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翌日,天色微明,朝陽煦暖,晨霧像輕紗一般籠罩着整個院落,陽光将海棠樹的枝頭照得金黃,一片燦爛。
琉月揉揉眼,起床梳洗,用過早膳,去前院上值。
臨走之前,她拉開梳妝臺的抽屜,看了裏頭的首飾一眼,又給推了回去。
路過花園時,很不湊巧,與多日不見的素雲打了個照面。
素雲直盯着她,眼裏又嫉又恨,只差在她身上盯出個洞來。
她被王爺降為二等丫鬟,全都拜琉月這個賤蹄子所賜。
前院的二等丫鬟有二三十號人,當然不可能像一等丫鬟那樣好的待遇。
一等丫鬟是一人一屋,二等丫鬟卻是三四個人住一間,吃飯也都是一個桌子上吃,飯菜也不合口味,跟以前比起來,差別不是一星半點。
待遇不好她勉強可以忍受,二等丫鬟在院子裏當差,也有見着王爺的時候,她就想着,尋個機會見到王爺,跪下磕頭,誠懇認個錯。
王爺顧念舊情,興許會心軟,将她升回去。
可是,福安給她安排的差事竟然是,打掃一個沒有主子的院子,無事不準她出去。
她好不容易買通了一個小丫鬟,代她去前院送茶葉,不巧在花園碰到琉月。
冤家路窄。
素雲今日穿了一等丫鬟的淺碧色對襟衫子,打扮還是原來的打扮。
從某種意義上說,也算是和琉月撞衫了。
撞衫不可怕,誰醜誰尴尬。
俗話說,由奢入儉難。素雲自打降了職,在二等丫鬟房裏,吃住都不習慣,心情也焦慮,現在變的臉頰消瘦,膚色暗淡,整個人看起來跟霜打的茄子一個樣。
琉月面容俏麗,粉腮紅潤,窈窕的身姿往那一站,生生叫滿園姹紫嫣紅的鮮花都失了顏色,一看就是日子過的非常滋潤的。
琉月見到素雲,福身行了個平禮,平淡地從旁邊走了。
在書房等了半個時辰,王爺下朝,換下厚重的朝服,就心急火燎的過來了。
“都退下吧,琉月一人留下伺候。”蕭煊擡腳跨進門檻。
“是,王爺。”素和帶着人躬身退下。
蕭煊從紫檀木多寶架上取下一幅畫卷,走到書案後,将這幅畫鋪在桌上,用紙鎮壓好。
蕭煊向她招招手,“過來看看。”
琉月走過去,低頭一瞧,畫中月色皎潔似練,月下一方碧波蓮池,有一婉麗女子立于假山之後,僅露出一截衣角和柔美的側臉。
琉月心裏一個咯噔,懷疑地看向他。
蕭煊眸光深切凝着她,俊逸的臉上揚起淡淡的笑容來,“琉月,本王第一次在靜園見到你,便喜歡你了。”
該來的還是來了。琉月在心裏嘆口氣,緩緩垂下臻首,眼眸裏閃過一抹促狹不安的迷惘,“王爺,奴婢……”
蕭煊喜歡她害羞的樣子,湊近些道:“本王記得,你曾經親口答應過本王一件事。”
他原本想等竹雲苑全部裝點完工,再與她說的,但昨晚親了她,又做了那樣的夢,便再也不能淡然面對她了。
蕭煊定定看着眼前令他眠思夢想的女子,認認真真道:“琉月,留在本王的身邊,做本王的女人。”
琉月心裏很慌,思緒亂成一團麻,理也理不清,她緊了緊手,跪下道:“奴婢不敢欺瞞王爺,奴婢心中,已有心儀之人,只能辜負王爺厚意,求王爺恕罪。”
聞言,蕭煊臉上期待的笑意似被狂風刮走了般,蕩然無存,“心儀之人?誰?”
琉月一說謊就臉紅結巴,穿越過來這個毛病也沒改進,小聲答道:“是……是奴婢的……表哥。”
她以前看過不少古言小說和古裝劇,古代的人能生,每一家都有好幾個兄弟姐妹,表哥至少會有一兩個的吧。
表哥表妹相親相愛不也挺正常嗎?用這個理由拒絕,基本上沒什麽BUG。
她這麽說的結果有兩個。
第一,王爺表白被拒,丢了面子,一怒之下,一刀把她砍了。
第二,王爺知道她有了意中人,仍然強要她,那她只好躺平等——蹂.躏。
這兩種結果都不是她想要的,最好是王爺心慈人善,放過她。
話已出口,賭一把。
“表哥?”蕭煊眉頭深鎖,竭力地壓制着,“看着本王,你說的都是真的?”
琉月擡起頭,雙眸含淚,泫然欲泣,那懇切的神情倒是又真摯了幾分,“是,奴婢所言,千真萬确,絕無一字欺瞞。”
昨晚她輾轉想了一夜,晉王人長的帥,對她也好,幾次三番為她出頭,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對她的心意,她又不是眼瘸看不見,心裏是有數的。
說不動心,那是自欺欺人。
不過,他是王爺,後院有一個側妃、兩個侍妾,三個小老婆,三個啊!
