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深秋了, 夜也長了，五點剛過, 月牙便彎彎地挂了出來。

傍晚，華燈初上, 夜色如一壺濃稠的墨水, 暈染了天際，沏散了香氣。發動機低沉的轟鳴聲穿過兩排開闊的綠化帶，漸行漸遠，呼嘯而過。宋衍從中誠大廈一路驅車行駛到伊棠所在的小區，他之前來過兩次，小區裏不好停車, 這個時間更是道路擁堵的時候, 他預見性地在院外尋覓了一會兒停車位, 最終, 将車子停在了距離小區門口兩三百米的位置。

精致的手表随意地擡起，不到六點, 比他預計的要早。

他拔下車鑰匙, 邁開長腿，反手關上車門, 遠遠地，便看見人行道上走來兩道熟悉的身影。

一高一矮, 有說有笑。

伊棠手裏拎着一個菜籃，長發披肩，傍晚的微風輕輕地吹動她柔軟的裙擺, 細瘦的肩膀上還趴着一個瓷娃娃似的小家夥，小皓蹦蹦噠噠地跟在她的身邊，動作誇張，笑眼彎彎。

宋衍莞爾，輕輕地撚搓了一下手指，有點像那日在岐山初次重逢時的景象。

“怎麽去了這麽久？”

他走過去，接下了她懷裏的孩子，伊棠微怔了一瞬，擡頭看她的同時，手裏的菜籃也被身邊的男人給奪了去。

“你每天都這麽晚才回來？”

宋衍低頭看着她，深郁的眼眸混合着一絲複雜的神情。熟睡的頌頌被男人扛在了肩頭上，小家夥換了個地方睡覺，哼唧了兩聲，便又很快地恢複了安靜。

伊棠眨了眨眼睛，人行道上的路燈亮起，昏黃的光線勾勒出男人高大的輪廓，摻雜着清冷的月光分割開他英朗的五官。

她低頭看了一眼他的手腕，又匆匆将他拎在手裏的菜籃重新拿走，“嗯，我如果下午要接小皓放學的話，一般就是這個時間到家的。”剛才在幼兒園經歷的事情哽在心裏，伊棠情緒偏低，她咬了一下唇瓣，又輕輕地牽起了小皓的手。

“那我以後找人替你接孩子。”

說着，宋衍抱着伊棠的額頭，輕吻了一下。

“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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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皓正好看見，他羞羞地捂眼睛，五根手指擋在清秀的小臉上，沒過兩秒，又悄悄地撬開了一絲縫隙。

伊棠臉紅了一瞬，宋衍微笑，彎腰，揉了揉小皓的腦袋。“走吧，回家聽聽看你姑姑今天叫我來是什麽事。”他牽起了小皓的另一只手，大步流星，朝前邁步。

捏着另一只手的主人卻不動彈，小皓納悶地回頭，用力地晃了晃伊棠的胳膊。

“姑姑，走啊。”

伊棠略顯為難地站在原地，她掖了一下長發，羞赧地垂下頭。

宋衍和小皓不知道，剛剛宋衍親她的時候，六樓的鄰居正好路過……

伊棠摸了一下漲紅的臉頰，心裏面哭笑不得。六樓的鄰居是小區裏的老住戶了，老婆婆們沒事兒的時候就最是喜歡聚在一起聊閑話，東家長西家短，誰家的消息都聊聊，這下好了，她鄰居一旦知道她和宋衍的關系，整個小區的人也就都快知道了。

她擡頭，悄悄地剜了宋衍一眼。

宋衍恰好回頭，“瞪我幹嘛？”

“不告訴你！”

伊棠撇了撇嘴巴，牽起了小皓的手腕，說完，便挺胸擡頭地朝前走。

宋衍輕笑了一聲，片刻，大步跟了上去。小丫頭今天心情不好，到底是因為什麽事，其實他也挺好奇，她之前說的女人……又究竟是什麽人。

**

“耙耙，給~”

晚飯的時間，四個人一起吃飯。餐桌上擺着幾樣主菜，每副碗筷旁邊還擺着單獨的小菜和輔食。

頌頌用勺子從自己的兒童碗裏舀出來一勺胡蘿蔔泥，笑眯眯地看着宋衍，宋衍挑了一下眉，小娃娃又對着勺子舔了舔，伊棠給他夾過來一片摘好刺的魚肉，他啊嗚一口，緊接着便搖頭晃腦地繼續吃飯。

宋衍淡定地看了一眼自己碗裏的不明物體，橘黃色的，沒什麽食欲。

“他不喜歡吃胡蘿蔔？”

這東西不像是他喜歡的樣子。

伊棠捂着嘴角輕笑了一聲，小皓坐在斜對角的位置随聲附和，“嗯嗯，他每次都不吃。”七點快到了，動畫片要開始，小皓大口扒拉了兩下米飯，便放下碗筷跳下了桌。

宋衍不以為意地将碗裏的胡蘿蔔夾了出去，這小家夥還真是他兒子，胡蘿蔔，他也不喜歡吃。

思忖間，他便要往垃圾桶裏扔，伊棠看了他一眼，連忙用筷子擋他。

“不許浪費！”

