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無關真情
“他還是會下手的。”
阜蘭延承站在朝玄殿門前那高逾數尺的臺階上,往下望着空曠寂寥的道路,他手中的玉乙劍閃過瑩白的光亮,便有一個空靈而神秘的聲音傳了出來。
那是玉乙的劍靈在說話。
方才在殿內陸子萸極力反對鳳與,鳳與忌憚她手中的朝玄令,也不敢與阜蘭延承作對,便只好讓步,承諾不會私自對朝玄茗之下手。
但他這種人作出的承諾根本就不能信。
阜蘭延承“嗯”了一聲,表示他清楚這一點。
玉乙道:“你不阻止他嗎?”
阜蘭延承道:“不必。”
玉乙:“你也想讓他死嗎?”
這兩個“他”指代的并不是同一個人,阜蘭延承聽明白了,道:“他不會死。”
玉乙沉默了一會兒,道:“你好像不開心。”
沒有人能看懂阜蘭延承的情緒,唯一能懂他的,大概也只有這把劍了。
他道:“我要輸了。”
玉乙聽完,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道:“從你選擇他的那一刻開始,很多事情就已經埋下了結果。”
“你說的沒錯。”
“宗主啊,我被你害的慘透了。”
馬車緩緩駛出了城門,陸離推開車窗往後看了看,城門口鳳凰第七宗那些來給伏霜澤送行的人還沒有回去,他又往前瞅了一眼,焰鬼王背上別着長刀騎在馬上,連背影都是煞氣沖天的。
他縮回馬車裏,對伏霜澤抱怨了起來。
伏霜澤本在閉目打坐,聽到他的聲音便睜開了眼睛:“怎麽說?”
他偶爾會跟不上陸離的思路。
“你看看。”陸離扒拉着胸前的衣服把胸口敞開。
伏霜澤被他的舉動弄的有些不好意思,略略轉開了一點目光。
陸離:“……讓你看我的傷。”
伏霜澤這才把目光又轉了回來,落在他的胸口上,那渾無血色的皮膚上多了一片暗紅,巴掌大小,看起來極為駭人,似乎稍一碰觸便會滲出血來。
他皺起眉頭,抓着他的手腕探了探脈:“這麽嚴重?”
焰鬼王打傷他之後召醫者來看過,說是沒有大問題,只喝幾副藥就能好的。
“都是你那焰鬼王打的,昨天只是疼,但我渾身疼慣了,這點疼也不突出,今早起來一看就發現變成這樣了,”天氣畢竟很冷,給他看了傷勢,陸離又趕忙把衣服穿好,神色哀怨道,“我招他惹他了?明明是宗主你要的我,又不是我非纏着你不放,怎麽倒好像全是我的錯?難道就因為我與宗主是雲泥之別、小小淵奴不配在你跟前侍候嗎?”
說着說着,委屈至極,露出泫然欲泣之态,好似一朵柔弱可憐的小白花。
“你……”伏霜澤擡起手,不知道該怎麽安撫他一下,他又想起鳳蒼山初遇之時自己警惕之下也誤傷過陸離,心中便更覺歉疚,有幾分不知所措,碰了碰陸離的臉頰。
陸離眨巴着眼睛眨巴出來一滴眼淚,幽怨的看着他道:“幹什麽?”
伏霜澤把他那滴眼淚輕輕擦去,臉上仍舊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但聲音裏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對不起。”
陸離:“我怎麽敢讓宗主跟我道歉。”
伏霜澤:“本就是我的失誤,有我在,以後不會再教他傷你了。”
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也不會讓旁的人傷你。”
陸離沒有說話,只是看着他,一雙純澈的眼睛裏滿是幹淨的少年氣,本該是十分清透純粹的,伏霜澤看着,卻莫名覺得勾人,很想……親他。
他以前不是那麽容易為色所迷的人,如今卻總是對陸離起沖動。
但眼下顯然不适合做那種事,他道:“不相信嗎?”
陸離搖了搖頭。
伏霜澤一頓,道:“真的不信?”
陸離連忙道:“不是不相信,我相信宗主。”
然後一邊轉過身裝模作樣的收拾着本來就整整齊齊的茶幾,一邊偷偷瞧着伏霜澤的反應,道:“小人只是覺得委屈罷了,并不敢跟宗主讨要什麽承諾,只求平平安安的不要無辜成了你們吵架的工具。”
這事還真的說不好,斮行盟宗那些資歷老的臣屬總是想對年輕的宗主多說幾句教導,希望他行出不會有半分差錯,在他們眼中喜愛男子是背德失理的表現,禍根便是陸離,少不得還有人會找他的麻煩。
“不會了。”伏霜澤道。
“宗主說真的?”陸離奉茶到他面前。
“嗯。”伏霜澤點頭,順便接了他的那杯茶,卻并沒有喝,微微移開了一點目光,臉頰卻莫名其妙的紅了。
陸離:“……”
不就是不小心碰到了手嗎?
伏宗主瘋的時候是真瘋,誰也攔不住,純情的時候也是真的純情……像個沒涉足過情/愛未經歷過人事的少年。
他突然有一種負罪感。
這麽想的時候,他卻傾着身子在人家臉上親了一下。
伏霜澤:“……”
手裏的茶杯掉了,茶水濺的到處都是,沒有人去管,伏霜澤直直的看向陸離的眼睛,陸離滿臉無辜,裝的純潔無瑕,勾/引的明目張膽。
下一刻腰上出現了一只手,那只手稍一用力,他便不受控制的撲到了伏霜澤懷裏,緊接着唇/舌便都被堵上了。
伏宗主估計是真的沒什麽經驗,每次都親的十分粗糙,讓人窒息難受,而且對男人之間的事了解的也只是浮于表面,回回親完就算,并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不過這樣也好,與他只是把陸離當成替代之人一樣,這些……都會讓陸離心裏輕松一些。
一切種種,無關真情。
“陸離,喝水嗎?”
