現,貴妃宮中的菜色,變得與從前不同了。這種難言的失落叫惠帝感到很不舒坦。

他可以利用貴妃,可是當貴妃開始疏忽他,他又覺得失去了什麽。

莫非……是因他幸了容妃?

嫉妒了?

可是他也不是故意的呀!

惠帝十分無辜,委屈地看着沈望舒,見這個今日打扮得美豔絕倫,雖妝容素淡,可是依舊豔光四射的女子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抿了抿嘴角。

他的心裏又有些怨恨阿玄。

“阿玄的喜惡,我都知道。”沈望舒在惠帝的目光裏,突然說道。

阿玄的眼睛突然微微一跳,迎上了沈望舒一雙坦然的眼睛。

“我若是什麽都不說,又與荷嫔有什麽兩樣?”沈望舒并不預備隐瞞惠帝。她也不願意披着惠帝的一身兒貴妃的皮,與他虛與委蛇,模糊了自己的心意,倒叫她與阿玄之間的感情也跟着龌蹉起來。

她對阿玄明豔一笑,那剎那的榮光叫天地都失去了顏色,後者仿佛明白了她的心意,眼中的緊繃與憐惜都慢慢地化作了柔軟的愛惜,她就看着這樣的阿玄,不客氣地扭頭,看住了惠帝。

“什麽?”惠帝竟覺得,自己肯定不願意聽沈望舒接下來的話。

他甚至都沒有留意,貴妃的嘴裏,吐出荷嫔來。

“我與阿玄有情,請陛下成全。”沈望舒直率地說道。

惠帝呆坐,許久都沒有反應過來自己聽到了什麽。

他甚至想不到,自己不過是來見見貴妃,竟然聽到了這個!

“什,什麽?!”他幾乎不能相信一般地高聲叫道。

“我仰慕貴妃,左右陛下宮中妃嫔衆多,不差貴妃這一個。”阿玄見沈望舒張口,伸手摁住她的手不必她開口,坦然地與惠帝說道,“陛下也知道,我那王府之中沒有個女人,凄涼得緊,陛下若可憐我,就将貴妃賜給我做王妃,日後,也叫我過些有人愛惜的好日子。”

他說得無恥坦然極了,仿佛叫皇帝把自己的貴妃給了臣下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頓時就叫惠帝氣得渾身發抖了起來。

“你!”惠帝終于聽明白了,眼裏恨不能冒出鮮血來,霍然起身。

他轉身就要找把刀把阿玄給捅死,可是找了半天,侍衛們都一同往後退了幾步。

“你,你怎麽能,怎麽敢?!”阿玄竟然觊觎自己的貴妃,惠帝只覺得心口都叫人捅了一刀,鮮血淋漓。

他從前不在意貴妃,可是當貴妃要被人奪走,卻突然發現,自己其實是不願離開貴妃的。

明明是他的妻子,為何卻要被人搶走?!

惠帝眼睛都紅了,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哆哆嗦嗦地指着阿玄咆哮道,“放肆!”

“陛下只說應不應。”跳腳兒有什麽用呢?沈望舒便有些不耐。

這時候做出舍不得她的樣子來,還以為她會相信不成?

“我明明白白給陛下一個交待,總比背着陛下,與阿玄私下往來幹淨許多。”沈望舒仰頭淡淡地說道,“各自放手罷。”

左右她就擔了一個貴妃的虛名,完全沒有貴妃之實,從前也給惠帝做了擋箭牌,總是有些功勞不是?

世間男婚女嫁,總有不睦和離休棄,為何皇家不行?

她不想給惠帝做貴妃了,和離,或是休了他,又怎麽了?

一刀兩斷,幹幹脆脆,莫非罪大惡極了不成?

“你住口!”她的那雙總是映照出他清晰影子的漆黑的眼睛裏,那樣冰冷,仿佛自己已經成了陌生人。

惠帝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她變了,或是他總是匆匆地離開,從未有過仔細看她一眼的時候。可是他此時心裏霍然生出的尖銳酸楚與痛苦是做不了假的。他心裏疼得厲害,似乎最重要的什麽在失去,叫他就算心中暴怒,卻還是上前去抓沈望舒的衣擺。

他沒有了從前在沈望舒面前的高高在上,也沒有了半分不耐。

他英俊的臉上,露出幾分央求。

“今日這話,朕只當做沒有聽見。”她總是在得,所以他知道自己可以肆意傷害她,算計她,卻總是不會失去她。

可是為什麽,變成如今這樣?