泥狀的食物懸在了半空，一動不動，僵持了一會兒。

伊棠黛眉微蹙，看向宋衍的眼神布滿了不悅，“你幹嘛，為什麽要扔，胡蘿蔔營養價值很高，我辛辛苦苦做的呢！”

了然，宋衍松開緊閉的薄唇，他拍了拍伊棠的手背，讓她收回筷子。

橘黃色的胡蘿蔔又夾回了頌頌的碗裏，宋衍義正言辭地說道，“好好吃飯，不準挑食。你媽媽辛辛苦苦做的呢。”

“……”

頌頌瞬間瞪大了眼睛，嘴巴張張合合，說不出話來。他連忙轉頭喊媽媽，伊棠假裝沒聽見，半晌，小家夥一臉委屈地捏着彩色的勺子，對着碗裏的胡蘿蔔，用力地戳了戳。

**

吃過晚飯，小皓在客廳裏看電視，伊棠在兒童房裏哄頌頌睡覺，宋衍身體不太舒服，一個人到伊棠的卧室裏坐了一會兒。

他手腕上的傷口該換藥了。坐在床邊，他一條腿曲着，一條腿順着柔軟的床榻邊緣筆直地放着。

女人的房間裏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不是香水，而是一種自然怡人的氣息，他挪動了兩下位置，靠在床頭，深吸了一口氣。擡起手臂，他枕着一條胳膊，沉沉地閉上了眼眸。

不一會兒，伊棠抱着醫藥箱走了進來。家裏面有白色的紗布和外傷用藥，之前得知宋衍手腕受傷，她就先見性地備了一些。

房門開了又阖，門外還能隐約地聽到客廳裏電視機的聲響，伊棠将房門半掩，留下了一絲縫隙。不遠處，男人還穿着一身高級的訂制西裝，精致的領帶被随意地扔在了桌上，她撿起，用衣架挂了起來，倏然，回頭問他，“你不脫衣服？”

他穿着西裝和襯衫，手腕都被擋住了。

宋衍淡然自若，閉着眼，解開了西裝外套。白色的襯衫袖口被熟練地挽起，須臾間，露出了一截麥色的結實手臂。

男人的手腕很粗，幾根青色的血管也比女人的清晰。

伊棠掖了一下頭發，小心地坐到了他的身邊，拆開紗布，結痂的傷口依舊觸目驚心，血紅的顏色似乎是想将她拉進他曾經經歷過的那一場生死危機。

心裏面莫名地堵得慌，伊棠擠出一點藥膏到手指尖，低下頭，輕輕地塗抹到他的傷口上，“忍着點。”

宋衍略略颔首，這些年經歷的不少，他早就不把這種傷口放在心上了。靜默裏，他緩緩地睜眼，女人清麗的半張臉映入眼簾，寬松軟裙的領口偏低，俯視的角度一眼望去，胸前的溝壑若隐若現。

喉嚨微緊，宋衍別開臉，清咳了一聲。

“說吧。”

今天她到底為什麽叫他來，憋了一整天了，還不說清楚？

伊棠微直起腰，放下手裏的藥膏，又拿起醫藥箱裏的紗布，“我下午的時候去接小皓……”她把下午遇見小愛老師的事情原封不動地給宋衍重現了一遍。

“你說吧，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麽做？”

男人和女人的想法有些時候會大相徑庭，她很好奇，如果換做是宋衍，憑他那麽聰明，他會怎麽處理這件事情。

深眸，宋衍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你做的很對，但你不用擔心我，我什麽都沒做，連句招呼都沒打，我根本就不認識那個女人。”

“對啊，你是不認識人家，可是人家認識你了……”

伊棠悻悻地撇了撇嘴巴，将純白的紗布纏好再用醫用膠帶固定。

心底的酸味還是抑制不住地往上湧。

實話說，她也不想這麽小肚雞腸，她也不想做人這麽忸怩不大方，可是這件事梗在她心裏她就是邁不過去這個坎兒，回家的路上，她越想越不是滋味兒，她這才跟宋衍認識了多久就出現競争者想要跟她撬牆角了？那以後呢？宋衍這才剛回國，等他在國內呆的久了，主動追求他的女人會不會越來越多？

“宋衍，我……我不是那種很主動的性格。我不知道要怎麽樣讨男人喜歡，我也不知道你究竟喜歡我什麽……”從小到大暗戀伊棠的男人不少，可真正敢直接表白的人沒幾個。宋衍是第一個她覺得他是帶着真心來對她好的男人，可是這種好會不會只是暫時的？或許他只是沒遇見一個比她更好的，或許他現在喜歡她只不過是貪圖一時的新鮮。

深郁的眼眸複雜了一瞬，宋衍凝眸，“伊棠，你在怕什麽？”

房間裏陷入了寂靜，客廳裏的電視也關了，緊接着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小皓回房間了。伊棠糾結地捏着手裏的醫藥箱，眼角有點泛濕，半晌說不出話倆，宋衍伸手替她擦拭了一下。

女人的眼淚掉出來，他整顆心都快揪在一起了。

“你怕我不要你？”

“嗯。”

“你他媽是不是傻啊？”

“……”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伊棠破涕為笑：我已經很傷心了，你還罵我！

宋衍喟嘆一聲：攤上了一個反應遲鈍的老婆怎麽破，怎麽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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