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一

虞筝平時不是特別愛提自己那一地雞毛的家事，但是誰都有三五個閨蜜能說悄悄話的那種，之所以不說實在是不想讓自己這點破事壞了人家的好心情。孫師弟是難得的能聽進去的，并不因為自己也是男人而違背良心向着男同胞說話，所以他們聊的時候比較多。平安是最近才加入這個隊列的，也是被爛事纏身，需要在生活裏有可信的聽衆能幫着自己化解一下積壓要炸了的負面情緒。

被兩位女士如此信任，孫師弟哭笑不得，自诩婦女之友的名頭這回是擔定了。

倆人都看她面色不虞，就問她到底怎麽了，說沒關系聊一聊吧，說出來心裏就痛快了，可千萬別憋着。工作壓力這麽大，可別憋出火來，不然難受的還是自己。

他們一致認為應該是兩口子鬧別扭了，這種事可大可小，好多事明明憋在心裏堵着不上不下挺難受的，不過一旦說出來可能自己就會覺得其實也沒多大事，氣跟着也就消了，如此皆大歡喜。

不過這次他們錯了，虞筝的煩惱不是因為雷振宇，但确實跟他有關，确切說和他家有關。

早在他們交往時，劉姨曾斷然反對，原因無他，家庭背景太懸殊不合适，一旦組成家庭初時的新鮮幸福一過，以後有的是煩惱。可惜那時虞筝書沒少念，但在戀愛這件事上單純的就剩下一根筋，純粹的戀愛至上。劉姨苦勸沒有讓女兒有絲毫動搖，結果等他們一紙結婚證到手，雷家老夫妻馬上變了臉。

剛結婚的時候，虞筝仍然堅信婚姻只是他們兩個人的事，劉姨一盆冷水潑下來：執迷不悟！他們可不這麽看，人家不但要你，還要你的所有社會關系，你也夠天真了！

虞筝問她媽為什麽這麽肯定，劉姨冷笑：“我就是這麽走過來的。”

跟着一件件事情發生，劉姨的話全部得到無情印證。

先是老雷家有人病了，聽說虞筝三姨夫是中醫世家，由雷大媽親自帶着人就殺到了人家工作的醫院。其實雷大媽和三姨夫也就婚宴上一面之緣，算不上熟臉。這次來醫院倒真沒把自己當外人，也不挂號，直接闖進診室，就問能不能給看。虞筝三姨夫作為某科室專家，平時一號難求，人家排隊挂號的都是淩晨兩三點去排隊還未必能挂上，雷大媽一句咱們都是親戚，能不能開個順風車，先讓咱們看了。

三姨夫涵養極好，心裏雖然不高興，但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悅也沒明着轟人，禮貌把他們請出診室，說也不要你加號了，你們先等着吧，我先把人家挂了號的給看了。雷大媽滿心以為看完裏面的就輪到他們，誰知三姨夫指的是當天所有挂過號的病人。他們等了一天，等被叫進去發現病人的病根本就不該來中醫藥。西醫三姨夫也沒熟人，只能抱歉讓他們回去了。

按說這事應該讓雷老夫妻長了教訓，然而你永遠無法預知當人厚起臉皮時的下限在哪裏。虞筝對公婆的做法很不滿，雷大媽叨叨叨：“都是一家人，要講究相互幫襯，你這孩子咋那不懂事！你就沒有個求人辦事的時候？”

虞筝震驚地看丈夫，雷振宇一陣羞愧，低頭不敢回應老婆的責備眼神。

沒過多久，又發生一件事。說來也很有意思，雖然雷振宇和虞筝結了婚，雷大爺夫妻一旦有事要親家幫忙，從來不和兒子媳婦打招呼，都是一個電話直接打到親家家裏。很多時候事情都發生了，他們小夫妻反而是最後知道的。為此虞筝沒少和雷振宇吵架，但他也沒辦法，他攔不住他爹媽，也不能叫岳母把座機號碼換了，只好眼不見心不煩裝作不知道。

這回的事不是找人看病了。雷振宇他老姨有個兒子要高考，成績實在不理想。那孩子他媽就把腦筋動到劉姨身上。劉姨當時還沒退休，是高級教師，在某重點高中的高三帶班，如果有她給孩子補一補，保證成績能提升一個檔次。雷大媽和妹妹一拍即合，跟着就把電話打到了親家家裏，劉姨不太樂意，梁言也面臨高考，這會已經住到家裏，讓她帶兩個孩子實在勉強。再說對方是個男孩子，家裏也不方便。雷大媽就和親家保證，一個男孩子也不嬌氣，您給他騰塊地板他能睡就成。話翻來覆去就一句，孩子您務必給看看，全仰仗您了，拜托！

這話說的挑不出任何毛病，可是孩子來了你怎麽可能讓他睡地板。那段時間虞笙連續出差，偶爾回來也不在家過夜，劉姨就把那孩子安排住在虞笙房間。哪知持續兩周的噩夢就此開始。

