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舊事
第二日天光大亮早該活躍起來的村子還是靜悄悄的,莫說小路上,就是自家院子裏也無人活動。
胡家人也還像昨日一樣躲在一個屋裏,一夜平安無事讓他們心底安頓不少,眼見天光四亮早該燒飯幹活了,胡爹和齊氏悄悄開了一道門縫卻聞不見左鄰右舍一絲響動,一時間面面相觑。
齊氏猶豫道:“他爹,總不好一直這麽躲着吧?”一天兩天還好,但這哪是長久之計。
胡爹想半晌,也是拿不定注意,最後只得不确定道:“要不再等等看,再過會說不定村長該來叫人商議了。”
齊氏聽見自家相公提起村長便想起三年前她兒子是怎麽叫人騙去征兵的,臉色一沉,眼皮耷拉下來,有些不置可否,但最終還是沒說啥,聽了胡爹的話繼續等了。
不得不說村裏跟胡爹一個想法的不在少數,但此時村頭蓋了幾間瓦房的村長家,村長娘子正跟村長鬧着哩。
“去去去,去啥去,我好好的兒子讓你送了戰場去送死,現在你還想讓我大孫子去喂大蟲不成?我告訴你老頭子,想都甭想!”杜氏雖上了點年紀但身材渾圓看起來十分富态,腿腳也比一般老太靈活,往門前一戳,同樣上了年紀的村長還真拉不動。
杜氏一手護着大孫子成寶一手推着門,死活不讓人出去。
胡友海拉不動老伴,無奈道:“我那是以身作則!”他就一個兒子得來不易,哪裏就真想讓兒子被征兵,當初也不是沒想法子,可不是被人鬧開了,顏面丢盡,也沒得別的辦法了麽!
杜氏才不管這些只火冒三丈道:“我管你是幹啥,兒子的事我當娘的沒本事攔住,現在老娘就是不許你帶我大孫子去喂大蟲!”
把胡友海氣的:“你說的啥話,我帶成寶出去叫大家來商議商議,是讓他多磨煉磨煉,這也是為了成寶以後好,你說你攔啥子攔!”
杜氏眼一瞪:“磨煉啥時候不行,外頭大蟲都不知道走沒走,為啥非得出這個頭?要去你自個去,反正不準備帶成寶!老頭子你就一個兒子一個大孫子!現在兒子還在戰場上死活不知,你咋舍得帶孫子去冒險?要是萬一碰見大蟲了可咋辦?”
“老婆子你別老是死啊死的,就不能盼着點好?”胡友海嘴硬,但兒子的事到底讓他有些氣短,再看一說到大蟲就往老婆子身後躲的孫子,不像十五歲倒像是五歲似的,心裏就全是無可奈何。
啥都不敢冒頭以後還憑啥樹立威信?沒見當初那事以後他們家在背後招了多少閑話?都不像過去那麽讓村裏人信服了……
哎!
想歸想,可胡友海知道自己奈何不了老婆子,低低說了句:“慈母多敗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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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只得自己拿了鑼鼓去村子裏叫人了。
胡友海年紀不小了,村裏鬧大蟲的傳聞聽了不少,但真正遇到還是第一次。不過從前聽有經驗的老獵戶說過,這野獸一般都怕火怕炮仗響聲,這會沒火也沒炮仗,只使勁把銅鑼敲地震天響。
因此鑼聲還沒近呢,就聽的真真的,一聲聲像敲在耳朵邊。
胡甜就是被這聲音給鬧醒的,之前她正做夢呢!
夢裏一頭老虎一直追着她跑,她腦子脫線地問了那句著名的廣告詞:“你為什麽追我——”
然後老虎追上來變成了一個高大矯健裹着獸皮的男人,撲倒她晦澀道:“——苞谷餅”
胡甜:“啊啊啊——野人!!”
鑼鼓聲從深處傳來,把野人驚走了,胡甜醒來對上一圈關切的眼神。
胡甜一時有點愣,越來越近的鑼聲又十分擾人,胡甜不大清醒的問道:“這是幹啥呢?”
本來打算出門被閨女驚的沒走成的胡爹順勢回道:“村長叫人哩,二丫頭,你剛才喊啥,啥人來着?”
旁邊的胡俊插話:“阿姐喊野人,阿姐,啥是野人?”
胡甜這下反應過來,忍不住滿頭黑線。夢裏都是野人追着她要苞谷餅子,可見參破真相是多麽痛的領悟!
