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果然是狗

“你松手。”他瞪她。

“奴婢領罰,心服口服。”花月沒有回頭,手上的力道也沒有松,“請嬷嬷動手。”

李景允當真是給氣樂了:“你領你的罰,拉着小爺做什麽?指望小爺替你接着?”

花月淺笑,側身以背朝着荀嬷嬷,臉側過來,黑白分明的杏眼望進他的眼裏:“受将軍之令,奴婢不會離開公子半步。”

扯拽一番,李景允咬牙:“荀嬷嬷,這等犯上的奴婢,不打死還留着好看不成?”

荀嬷嬷賠笑,立馬讓人拿來短鞭行罰。

其實原是用不着短鞭的,殷掌事立功甚多,又得将軍和夫人庇護,公子墜馬之事,将軍也未追責,至多是挨頓訓。但公子親自來了,殷掌事也沒有退縮之意,荀嬷嬷無奈,只能硬着頭皮上。

別看殷掌事平日裏嚴厲,身子骨着實薄得很,一鞭子下去,她都能察覺到她皮肉的驟然緊縮。

春衫本就薄,饒是下手再輕,也是噼啪作響。

花月跪得筆直,紋絲不動。

李景允本是想看笑話的,哪怕她露些狼狽,他也能覺得心裏舒坦幾分。

然而沒有,直到鞭聲落盡,殷花月除了臉色有些發白,就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李景允很惱,一把拽回自己的衣擺,擡步就往外走。

花月想也不想地就攔了上來:“時辰不早,還請公子回東院用膳。”

送她來挨打,是想把她打老實了自個兒好開溜的,可偏生這人挨完打竟還跟沒事一樣,照舊交疊着雙手站得筆直,同他說這些聽着就煩的話。

李景允閉眼,咬牙回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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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轉身,身後這人肩膀便垮了下來,伸手探了探後背,指尖微微瑟縮。

荀嬷嬷瞧見,連忙想上來扶她,可她的手剛伸出去,面前這人就挺直了背脊,像什麽也沒發生一般,追着公子出去了。

李景允走得飛快,一路穿花過門,半步不歇,可身後那碎步聲如影随形,怎麽也甩不掉。他越走越急,到最後幾乎是用輕功躍進了東院大門。

身後沒那個聲音了。

李景允一喜,回頭看了看空蕩蕩的小道,舒心一笑。他就說麽,哪有人挨了打還能行動自如的,又不是怪物。

“公子。”

花月從東院裏出來,将卷好的香帕遞給他:“請用。”

“……”

殷花月真的是個怪物。

李景允覺得很頭疼,他看着荀嬷嬷下的鞭子,沒省力,她的背也的确是腫得跟個單峰駱駝似的,看起來不輕松。

可就算如此,殷花月還是站在他跟前,交疊着雙手,用她那虛僞至極的笑容朝他行禮:“公子。”

公子,請用膳。

公子,前面在修牆,這條路出不了府。

公子翻牆辛苦,請用香帕。

公子,這上頭熏的是茉莉花香。

公子……

他現在聽見公子這兩個字都想吐。

要是以前,聞說要去同勞什子的小姐上香逛廟,李景允肯定二話不說連夜跑出府,等麻煩事過了再回來。

可是眼下,在被堵回來第六次之後,他只能黑着臉站在內室,任由殷花月擺布。

花月熟稔地替他系好扣帶,剛打了個漂亮的結,就被他煩躁地揮開。

“這穿的是什麽東西?”

“回公子。”花月淺笑,“這是新制的藍鯉雪錦袍,顏色淺,适宜外頭春光,剪裁料子也是一等一的好,京華貴人們最近正推崇呢。”

“難看。”

溫柔地替他撫平褶皺,花月滿眼欣賞:“是夫人親自挑的,奴婢私以為,好看極了。”

與之前的虛僞假笑不同,說這句話的時候,面前的殷花月眼裏有光,像晴日下潋滟的湖心,波光流轉,愉悅歡喜。她臉上嫣紅,耳根也微微泛赤,若除去這一身老土掌事灰鼠袍不瞧,顧盼之間,便是個桃花相映處的懷春少女。

李景允一怔,莫名其妙地低頭看了看自己。

真有這麽好看?

打也打過,罵也罵過,眼下殷花月驟然對他露出這種神情,李景允覺得渾身不自在,別開頭冷聲道:“手腳麻利些。”

“是。”

替他绾好發髻,花月看了看銅鏡。

鏡子裏的人劍眉星目,當真是一副好皮囊,這模樣往那兒一擺,任他有多目中無人,韓小姐想必也能容忍。

“這又是什麽東西?”李景允嫌棄地抓住她的手腕,“爺是要去上香還是游街示衆?”

花月拿着一塊鴛鴦佩,笑道:“這是夫人挑的挂飾,昨兒寶來閣送來了二十幾樣,夫人獨看好這一式,說精巧,也稀罕。”

李景允不能理解一對禽鳥到底有什麽稀罕的。

“不戴。”

“公子,今日去見韓小姐,這東西是要送出去的,您戴着過去再取下,也顯得誠意些。”

額角起了兩根青筋,李景允緩緩轉過頭來,目光含刃:“殷掌事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他答應去見人,已經是讓了一萬步,竟還想安排他去送這沒意思的玩意兒,真以為他好說話?

花月掙不開他,便換了只手拿過玉佩,柔聲勸道:“既然都要去了,公子又何必在意這點小事?”

食指勾過他的腰帶,将絲繩往裏一帶,再用拇指穿過,往鴛鴦半佩上一套。

花月滿意地看了看,“公子原就是人中龍鳳,通身的俠氣盈天,再有這麽一塊玉佩戴上,便是江湖刀劍與兒女情長齊全,再沒有更好的了。”

李景允:“……”

殷花月雖然人真的很讨厭,看着就煩,可有時候說話還挺中聽。

冷哼一聲,他拂袖往外走,身後的單峰駱駝亦步亦趨地跟上。

未時一刻,西城門外。

與韓家人說好在這裏碰面,可等了許久,路上也沒看見馬車的影子。

李景允已經把不耐煩寫在了額頭上。

花月溫和地笑着放下車簾:“韓家小姐是京華閨閣裏人人稱贊的好相貌,又有獨一份的賢惠,多等她些時候也無妨。”

但這一等就是半個時辰。

外頭鳥語花香,車廂裏一片死寂。

李景允目光陰沉地掃過去,原以為殷花月會繼續賠笑說好話,誰曾想她臉色比他還難看。

“遲上一兩炷香也罷,算是小女兒撒嬌。”她冷聲道,“但遲這麽久,便是不曾将夫人放在眼裏了。”

李景允很納悶,在這兒白等半個時辰的人是他,怎不見替他喊半聲冤,倒氣人家怠慢夫人?

果然是莊氏身邊最忠誠的一條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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