正妃還未娶,指不定是哪個名門貴女,以後說不準還會有更多小老婆。三妻四妾,左擁右抱,再正常不過。
讓她和那麽多女人共享一個男人,還要跟他的大小老婆們稱姐道妹,想想就心塞的不行。
對不起,她過不了心裏的那道坎兒。
她決定了,以後如果遇不到一心一意只娶她一人的男人,寧可一輩子不嫁,孤獨終老。
以後死了,說不定還能回到現代去。
琉月話說的堅決,半分猶豫也沒有,不像是在扯謊,蕭煊的一顆心如同墜入冰窖,三伏天裏背脊生寒。
他一手扶着桌子,另外一只手無力地揮了兩下,聲音好似結了一層冰,“你走。”
琉月抿抿唇,小心翼翼偷瞄了他一眼,張張嘴,想說些什麽,又覺得無論說什麽好像都不大合适,只好道:“是,奴婢告退。”
走出書房的時候,長長舒了一口氣,琉月雙手合十,默念道:王爺,你是一個好人,我會感激你的。
好人會有好報,謝謝了。
福安進來的時候,就見王爺一臉不虞坐在書案後,手撐在桌上,擰着眉心。
“王爺,怎麽了這是?”福安疑道,“琉月姑娘怎麽這麽早就下值了?王爺您不留她說說貼心話了?”
蕭煊心口悶,不吭聲。
福安繼續道:“剛才奴才見琉月姑娘走的時候,兩只眼睛紅紅的,腫的跟個桃兒似的,瞧着可委屈了。王爺,您也不哄哄?”
福安一邊說着還呵呵笑出聲,王爺這是親了小姑娘,還是把人那啥啥了啊?
福安越想越覺得是那麽一回事。
哎喲喂,王爺您這可不對,現在是大白天呢,人家小姑娘不好意思呢。
“閉嘴!”蕭煊一拍桌子,怒道,“以後不要在本王面前提起她的名字!”
福安兩眼一瞪圓,心都給提到嗓子眼,忙跪下道:“奴才多嘴,王爺恕罪,奴才自己掌嘴。”
說罷,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往自己臉上招呼。
“算了。”蕭煊嘆口氣,“退下,本王想靜靜。”
“是。”福安從地上爬起來,躬身往門口退去。
“等等。”蕭煊沉思一瞬,又叫住他,“叫影衛,去為本王查一件事。”
午後急掠過一場細雨,外頭翠濃花深,微風陣陣,一派怡人景象。
蕭煊負手站在窗邊,卻無心賞景。
書房中悄然閃現一道身影,是晉王的影衛淩凡,跪下抱拳道:“王爺,您讓屬下查的事情,已經查到。”
蕭煊的目光眺向窗外,眉間隐隐爬上一絲郁色,淡淡道:“說來聽聽。”
淩凡如實禀告:“琉月姑娘家,人丁單薄,平常來往的親戚也極少,據屬下所查,琉月姑娘只有一個遠房表哥,今年二十歲。”
還真有?蕭煊一股火不知道往哪兒撒,自顧自道:“是麽?”
淩凡從懷裏掏出一副畫像,雙手呈上,“這是琉月姑娘表哥的畫像,只不過……”
蕭煊接下畫像,打開,畫中的男子長相平凡,勉強算得上端正。
頓了頓,蕭煊淡聲問道:“只不過什麽?”
“琉月姑娘的表哥自幼有腿疾,腿腳不靈便,每日在家賦閑,是以,十裏八鄉沒有為他說親的,至今未娶。”淩凡回道。
此話一出,書房裏靜的連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得見。
蕭煊突然笑了一聲,雖然在笑,眉間的沉郁卻一點都沒有消散的意思。
論家世,他是堂堂晉王,身份尊貴,論相貌,不說貌比潘安,光憑昨晚在西街夜市,許多民間女子對他頻頻顧盼,也能說明他長得不賴了。
哪裏比不上她那瘸腿表哥?
蕭煊越想越不是滋味,煩心地一揮手,叫淩凡退下。
等人閃沒影了,他大步走到牆邊,取下竹蕭,将竹蕭尾端系着的編着如意結的玉墜子取下,毫不留情用力扔出窗外。
“叮咚”一聲,落入院中的魚池裏。
扔完玉墜子,蕭煊回到書案邊,提筆寫字,寫了半日,仍舊無法靜心。
在桌邊枯坐半晌,他起身出去,來到池邊,毅然擡腿跨進水裏,彎身摸了半天,終于找到那只玉墜子。
蕭煊濕了半截身子,模樣狼狽站在水池子裏,看着手上捏着的玉墜子,嘆息一聲。
留個念想吧。
作者有話要說: 蕭煊:本王對自己的顏值産生了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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