胡甜默默在心裏給自己點根蠟燭,見大家都還眼巴巴等着她說話,想想胡爹說村長叫人肯定是要商議事情,就把昨天在山裏先碰到野人然後又聽見虎嘯最後逃命回來的事說了。
關于野人和大蟲這兩個事都不是好事,說出來正好一起商議。
胡家人聽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胡爹有心讓閨女再說清楚點,但聽見外邊越來越急的鑼鼓聲,還是叮囑了一遍家人就出去了。
胡甜挺想跟出去聽聽村裏人會如何處理野人和大蟲的事,但是村子裏商量啥事幾乎都是由男人出面,女人過去就被呵斥,這真是沒有辦法的事,她也只能等在家裏了。
胡友海敲着銅鑼在村裏轉了一圈,好些人家的男人們都跟着出來了,平日裏村子裏的人商議啥事都是到村長家,今日也不例外。但村子裏出了大蟲這事到底有些不同,出來的人都有點畏手畏腳,來的拖拖拉拉,胡友海點了幾次人到齊沒,直到最後才瞧見胡家老二胡青松姍姍來遲。
自從三年前那事鬧開以後,胡友海每次見胡家老二這個晚輩都有些不自在,但除此之外心裏也還有點怒氣,見他來的這麽遲,總覺着是不是跟他這個村長對着幹哩?
只他一是村長二是長輩不好直接問啥。
可他婆娘杜氏就不管這些了。
原本人來了自家議事,家裏起碼準備點茶水招待,杜氏打發兒媳婦去燒水以後就帶着大孫子杵在屋裏不走了。村裏來的大多都是正當年的晚輩也不好說她什麽,只做沒看見。
這會杜氏瞧見胡老二來的最晚,思及舊事,便立刻陰陽怪氣起來:“呦,這是懶得上我家門還是怎麽得,鑼鼓敲的跟打雷一樣,離得不遠倒來的最遲是個什麽理?這還是有大事哩,要是甚事沒有,逢年過節我們做長輩的可都瞧不見個人影。”
這是明擺着罵胡爹不敬長輩哩,罪名安得可不小。但是別說杜氏說的也不全是瞎話,他們兩家還真有親,雖然胡甜爹跟胡友海都姓胡,胡甜爹從小還跟胡友海喊聲叔,但正緊親戚卻不是從胡家算的,而是從杜氏那邊。胡友海的婆娘杜氏是胡甜爹親娘劉氏的姨妹,胡甜爹要跟杜氏喊句表姨,跟胡友海喊表姨夫!
可自三年前原本應該是他大侄兒胡慶征兵卻在村子上報後變成了自己的大兒子胡豐後,齊氏狠鬧了一場,兩家關系就變得無比差了,杜氏更是逮着他們家人就沒有好話,至此親戚關系就少有來往了,胡老二家也算得罪了村長家,日子在村裏很不好過。
逢年過節就算是胡甜一家上門也不見得進得了大門,現在卻被說成不敬長輩這可真是颠倒是非,但胡甜爹卻沒啥反駁的法子,當着這麽多人的面真說起來又是一條頂撞長輩的罪名,到最後還是他的不對,因此只當沒聽見杜氏的話,規規矩矩地叫了人,然後一句廢話也沒的向村長解釋了來遲的原因,把自己閨女發現野人的事說了。
聚在一起的村人們一聽野人大多露出駭然的表情,胡友海也顧不上那點不高興了,不可置信道:“你說啥野人?山裏頭除了大蟲還有野人?”
有心急的人直接接話問:“聽胡二哥的意思,不但有野人,這野人還很厲害?”
“可不是,這野人身上裹的大蟲皮,莫不是打死過大蟲?”
“那可不得了!比大蟲還厲害!有個大蟲已經夠怕人的了,這要是再有個厲害的野人,咱村子可咋辦?”
說着,大家一齊看向了村長,到底是習慣了村長拿主意。
但胡友海這時候也一籌莫展,只得問大家有沒有主意,接着一個人開頭,剩下的就七嘴八舌的提提意見。一群人商量了半日,最後定下來先由村長帶人去報告官府,本來是想組織村裏年輕的壯勞力一起去山上看看情況,但誰都不知道大蟲到底有多兇猛,再加上還有個不知底細的野人,除了少數幾個膽大的,沒人願意冒險。
商議完,村裏人便都從村長家散了,杜氏瞅着遠去的胡老二狠狠呸了口吐沫:“要我說,就叫那大蟲把個不孝順的都咬死了才好!”要不是胡老二的媳婦鬧起來,她兒子哪能不得已上戰場?要她說,千錯萬錯都是胡老二一家子的錯!她表姐這個兒子算是白養了!這會恨不得大蟲沖到胡老二家去,她兒子要是沒命了,也叫這一家子賠命!
胡爹去了大半日,娘幾個在家早就餓得不行,齊氏還擔心大蟲不敢放松,胡甜卻忍不住去廚房煮了高粱粥。
一家人都吓得縮在屋裏,只二丫頭胡甜一個不怕。想起來這事齊氏就覺得窩心,當初的二丫頭柔順膽小被亂民搶掠的時候磕破了頭足足燒了幾日,日日噩夢怕的不行。只是再醒來就變得越來越膽大堅強了。雖然是好事,但當娘的就覺得心疼。
只胡甜不知道齊氏的心思,不然非得吓一大跳!
昨天山上的時候她确實被吓着了,但緩過勁來,胡甜反而沒那麽怕了。
不知道為啥,她總覺得有那個野人在,沖下村子裏的不大可能是大蟲,倒很有可能是那個強悍的野人。
可她一方面覺得野人比大蟲還恐怖,一方面又莫名覺得,一個只搶了苞谷餅子的野人,或許也不那麽可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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