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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過篩,要接連篩上三次才下鍋煎,必須用文火,蛋要攤得非常薄,等略熟之後一點一點慢慢卷起來。”
她懶、不愛做菜,尤其讨厭做完菜的油煙味兒,但她經常想起一張對着美食流口水的臉,每次想起,思念更甚,唯有做菜方能平息。
所以她克服疏懶,跟着禦膳房退下來的張大人學刀工、學配菜、學各種食材的療效,她也常和娘在鍋子前研究菜式、創造新口感,她答應過娘,要練得比張大人更厲害,等哥哥回來,一道道做給哥哥吃。
“太好吃了。”他由衷贊嘆。
“這不是玥兒、祺兒最喜歡的口味。”
“她們喜歡什麽?”
“喜歡蒸蛋,做法和這個差不多,只不過是用蒸的,我找不到新鮮的貝類和蝦子,不然一起放在蛋液裏蒸,味道會更鮮甜。”
玥兒、祺兒沒吃過太多好菜,但舌頭很利,才吃沒幾天好食物就能準确分辨她在食物裏變了什麽魔法,聽說她們的爹也是個好吃、會吃的男人。
她想,自己對她們的憐惜正是從這一點一點的小事慢慢累積出來的。
“下次做給我吃吧。”
什麽?下次?郁泱不敢置信地望向他,他吃上瘾了?她這裏沒有高檔食材,有的只是再平凡不過的小菜,怎會挑動世子爺的味蕾?何況,沒有嬌羞欲滴的小表妹陪他共進餐飯,他吃得下?
好吧,她承認,就算他吃得下,自己也不會愉快。她不想當只即将被剝皮的狐貍精。
見她不喜反驚,好像他說的不是“下次做給我吃吧”,而是說“煮這是什麽東西,拖下去杖斃”!
檠豐莞爾,輕聲問:“有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問題大了,他這話什麽意思?
代表以後他三不五時會到秋水閣與她共進餐飯?代表那個無法對她“将就”、希望她“安分守己”以換得兩年之約的男人改弦易轍,突然間對她這個世子妃感興趣?代表那張填入兩年日期的和離書沒用了,有空請送到竈間燒一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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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她不要、不喜歡,她對這個計劃有強烈的堅持,不願意随意更改。
“說話啊!”他催促她。
深吸口氣,她從不認為自己是個聰明女人,至少比起母親,她是大大不如,但她一步步如履薄冰好不容易走到這裏,眼見再過二十幾個月就能重獲自由,她不願意回到原點啊。
耐下性子,她緩聲道:“是的,有問題。”
“什麽問題?”
“我不知道世子爺怎麽了,但你似乎忘記我們曾經約定各走各的路,誰也不犯誰,兩年過場,愉快分手。”
“約定?我與你?”
那是什麽表情,怎麽可以一臉無知,好像她在騙他?“是的。”她答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下一句話,他讓她墜入冰淵。
他說:“很抱歉,跌進池塘後我忘記所有事,包括與你的約定,而我不記得的約定,我無法遵守。”
他、他!他知道無恥怎麽寫嗎?他知道卑鄙是什麽意思嗎?他怎麽可以這樣厚顏、這樣下流、這樣狡詐、這樣……天!她找不到形容詞來罵他了。
“吃飯吧!以後我有空,會盡量過來陪你用餐。”檠豐端出一個迷人笑臉,看着她氣到說不出話的樣子,他更得意了。
一模一樣呢,長相和L一樣,聲音和L一樣,手藝和L一樣,使壞時臉上的狡狯一樣,連生起氣來會氣到張口結舌、說不出話的表情也一模一樣,他越來越相信她是他的L,只是……重新投胎的她還記得自己嗎?
郁泱根本無心猜測他在想什麽,她只是感覺自己被青天霹靂給劈了,所有的認定在頃刻間被推翻,所有的計劃變成笑話,怎麽可以!他怎麽可以耍賴?!
令人垂涎的飯菜再也引不出她的食欲,反觀對方像無事人似的,舉箸,一筷子一筷子,姿态優雅地将所有的飯菜掃進肚子。
從那天開始,檠豐便經常往秋水閣跑,也許是蹭飯,也許是招着兩個小丫頭一起玩,但多數時候他都會待在郁泱跟前逗她說話,即使她愛理不理也無法阻卻他的熱情。
他是個相當聰明的男人,即使郁泱擺出拒人千裏的态度,他也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迫得她開口說話,将兩人距離拉近,這讓郁泱很無言。
她的個性有點懶散,既然保持不了距離便也懶得在這上頭同他較心力。
他贏得第一步,拆除他們之間的圍籬,緊接着第二步、第三步,他一步步踩進她的生活圈,等她發覺他深入太多的時候,已經無力反對。
他很得意,她卻有些沮喪,但她是個豁達之人,每次火大,她便用那張兩年的和離書來勉勵自己,告訴自己別擔心、他改變不了的,世子爺上頭還有個王爺呢,顧伯庭是再勢利不過之人,只要父親一造反,他定會迫不及待将自己送出府,也許連兩年都不必。
而檠豐,也很節制地在她爆發之前自行滅火,讓她繼續保持溫和形象。
對郁泱而言,字只要寫對,筆劃正确,漂不漂亮不是重點,但這對檠豐來講卻是不能容許的錯誤。
因此兩人經常在這點争論不下,尤其是在教導顧玥、顧祺寫字的時候。
郁泱在檠豐第八次調整顧玥的提筆姿勢後,放下書,嘆問:“你知不知道自己這種行為叫做揠苗助長?”
