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內疚

平安的老家是一處寧靜的小山村，村子就在山腳下，半山腰開了隧道鋪了鐵軌，往來火車上的旅客隔着窗戶就可以俯瞰整個村子。村前有一條不寬的河，從大山裏蜿蜒而出，千百年來靜靜流淌着，将下游幾個村子串聯起來。

各色不知名的小花在微風裏搖曳綻放，沿着河灘，用自己絢爛的顏色編織着一年最美春光時的那條最靓麗的彩帶。

村子的位置是山背面，太陽下山比較早。

天色漸漸暗了，平安家客廳的洗牌聲并沒有停下來反而愈演愈烈，糾纏勝負的聲音此起彼伏，看來戰鬥已經進入白熱化階段，沒有人在想這個時候是不是該做飯了。

那天平安媽打牌打了一下午，平秋影和平安就在屋裏說了一下午話。

“丫頭，別怪你媽。”

平安：“啊？”

“哎，做父母的都希望孩子的日子和和美美的，可現實哪有那麽多順心的。”

“姑，您今天怎麽了？”

平秋影從來沒有這麽失态過，她知道有些話哪怕是爛在肚子裏也不能說。可是聽說平安現在的日子不如意，又萬分心疼。

“丫頭，你媽啊特意讓我過來和你說說話。好孩子，千萬別怨她。”

平安給她姑整糊塗了，笑着問：“姑啊，到底怎麽了，是不是家裏有事瞞着我？”

平秋影搖頭，一邊為她的懂事感到欣慰，一邊又為她的委屈感到心疼。

“我和你媽都覺得對不起你，你要是怨就怨我們，可千萬別憋在心裏。”

這回平安更糊塗了，“姑，您到底想說什麽啊？沒事您說，我一定好好聽。”

平安一直都知道她這個姑姑對自己疼愛有加，但從來不多話。今天這種反常讓她有種莫名的不安，總覺得家裏一定有事在瞞她。她想去問她媽，可是她媽打牌正在興頭上，怎麽看也不像有心事的樣子。又覺得自己太多心，可是大姑的欲言又止心事重重可不像假的。

Advertisement

該怎麽勸勸才好呢？

“傻丫頭，從小就你最懂事、最聽話，學習也最好。你太爺還在的時候就說過，你會是家裏最有出息的一個……”平秋影仿佛在回憶，平安成功被她拉回到幼年的往事中。太爺爺是在她上了小學才過世的，之前老人家身體還算硬朗，沒事就把他們兄妹三個叫到跟前耐心的給他們念書，教他們認字。印象最深刻的事是老人常拉着她的小手看了又看，逢人便說：“瞧見沒有，我家這妮子将來一定會是女狀元。”

事實證明老人看人的眼光很準，從小學一直到高中，平安的成績在學校從來沒掉下前30名。而這30名裏女孩子少之又少。一提起這件事平秋影就非常自豪，哪怕她在別的鎮，聽到侄女這麽大的名氣發自內心替這個孩子高興。平家由于祖上都或多或少讀過書，并沒有太多守舊思想，什麽女孩子早晚要嫁人是人家的人，沒必要讀那麽多書之類的迂腐思想，只要孩子肯學，一家子哪怕湊錢都會供。

然而誰也無法預言人生，老天爺最喜歡捉弄人，仿佛和這個思想開明的家庭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平安最終和女狀元失之交臂——臨高考不到40天，平安媽上山摔斷了腿。一提起那件事，平秋影就和弟妹感到內疚，深深覺得虧欠平安一輩子。

“……你媽那時動不了，根本離不開人。你爸又下了礦回不來，那時把我們急的。咱們一家子不分裏外，本該是我回來看你媽，可誰知，”平秋影仿佛不願再提當年的事，可是又不得不提，那感覺就像往傷口上撒了一把粗鹽疼得蟄人心肺，“冬子他奶奶突發腦淤血，人都不行了，沒人顧得上你媽，結果你就回來了。是我們……”平秋影哽咽，越說越難受，泣不成聲。平安吓壞了，趕緊給她姑掏紙巾，又想去叫她媽，被她姑給拉住了。

“那時啊，我們把鞭炮都準備好了，就等着你成績出來放呢。當初你哥比賽得獎我們也放過，就想着我們從沒嫌棄過女孩，只要是孩子有了出息我們都慶祝。結果，結果……平凡超常發揮去了二外語。是我們耽誤了你，是我們耽誤了你啊！”

這件事其實怪不得任何人。平安媽出事的第三天，平秋影的婆婆突發腦淤血，進了醫院就是危重。那段時間他們兩口子都是連軸轉，弟弟回不來她白天看護弟妹，婆婆那邊就讓丈夫盯着，晚上平安過來替她，她再回去接替丈夫看護婆婆。就這樣過了20多天，平安媽能勉強下地，平秋影的婆婆也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

