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一無所有

在牢裏待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伏霜澤就趕了過來。

陸離正倚着牆閉目養神，養的有些困了，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喚自己的名字，半睜開眼，便看到了伏霜澤焦急的神色。

“陸離，陸離，你怎麽樣？”

“宗主，”陸離咧開嘴笑起來，“你來了啊？”

“嗯，我來了，”伏霜澤摘去了一根纏在他頭發上的雜草，“有人傷你嗎？”

陸離搖頭：“我好着呢，還睡了一覺。”

伏霜澤暗自松了口氣，聽到陸離被關到地牢的消息，他瞬間就慌了神，想着陸離身子那麽脆萬一有個好歹怎麽辦？

他不想再讓陸離受一絲傷害。

“宗主，陸離不知犯了什麽錯，還要被關着嗎？”聲音委屈極了。

伏霜澤一只手攬住他的肩，一只手從他腿彎裏抄過去，把他打橫抱了起來，溫聲道：“你沒有錯，我帶你出去。”

陸離乖巧的“嗯”了一聲。

“霜澤。”

牢獄門口卻有一個人。

陸離往伏霜澤懷裏縮了縮，顯出十分害怕的樣子。

伏霜澤感覺到他的動作，面色瞬間變冷了，冷冰冰的看向輪椅上的人。

被他這麽瞧着，伏雪澤非常不悅道：“我有話跟你說。”

“就在這裏說。”伏霜澤道。

伏雪澤皺着眉頭道：“他沖撞我，你就這麽放着不管嗎？”

“他不會。”伏霜澤是非常肯定的語氣，他也很了解自己這個哥哥是個什麽樣的人。

“你！”伏雪澤氣極，“跟一個男的混在一起，父親泉下若知道會被你給氣活！”

陸離一顫，抓住了伏霜澤胸前的衣服。

伏霜澤冷聲道：“我跟誰一起，不關父親的事，也不關你的事，四哥，你身體不便，以後不要再過問那麽多了。”

伏雪澤：“你讓你那未婚妻怎麽辦？！”

陸離神色一亂，擡首看向伏霜澤。

伏霜澤的表情也滿是困惑：“什麽未婚妻？”

不過他很快就明白了過來，怒道：“你們幾個插手的事太多了，以前我不計較，你們就越發得寸進尺！不過以後不會了，來人！把七鬼王和其他兩個公子都召過來，斮行盟宗的規矩不是只叫人聽聽就好的，本宗要看看都還有誰不懂！”

僭越宗主私事，是這些臣屬以前絕對不敢做的，只不過伏霜澤新上位不久，便難免有些人倚老賣老。

武宗本就位于一國百家宗門之上，尊貴無匹，武宗之主也不需要娶哪種特定身份的人來增強勢力，更何況伏霜澤從來不喜歡有人強行過問這些事，連他的父親都不行。

伏雪澤面色慘白，知道這是惹怒他了，不由慌張起來：“霜澤，方才是我失言了，那親事并未商定……”

伏霜澤：“難道還要等你們商定了本宗才能知道！”

伏雪澤辯解道：“我們不是要不懂規矩過問宗主的事，而只是站在兄長的立場上……”

“你自己的事理清楚了嗎？”伏霜澤神色冰冷，“尋幽谷裏的那個孩子你要還是不要？”

“什、什麽？找到了？”伏雪澤有些慌亂的欣喜起來，“她們母子都還好嗎？”

伏霜澤：“只剩一個孩子，那個女人死了。”

“什、什麽？”伏雪澤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她怎麽會死？她怎麽可能會死？不是有風影閣護着她？”

伏霜澤沒有言語。

伏雪澤兀自消化了一會兒，轉着輪椅到伏霜澤面前：“霜澤，孩子你幫我找回來，那、那畢竟是我的孩子，是咱們斮行盟宗的血脈……”

伏霜澤看了一眼他那殘廢的腿，道：“這話你去跟古江晴說。”

他那腿就是被風影閣主古江晴打斷的，因為他誘/騙了古江晴的義妹，還讓人家姑娘懷了孩子，當年若不是伏霜澤及時趕到，伏雪澤就死在風影劍下了。

正是因為這件事，伏霜澤才和古江晴徹底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敵。

回到寝居，伏霜澤把陸離抱到床上，喚了斮行盟宗的大夫來看，普通的大夫根本看不出陸離身體裏的玄機，只說他體弱多傷，應該好生休養。

等大夫走後，伏霜澤又召人送來了飯菜，都是一些陸離喜歡的菜色，不過他卻沒什麽胃口。

“不吃？”伏霜澤夾了一塊魚到他碗裏。

陸離拿着筷子戳了戳，低聲道：“我不餓。”

他這種狀态就是有情緒了，伏霜澤想了想，道：“我已經吩咐下去，以後不會有人再敢這樣對你。”

陸離：“宗主不應該為了我對他們生氣。”

伏霜澤道：“不單單是因為你，是我以前疏忽了，戰事結束後一心只想着練功，忽略了自己身為宗主的職責，也便沒有樹立起威信，眼下回到蒼雲城，正是掃除積弊的時候。”

陸離點了點頭。

看起來還是有點失落。

不得不說，自從遇到他之後伏宗主察言觀色的能力進步了許多，他略略一想，又解釋道：“至于那個所謂未婚妻的事情，你更不用擔心，都是他們自己的主張，沒有我的同意根本不算。”