事後雷大媽向兒子抱怨，親家就算不樂意，也別和孩子過不去啊！雷大爺也跟着火上澆油，親家太不給面兒了，倆禮拜都舍不得給孩子吃一口肉，整天就惦記不是讓他洗澡洗腳，就是讓他換衣服，什麽事！瞧不起我們農村人早說，我們也不是上趕着非要把孩子往你家塞！

這話說的老雷家還成了受害者了，那天虞筝忍無可忍，秉着破罐破摔的心思頂了回去，“您可別這麽說，我媽可沒歡天喜地的請曉東過去。”不是你們硬塞，我們憑什麽讓他住倆禮拜！管吃管住管補習功課，我們還管出仇來了！

雷大爺被噎一句，半天沒緩過勁來，虞筝又說：“再說我媽一輩子吃素，家裏壓根就沒見過葷腥。別說曉東了，就連雷振宇也吃不上一口肉。你兒子受得，他憑什麽受不得？”

雷大爺：“……”雷大爺很想說句什麽，話在嘴裏含了半天始終說不出來。

雷大媽低頭沒吭聲。

“爸、媽，不是說我們瞧不起農村人，真要瞧不起我倆也不會結婚了。咱們一碼歸一碼，您別什麽事都往我們城裏人眼睛看人高上扯。曉東在家的生活習慣我理解，家裏沒那個條件，夏天有太陽能，冬天大家都去村公共澡堂，去一次要花一次錢，大家能省就省。可是我家有這個條件，熱水器二十四小時通電，他想什麽時候洗都有熱水，注意個人衛生有什麽不對？”

雷曉東在虞筝娘家待了倆禮拜，有數洗了幾次腳，整整兩周沒換一次衣服。劉姨問他，他說沒帶。等他走了，劉姨收拾虞笙的床，被被裏子那股混合着汗味、腳臭、悶了多日□□的騷味熏得險些直接吐了。虞笙那床新換的鋪蓋被毫不留戀的扔了出去，劉姨整整一天沒吃飯，連氣帶惡心，一股怨氣沒處撒。

那年梁言以全區第一的成績考上了醫大，其實以她的成績上北大清華或許有點勉強，但是退居其次北航北郵人大她的成績都是遠遠超出錄取線的，不過受家庭影響，梁言仍然選擇了父輩的路。

當年曉東也參加高考，也比平時多考了10幾分，只是成績遠遠低于他們的預期，沒有考上他們一門心思要上的大學。這事雷振宇老姨沒少抱怨，在姐姐跟前指名抱怨你親家就是瞧不起我們，肯定沒給孩子用心補。

一分對于高考的考生來講，往往意味着機會，也意味着人生的某一級重要的臺階。沒念過多少書的父母可能不理解，事後因為一分之差怨天怨地。虞筝很不理解，一下漲了十幾分，你們還有什麽不滿意的？事後她就和雷大媽說了，可能我媽水平有限，所以以後就不再補課了。

但這事還是傳進劉姨耳朵，劉姨沒有任何不快，只是在雷大媽給她打電話時，委婉表達了一下自己的意見——以後如果家裏有事你們和孩子先商量是否合适，行再由孩子和我說，親戚嘛，有時是要互相幫忙的，但這絕不是義務。

這話說的很有禮貌，但意思非常直接，你家有事別再給我來電話了，先找我女兒說，我女兒覺得可以，讓我女兒給我說。我家不是幫扶站，沒有義務給你家扶貧掃盲。如今所做一切，不過是看在我女兒面上不想她為難。

雷大媽沒讀過啥書，哪裏聽得懂這斯文詞。後面大包大攬又往親家家裏打電話，劉姨一看來電沒有接。和女兒說明了情況，虞筝氣得和雷振宇幹仗。雷振宇小心翼翼勸他媽別什麽事都往身上攬，雷大媽氣得跳腳罵兒子，罵完兒子，就怪親家不給臉。又打過幾次電話，發現親家哪怕接了電話也絕口不提其他，就明白親家這回鐵了心真不管，總算稍微消停一陣子。

至于以後雷大媽不再攬閑事，完全是因為孫女被帶去了姥姥家。在雷大爺老夫妻的心裏有這麽一條觀念，我親家是我的資源，我想分享的時候你才有機會得到，我不想分享的時候你就什麽都別惦記。那時劉姨剛退休，蕾蕾被媽媽送到姥姥家，雷大爺夫妻覺得孩子跟着姥姥肯定有出息。但是這有個前提，就是姥姥的資源全部給自己家的孩子。當我家的孩子需要這塊資源了，管他親娘姑舅你們誰也別想分杯羹。

從此劉姨家裏清靜了。

“筝姐，這次到底因為啥啊？”

平安的話把飄出幾萬裏的思緒拉回亂糟糟的現實，虞筝驚覺自己走神了，手裏的茶灑了都不知道。她的手用力攥茶杯，因用力過大，關節都開始泛白。平安從她手裏把被子拿走，一臉擔憂。虞筝煩躁抓了抓頭發，一瞬間身邊的兩個人都感受到了來自她的負情緒：“活久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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