兩家都出了事，平安當然受了影響。當初她選擇回家來，一是因為哥哥平常訓練任務重實在請不了假，二是大家都覺得以她平時的成績應該影響不大，所以就沒叫平凡和她倒一下。

然而最終成績不盡如人意，班主任知道平安的成績後惋惜得連連搖頭。

那年高考，平家的兩個女兒一個發揮失常，一個超常發揮。

相比她姑捶胸抽泣，平安對這件事已經看淡許多，早就走出考試失利沒能上夢想大學的悲傷。那年她和平凡先後出門，一西一北各自奔赴對她們敞開大門的學校。雖然沒有考上夢想的大學，但平安覺得只要一家人都好好的就是最大的幸福。

一點失落沒有那是不可能的，這些年過去她早就不傷心了，所以這時候反過來安慰她姑：“姑，這事咋能怪你們呢？是我沒有複習好發揮失常，也是我決定不複讀的，和你們沒關系。都這麽久了，怎麽想起提它了？咱不說這個，不說了啊！”

“可是傻丫頭，當初你要是真考上北大，說不定就能遇上更好的小夥子。你媽和我說了，你現在不痛快啊！”

平安倒是沒想到這一層，楞了楞，但又覺得兩者之間應該沒有太直接的關聯。她和肖軍認識，完全是通過媒人介紹，媒人恰好是她姑家那邊的媳婦。她明白了，大概她媽和她姑說了婚後的一些情況，讓她姑有了心理負擔，畢竟媒人說媒的時候，她姑也從中撮合了一下，現在婚後不如意，她姑就過意不去了。

不過事情一碼歸一碼，肖軍他們家人做事當人一套背人一套，擱誰也不是火眼金睛一下就能看出來。肖軍其貌不揚，可是當初也是賣力表現博得全家一致認可，才同意他們婚事。事到如今，怎麽能賴到她姑頭上呢！這時平安只能趕緊安慰她姑，又氣平凡白白讓老人着急。

等天全黑了，客廳那邊漸漸消停了。平安媽張羅做飯，平秋影沒心情吃，叫上傅娟她們就回了家。臨走囑咐平安沒事勤來電話，平安一一答應。傅娟姐弟對平凡的禮物愛不釋手，一定要她回北京替她們說聲謝謝，還說過段時間就開車去北京看她們。

等人走了，平安媽才問閨女，“你姑都說什麽了啊，我咋瞧着她好像哭過。”

平安噓口氣，頗有點埋怨的意思，“媽，平凡那些電話，您怎麽都和我姑說了。她這左一句對不住我又一句內疚的，弄得我心裏可不好受呢！我的事兒，和我姑有什麽關系！再說平凡也是，我和她說多少回，叫她別和您亂說，她就不聽。”

“媽，好與不好總會有個結果，日子也不可能一直這樣下去。您也別太往心裏去，要不我可真生氣了。”

平安看她媽默默聽自己抱怨也不辯解，心裏很不是滋味。父母生養自己一場，她們有什麽錯呢！過了知天命的年紀，還要繼續操心兒女的事情。想到這裏鼻子一酸，啞着嗓子叫了一聲“媽”，笑了笑，仿佛在給她媽吃定心丸。

“您也別多想了。我都想好了，無論如何，我會說服肖軍攢錢買房。既然合不到一塊兒去，分開沒準就好了呢。不是都說距離産生美嘛，那我們也努力美美。”

平安媽被她逗笑了，總想解釋什麽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

平安只要回到自己家才會完全放松下來。她爸現在升了職在礦山負責安全更忙了，這次女兒回家都沒來及回來。家裏就她們娘倆，她媽什麽都不叫她幹，整天光讓她睡覺養精神，想什麽時候起來就什麽時候起來。又變着花樣做女兒愛吃的菜，每天都不重樣。

這期間娘倆去了一趟縣醫院，這事沒和平秋影說，娘倆悄悄去的。挂了縣醫院最出名的婦科大夫的號，把能做的檢查都做了。當天出結果的大夫看了，告訴她們壓力過大，精神太緊張，告誡平安要多多放松，可以考慮多接觸接觸外界，旅個游什麽的，一定把心理的包袱放下來。平安媽問用不用吃藥調理一下，大夫把頭一搖，說：“不用。”

當天出不了結果的，平安媽就讓女兒該幹嘛幹嘛去，到時候她來取。

過了幾天平安上班，她媽就把檢查結果拍成圖片發給了她——一切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