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又在發呆?"

朱曉曉最擅長的就是發呆,在那不能動的四年裏,除了發呆也沒有其他事可以做。有時候,腿痛的睡不着的時候,她就睜着眼睛直到天亮。

朱曉曉不再發呆,轉而開始盯着許琰。許琰便是朱曉曉阿媽口中的“哥哥”,阿媽說可以活下來。望着阿媽的紅眼眶,這麽直白的晾在她面前的現實,活着,對她來說無疑是一種奢望。望着她"哥"的時候,看着那張漂亮而又面無表情的臉,突然從心裏湧出來的求生的欲望以及夢裏那個委屈了一生的不甘淹沒了她。

“沒在發呆。”

“那,雪白的牆壁就這麽好看?”

許琰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上挑。

朱曉曉有些臉紅,小聲道:“很好看。”似乎又想到了什麽,補充道,“比我家的牆好看多了。”

許琰走到窗邊,拉開窗簾,陽光從窗口照進來,朱曉曉只一眼就移不開眼睛了。

光與影、明與暗的交錯,看不清許琰的臉龐,卻像是從他身上發出的明亮光線,照進了誰的心田。

朱曉曉不知道怎麽形容,如果她見識面再廣一些。也許她會說,這是angel,散發着最聖潔的光芒。

“出去走走吧?”

許琰推進來一個輪椅,小心翼翼地把朱曉曉放在上面。

“你好輕啊,唔……大概七十斤吧,有七十斤嗎?”

“……”

許琰渾然不在意朱曉曉的不說話,推着她往外走。

朱曉曉算是第一次看清這個醫院的大致布局,她進來的時候是昏過去的,醒來的時候,手術已經做過了。

醫院很大,門口有一座水池,上面有尊石像,外形像一只狗,從它的嘴裏不斷吐出水流到水池裏。遠處一棟一棟很高的樓被花園隔開,裏面栽了很多樹,也開了很多白色、粉色的花。很多穿着藍色條紋病服的病人,在花園裏散步。

許琰低下頭正好看見朱曉曉伸長脖子的模樣。勾勾嘴角,露出一抹無人望見的微笑。

忽然覺得養她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

“朱曉曉”

“嗯?”

朱曉曉扭頭,只能看許琰尖尖的下巴,他擡着頭一直望着遠處的綠草坪。

“出院……先住我家一段時間,再送你回家。”

“好”

小聲的卻也是認真的,承諾還是請求?或者又是誰的請求呢?散在空氣中,很快消失不見。

……

一個星期後,朱曉曉出院了。

當車開進小區,停在一座複式的小洋樓面前,朱曉曉暈乎乎的下了車。伸手在眼睛上揉了揉酸澀的眼睛。

“被晃花了眼?”

朱曉曉聞言,擡起頭迎上了一對帶着笑的眼睛。頓時,耳朵有些發紅,趕緊移開眼睛,支支吾吾半天沒講出來。

“進來吧。”

許琰打開門,帶着朱曉曉走到二樓,打開其中一個房間的門。

“這是你的房間。”

朱曉曉呆呆的接過鑰匙,呆呆地看着許琰的背影,嘆了口氣。

走進去,才看清屋子裏面的布局,窗簾、牆壁貼紙以及床上的被子都帶着淺淺的藍色。房間不算大,木質地板,擺着一張床和衣櫃,以及挨着窗臺擺了一張書桌,上面擺着臺燈,窗戶上懸挂着一盆吊蘭。

真是很漂亮的房子,朱曉曉覺得手足無措,看着自己身上的破舊衣服,怕污了那一塵不染的不知道要花多少錢的床被。忽然有點想念自己家了,朱曉曉問自己,為什麽會思念?那裏,狹窄逼仄,潮濕陰暗,牆壁粗糙,堆滿雜物。

可是卻偏偏很想念!

縱然有千般萬般的不好,卻是心裏的獨一無二。

到底沒敢觸碰屋裏的一切,朱曉曉站在窗前,輕輕撥弄那盆吊蘭。窗外是茂密的梧桐樹葉,枝幹上墜着金黃色的小球,掩映着不遠處同樣是白色的房子。

“朱曉曉,你打算呆在裏面呆多久?看過了房子就出來吧。”

許琰一邊敲門,一邊隔着門就直接扯着嗓子喊。

聲音剛落的下一秒,門就開了,“咚”一聲,許琰的手直接與朱曉曉的額頭來了一個親密接觸,“親”紅了一片。

“咳……那個,怎麽這麽不小心。”

“那個,你在屋裏幹嘛?等你半天都不出來,你屋子裏什麽都沒有,有什麽好看的?”