陸離擡眼看他：“宗主以後也是要娶妻的。”

伏霜澤握住他的手：“沒有這個規定，如果要娶，我便娶你。”

這話出口，連伏霜澤自己都有些驚訝。

可見這些天來陸離一點一點走進了他心裏，如今已占了很大的位置。

陸離卻不見高興，甚至有些惶恐：“宗主……你一開始讓我留在你身邊，不是只做……暖床的娈//寵嗎？”

何至于到了現在的地步？他們明明才認識一個多月。

他發現自己玩的有些過了。

伏霜澤不知道他心裏的想法，還以為他是顧慮着淵奴的身份不敢接受，便頗為溫柔的摸了摸他的臉：“現在不同了。”

陸離心裏很驚吓，不過他的承受能力異常驚人，臉上不顯分毫，甚至做出了恰到好處的受寵若驚的表情，然後很開心的吃了那塊魚。

晚間的時候陸離躺在裏側背對着伏霜澤，心裏想着事情，沒過一會兒伏霜澤的胳膊便搭在了他腰間，把他攏進了懷裏。

陸離的身體微不可察的僵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放松了下來，轉過身去，像往常一樣依賴似的窩進了伏霜澤的臂彎裏。

伏霜澤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他只是喚着他的名字：“陸離。”

“嗯？”

他卻只是道：“陸離。”

此後數日，陸離都老老實實的窩在斮行世裏養身體。

伏霜澤身為一宗之主每天都要處理很多事情，陸離不作妖不生事，沒有再給他惹過麻煩，斮行世裏的人要麽對他畢恭畢敬要麽對他視而不見，倒是讓陸離舒坦了不少，偶爾會被段紫蕭拉着去外面街上溜達溜達，或者聽他講些稀奇古怪的八卦，從勝冰嘴裏知道，伏霜澤那個所謂的未婚妻根本就不存在，因為根本就沒談成，對方的小姑娘喜歡的另有其人，如此一來這件事便徹底的結束，伏霜澤也因此事動怒，幹脆利落的教訓了那些臣子一番。

如此悠哉悠哉的過了半個月，第一神醫律擇觀也終于到了蒼雲城。

既是天下第一神醫，求他醫病治傷的人便多的數都數不過來，若是每個人都要醫，那神醫只怕累都要累死了，因此他不輕易給人看病，更不輕易出診，能把他從律氏請出來的也就只有武宗和名世家之人了。

這回他跑到蒼臨國蒼雲城自然有不少人知道消息，不免探究起來斮行盟宗有誰得了重病需要律擇觀來醫治。

幸好此前陸離特意跟伏霜澤請求過，讓他用了伏雪澤的名頭，那些探究的人見沒有什麽新奇的事就不再探究，陸離便安全了許多。

第一神醫并不是傳說中如神似仙的模樣，他看起來只是一個尋常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極為尋常的衣衫，背着一個極為尋常的藥簍，走在大街上都不會有人特別注意，因此陸離看到他的時候有些意外，但并未失禮，他向律擇觀俯首抱拳，道：“在下的病，就拜托律先生了。”

律擇觀看到自己要醫治的人是一個淵奴，也并沒有任何嫌惡不滿，他對陸離身邊的伏霜澤道：“觀這位小友情況不大好，我先要給他診脈，伏宗主請安排一個安靜的屋子，不要教人打擾。”

伏霜澤點頭：“有勞律先生。”

于是律擇觀便與陸離單獨待在了一間屋子裏，連伏霜澤都關在了門外。

診了足足有兩個時辰的脈，等到天都快要黑了，律擇觀才做出了判斷，他說：“你的病，我無能為力。”

陸離坐的渾身酸/軟，他捏了捏手臂，苦聲笑道：“若連你都沒有辦法，我便當真是廢了。”

律擇觀道：“你的病症此前我從未見過。”

陸離：“說說看。”

律擇觀：“滿身疤痕只是皮肉之傷，靈脈碎裂也有前例，古往今來，靈脈碎裂的人/大都淪為了平庸的普通人，體內之毒則束筋縛骨，危及元氣，且不好拔除，另外，你丹田之內有一顆珠子，我不知道那是什麽珠子，也就無法判斷它的存在有什麽危害。”

陸離按了下額頭，律擇觀說的這些他自己都知道，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他問：“我會死嗎？”

律擇觀誠實道：“會，這些東西終會拖垮你的身體。”

他又問：“多久？”

律擇觀道：“撐不過半年。”

室內霎時安靜下來，陸離垂下眸子，唇角也慢慢拉直了，律擇觀好似能聽到他臉上的平靜破碎的聲音，但他見慣了生死，所以并不動容。

良久之後，只聽一個低沉而又略帶着些沙啞的聲音道：“你知道我經歷了什麽樣的痛苦嗎？”

律擇觀不知道，但他可以想象到，他從未見過一個人身上可以遭受這樣沉重的束縛和折磨。

“好不甘心啊。”

律擇觀看着他，終是忍不住問：“你擁有過那麽多人們想要追尋和正在追尋的東西，也會不甘心嗎？”

權力，地位，榮耀，名望，財富，美人。

對面的人慢慢的擡起頭，悲聲道：“你弄錯了。”

“我明明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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