她開口,顧玥、顧祺停下毛筆,擡頭望向郁泱。
“她們現在學寫字已經有點慢了,再不把根基打好以後無法成材,我在她們這個歲數已經能默寫半部論語。”他嘴角揚起一抹得意,好像自己真的有多行。
“然後呢?”她嗤笑一聲,六歲半部論語,現在十九歲,大概還是那半部吧,滿京城誰不曉得顧譽豐就是個不學無術的武夫。
“然後什麽?”
“你的人生有因為比較早學會寫字,變得光輝燦爛?”她目光投向他,臉上寫着:你要逼我諷刺你嗎?
他接收到了,但不以為忤,因為他不是譽豐,他是年紀輕輕就考上狀元的檠豐。“正理,不會因為我的成就如何而改變。”
“你要與我論正理?好,我來告訴你什麽叫做正理,孩子的手不像大人那麽有力氣,用這種姿勢握筆對她們而言是很吃力的,你可知有多少孩子因為吃足這種苦頭,對學習不再感興趣,從此放棄?”
小時候為了學寫字,她的手不知道挨過多少板子,她是得過且過、性情懶惰的人,幾百次想和師傅辯駁卻又不忍母親失望,但她真的不認為孩子必須為這種事而辛苦。
寫字嘛,是用來溝通的,只要對方看得懂,美醜重要嗎?握筆重要嗎?何況兩個小丫頭又不考科舉,何必去練王羲之。
“但也有人不放棄,他們不斷努力,最後成功了。”
“那是鳳毛麟角,大周朝每年有多少孩子抱着父母親的期待走入學堂,到最後卻因為錯誤的師傅、錯誤的教育方式,讓孩子對學問避如蛇蠍?”在說到“錯誤的師傅”時,她半點不客氣地指向檠豐。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嚴師出高徒。”說到嚴師時,他指指自己,他自認嚴師,并非錯誤的師傅。“我認為同樣的師傅、同樣的法子,為什麽會教出成功與放棄的孩子,問題不在方法而是在孩子身上,有的人性格堅毅、有的人好逸惡勞,結果如何取決于性情脾氣,并非外人。”
她想告訴他,真正的道理是——“孩子對不起,不是你學不會,是我沒找到正确的方法教會你。”但她清楚,眼前這位腦子僵化的古代人,無法理解這種高深的真谛。
“我不理解她們當人上人做什麽?嫁入後宮?當皇後?成為某某王妃?若你是平頭百姓,只看得見貴婦們的光鮮亮麗、風光無限,卻看不見她們背着人後的心酸便罷,可你不是,你很清楚當王妃貴人是怎麽一回事,別樣的富貴必伴随別樣刻苦辛酸,我寧願她們一輩子當個快樂人而非富貴子。”
他揚眉,不與她争辯,直接轉頭問顧玥和顧祺。“你們想當人上人嗎?會不會害怕辛苦?”
這話對兩個孩子是老相識了,繡姨不只一次提醒她們要好好讀書長學問,将來出人頭地,再辛苦都不能放棄。
因此她們毫不猶豫地搖搖頭,道:“我們不怕辛苦,我們要認真念書寫字。”
他找到最好的突破點,一語定錘,學的人沒意見、教的人樂意,郁泱說什麽都是白搭。
聳聳肩,郁泱再輸一回。
無所謂啦,在他面前她已經輸習慣,幸好她性子懶、不愛計較輸贏,否則驕傲會壓得她擡不起頭。
“行了,以後她們的師傅就是你,我讓賢。”雙手一攤,她難得的賭氣。
顧玥敏感的發現了,她一面給顧祺使眼色,一面拉住郁泱的手臂道:“泱姨,你別不管我們啊,玥兒最喜歡聽你說故事。”
顧祺索性整個人趴進她懷裏,說道:“是啊,祺兒會背很多詩呢,都是泱姨教的,我喜歡泱姨教我。”
她沒好氣地看看兩個孩子,道:“少谄媚,我去給你們做點心,你們好好跟着叔叔念書吧!”
聽見有吃的,兩個孩子急急松手,現實得讓人想大笑。
郁泱把書往檠豐跟前一送,起身走到屋外。
凝視着她的背影,檠豐的笑容漸漸往上提,一個藏了數日的念頭冒出來,他問:“你們覺得,泱姨是個怎樣的人?”
祺兒想也不想,回答道,“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檠豐回問他。“這麽喜歡泱姨?”
“喜歡。”兩人異口同聲,這種事根本不需要考慮。
“有多喜歡?”
“有這麽喜歡、這麽喜歡,這麽多、這麽多的喜歡。”顧玥張開手臂劃圈圈,一個劃得比一個大,最後幹脆跳起來,劃一個無敵大圈圈。
“有喜歡到,想讓她當你們的娘嗎?”
“可以嗎?”雙胞胎再度異口同聲,滿臉期待。
“可以!”這一刻,檠豐決定,不管她的記憶裏還有沒有一個E,他都要讓她重新愛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