“陛下一日沒有聽見,我只好日日都與陛下說一遍了。”沈望舒避開他的手,緩緩地說道。

“你是朕的妻子。”

“她不是。”阿玄沉聲說道。

“你住口!”惠帝再也不能壓制對阿玄的怨恨,尖聲叫道,“她是朕的貴妃!”

“可是你待她不好。”阿玄起身,用居高臨下壓迫的氣勢去看着瑟縮了的惠帝,冷冷地說道,“是你先不要她的。”

“朕沒有。”惠帝想到自己這些時候的算計,有些無力,眼裏卻透出了幾分可憐。

他看起來幾乎要縮成一團,可是沈望舒卻并不可憐他,只想叫真正的貴妃,來看看他心愛的這個男人。

如今知道舍不得了,可是當初,為何能毫不憐惜地将她打得癱瘓?

就因為她愛着他?所以就可以被他肆意地踐踏自己的愛情?

“今日告知陛下,是因我從不會刻意隐瞞。我喜歡誰,就一定得叫天底下都知道。”沈望舒對惠帝突然露出了一個惡意的笑容來,輕聲說道,“與陛下完全相反。”

惠帝看着她那雙清明的眼睛,不知為何,陡然心裏冒出了涼氣。

她都知道了?

所以……才會想要離開他,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誰跟你說的?”怨不得貴妃對他冷淡起來,原來是因她知道自己對她并沒有那麽真心,所以才叫攝政王趁虛而入。

惠帝的心裏生出恐慌與痛苦,他從前都沒有想過,竟然會因此感到痛苦。貴妃對他而言,總是叫他不耐,叫他厭惡,是他為了守護荷妃的擋箭牌,他輕賤她的愚蠢,總是想着要擺脫她。可是當她真的比他還要更早地抽身而去,他卻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了。

惠帝舍不得的,并不是如今的沈望舒,而是從前那麽已經煙消雲散,一心為他的貴妃。

沈望舒明白這是什麽感情。

這就是賤!

她對他沒有半點憐惜,只是冷淡地看着他。

“是荷嫔?”貴妃并沒有回答他,可是惠帝卻覺得自己猜到了。

貴妃之事,只有他與荷嫔知道,除了荷嫔,誰還會與貴妃說得那樣明白?

他想到這個,不由自主地在心裏生出一團怒火來!

“陛下……”沈望舒張了張嘴。

“不必說,朕不想聽!”惠帝掩耳盜鈴一般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見阿玄立在沈望舒的身前,仿佛是在護衛她,那個位置,本就該是他的,不由雙目赤紅地瞪了阿玄一眼,尖聲叫道,“朕絕不成全你們兩個!”

他扭頭就走,心裏燒得慌,只恨不能将這天地都撕碎,可是在這之前,他腳下一頓,筆直地走到了荷嫔的有些偏僻冷清的宮中,大步而去,一臉的興師問罪。

他不明白,為何荷嫔一定要去傷了貴妃的心,叫她對自己心灰意冷,甚至轉頭去愛慕起了阿玄。

他氣勢洶洶,疾言厲色,荷嫔宮中的宮女見難得他來了本歡喜,卻見了他的雷霆之色,紛紛露出了畏懼。

“陛下?”他匆匆而來,這是自己被打之後第一次來看望她,荷嫔本一臉驚喜,不過想到他對自己的冷落,又扭頭做漠視狀。

兩情相悅的時候,她嬌嗔起來,他總是會滿懷柔情地哄着她的。

“賤人!”她還在等着惠帝溫柔的撫慰,卻陡然感到頭皮一痛,竟是叫人将滿頭的長發都用力抓起。

她詫異扭頭,只感到臉上劇痛,竟是叫一個耳光抽在了臉上,雙目恍惚間,只看到了惠帝一雙赤紅的眼。

“你與貴妃,到底說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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