“我是想帶你出去買些用品的……”

“還有,……那個,疼不疼?”

朱曉曉看着許琰的臉色變來變去,忽然有點想笑。一會兒一臉不耐煩的模樣,一會兒有些生氣,眉頭皺的能夾死蒼蠅。一會兒眼睛又滴溜溜的轉的飛快,要麽看天,要麽看地,就是不肯對上她的視線。少年如此桀骜不訓的模樣,不用想也知道,如此拐彎抹角的表達歉意,肯定不喜歡處在弱勢,更別說是道歉了。

“一點都不。”

“騙人,上回我不小心碰到人女孩的頭,那丫嚎了半小時。”

“真的不疼,而且,我又不會哭……”

“為什麽?”許琰問道。

“哭不出來就是哭不出來啊,哪裏有為什麽。”

“可能,你淚腺沒發育好……”

“淚腺是什麽?”

“淚腺就是淚腺啊。”

“哦”

“笨”

少年揉了揉小孩的頭發,笑得眼睛彎成了一條縫。

……

許琰帶着朱曉曉先去了理發店,并且在說了他出去買東西一會兒回來接她之後,把她推給了理發師。

然後朱曉曉就呆呆地看着理發師給她圍上圍布。

“想剪什麽樣的發型?”

“發……型?”

“對!”

“……”

“”

“……剪……剪成他那樣的短……短發就好……”

朱曉曉憋的臉都紅了,指着坐在沙發上玩手機的一個少年,結結巴巴的回答。

半個小時後,許琰拎着東西回來,看到朱曉曉的新發型,他大少爺第一次呆住了。

朱曉曉坐在椅子上等許琰,在陌生的地方心裏莫名的局促不安。看見他回來了,眼睛頓時一亮,立即從一旁的椅子上坐起來。

這時候,進來兩個男生,看了一眼朱曉曉,然後指着朱曉曉對理發師道:“就按照這個男生頭上的發型剪!”

按照這個男生頭上的發型

照這個男生頭上的發型

這個男生頭上的發型

個男生頭上的發型

男生頭上的發型

生頭上的發型

頭上的發型

上的發型

的發型

發型

#&¥……!!!

“女生,謝謝!”

許琰面無表情開口反駁,幹脆利落的付了錢,拉着朱曉曉走了,拜了個拜,再也不見。

理發師:“還剪嗎?”

男生:“……”

……

之後許琰帶着朱曉曉去了商場買衣服,剛進了女士專賣店,裏面的服務員就很客氣的對許琰道:“不好意思,兩位帥哥,男士專賣店在對面。”

許琰拉過朱曉曉,冷着嗓子麻木臉道:“這是女孩!”

服務員:“……”

朱曉曉望着許琰的背影,鼓足了勇氣上前。不可否認,面對許琰,她還是無法徹底放開。總覺得與這少年不是一個世界。怕被嫌棄,怕被厭惡,龜縮在殼裏,小心翼翼的試探。

“許琰,你生氣了?”

“沒”

朱曉曉硬着頭皮解釋道:“他問我剪什麽樣的發型,我在家都阿媽幫我剪,我也不懂,我一着急就指着旁邊的男生,讓他給我剪個短發,然後就……就剪成這樣了。”

“所以就剪了一寸長的平頭?”

朱曉曉低着頭,小聲道:“可……可能,他沒理解我的意思。我的重點是短發,理發師的重點可能是平頭。不過,很快會長長的……”

許琰眼前的朱曉曉,心裏的不快忽然散去了。眼前的人,還沒長開,長期的營養不良,瘦的像竹竿,臉色蠟黃,下巴尖的要命,瞪着一雙大眼睛,再配上這個板寸頭,活脫脫的一個男孩子。

“唉,以後留長頭發吧。”

憐憫,卻無可奈何,只能用這種別扭的方式,算是自欺欺人。

并不希望聽到這樣的話。雖然并沒有一絲惡意,卻還是在提醒,不斷的想起,初見時那雙眼睛,呆滞的、渙散的、絕望的,死氣沉沉。

如果有機會能活着,那還是活着吧。雖然活着不容易,可起碼還有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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