回蒼雲城的路遙遠崎岖,午間一行人沒有趕到有客棧驿館的城鎮,便只得在路邊紮營暫作休息。
陸離從馬車上下來呼吸新鮮空氣,趙烽見了他便臉色一黑,重重的“哼”了一聲,陸離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面上卻恭謹有禮,朝他善意一笑,也不管他是如何反應,自顧自的找了個石墩坐下。
數九寒天,室外之物沒有一樣不是冰寒冷人的,即便他裹上了厚厚的衣物也感受到了那石墩的冰冷,可他現在只想輕松一些,懶的起身了。
勝冰挨過來遞給他一個水壺:“沒有熱水了,将就着吧。”
陸離道:“宗主怎麽辦?”
勝冰:“宗主說他不渴。”
陸離:“那我也不渴。”
“嘿,”勝冰盯着他,意味深長的笑了起來,“你就是這麽圈住咱們宗主的心的?”
這夫唱夫随的。
宗主也是奇怪了,過往那麽多年見過那麽多美人,他沒有一次正眼瞧過的,偏偏看上了一個其貌不揚的淵奴,而且據他觀察,宗主怕是已動了真心。
“非也。”
“那是怎麽說?”
陸離笑了笑,笑得又狡猾又活潑:“得宗主青睐,靠的是我的美貌和智慧。”
“咳咳咳!”勝冰一口涼水卡在了喉嚨裏,指着他道,“你正經點!”
這一路上除了伏霜澤,勝冰是跟陸離說話最多的人,兩人不知不覺間已經混熟了,說話時便沒有那麽講究。
緩了好一會兒,呼吸才通暢了些,他非常直白道:“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啊。”
陸離:“自知之明有什麽用?可以當飯吃嗎?”
“不能當飯吃,但是可以免你以後吃虧。”他蹲在陸離身邊,帶着幾分善意提醒道,“斮行盟宗不是那麽好入的,你要遇到的困難多着呢。”
陸離眼角餘光瞥到伏霜澤的身影,便不着痕跡的提了一個聲調,愉悅中帶着點小得意道:“我有宗主,沒有什麽好怕的。”
“你不知道……”看他半點不着急的樣子,勝冰反倒着急起來,正要再說的具體點,但多年做下屬的經驗讓他在這一刻突然意識到了什麽,話出口半截改了說法,“咱們宗主厲害着呢,有了他當然就沒有什麽好怕的了。”
“你們在幹什麽?”
略顯冷漠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勝冰立馬仰着笑臉站了起來:“宗主,我跟陸離話家長呢。”
伏霜澤的目光轉向陸離,道:“跟我走一走。”
陸離臉上敞開笑意,朝他伸出一只手:“穿的太厚起不來了,宗主拉我一把可以嗎?”
勝冰的小眼神瞅了他一下,又悄悄看向伏霜澤。
這算是撒嬌嗎?
但他家宗主可不吃……這一套……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家宗主神色肉眼可見的溫柔了一些,輕輕的把陸離拉了起來。
陸離的手很冰,伏霜澤皺眉道:“去馬車裏。”
陸離搖頭:“我想跟宗主一起。”
伏霜澤便只好捂了捂他的手,帶着他一起去散步,手始終沒有松開過。
好手段啊……勝冰驚詫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他可是頭一次見宗主這麽關心別人。
第二日傍晚終于趕到了一座城池,有斮行盟宗的聲名在,他們可以在城中最好的客棧休息。
陸離也分到了一個不錯的房間。
焰鬼王把伏霜澤安全接回了蒼臨國,便先行一步回了自己的駐地,沒有了他在,陸離便只需看伏霜澤的臉色,心理上輕松了不少。
稍稍吃了些晚飯他便獨自回了屋子。
內傷無數,只以真氣療愈治标不治本,也只是維持個表面,因此他沒再讓伏霜澤幫他療傷。
天色稍暗,外間的一切事物都看不分明,他把所有蠟燭都熄滅,打開窗子,任寒風呼嘯着吹進來,然後迎着寒意一件一件解開身上的衣服,直致胸膛完□□//露出來。
皮膚接觸到寒風的瞬間,血液似乎都要凝固起來了,讓人在片刻之間便冷的沒有了知覺。
沒有知覺的感受要好多了,相比于身體上一寸一寸的、如同淩遲般的鈍痛。
但他也只敢這麽待上一小會兒,時間長了說不定真的會被凍死,那就好笑了。
可是關上窗戶,燒上碳火,身體一點一點暖回來之後,那遍布全身的疼痛便又席卷而來。
他捂着胸口,艱難的挪到床邊,連坐下去這個動作都顯得十分困難,好不容易縮進了被窩裏,那被冰凍過的後遺症也開始顯現了出來,像被成千上萬只螞蟻同時撕咬着一樣,又癢又痛,連同身上原本的那些疼痛,直把人逼的窒息欲死。
生不如死的感覺。
與之相比,在一個人面前做出谄/媚勾/引之态又算得了什麽?
誰讓他到了這種地步仍舊不願放棄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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