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回鄉

這人說是來認妹妹的, 胡甜也确實是來找哥哥的。

胡甜聽了這話腦子瞬間清明, 瞌睡都不翼而飛了。

三年多前, 她穿來的時候, 原身是被打破了頭魂歸西天, 等她穿來以後也是渾渾噩噩了好長一段時間，全靠自己扛過來的。等她清醒以後，大哥胡豐已經被征兵走了，說到底, 她是沒見過胡豐的。

原本想着胡豐在軍營裏, 沒她們行動自由, 她有足夠的時間查找确認做好準備去認親。

卻沒想到讓人打了個措手不及，胡甜一時呆住，不知道被胡豐發現自己不認識他了該如何是好？

傻愣愣的盯着眼前人看了一會, 忽然覺得不對！

雖然眼前人穿着普通兵士的衣服, 五官看起來也頗有相似之處, 但那通身的氣派根本不對！

威嚴貴氣, 氣質卓爾不群, 就算刻意收斂也還是難以忽略，再加上身後兩人對他不動聲色的恭敬之态。這樣一個人怎麽看也不像是個從莊戶人家走出的兒郎！

遑論胡豐是出來打仗的, 戰場上厮殺三四年, 渾身兇戾之氣還算正常, 威嚴和貴氣怎麽想都覺得搭不上邊的，更不可能似此人這般渾然天成！

胡甜只愣了一會，便睜大了眼睛, 口氣生硬道：“你是誰。”

她說的是肯定語氣并不是疑問句，這就表明她肯定他不是胡豐。眼前人既不是胡豐又這般說話，總讓胡甜覺得目的不純，自然口氣也不大好。

不過蒼莛又不知道胡甜竟沒有見過“從小到大一起長大的”哥哥胡豐，自然原本也不是來假扮胡豐的。

蒼莛捕捉到胡甜對他的一點不客氣，趕忙收起了剛剛被戰二那句話激起來的郁氣。

想他堂堂皇子竟叫他說成烏鴉，也是沒誰了。

不過眼下還是正事要緊。

胡甜就見眼前這人驀然肅容，神色悲戚道：“我是替兄弟來認妹妹的。”

然後對手下人一揮手，那人連忙上前遞上準備好的包裹。胡甜看着那個包裹露出的破舊衣角，心底忽然就一沉。

那人把包裹遞到胡甜手中，輕飄飄的一個舊包裹，卻讓胡甜覺得萬般沉重。

就算她沒有見過胡豐，實質上來講兩人并沒有什麽感情，但這幾年，胡家人無時無刻不在想念着他，胡甜接受了胡家人，自然也把胡豐當親大哥看。

雖然覺得知道的事情本就是九死一生，她早已心有準備，但此時此刻還是覺得難以接受。

破舊的包裹皮攤開，裏頭只有一件粗布藍衫，正是胡家從前多穿的料子，那針腳細密看上去卻是出自齊氏之手。除此之外，就只有幾件臨州當地的小物件，看起來像是攢給家人的禮物，胡甜數了數，剛好五件。然後剩下的就是一疊發黃的信紙。

胡甜打開來看，裏面有胡爹齊氏，也有她和胡俊胡秀……

胡甜捧着包裹的手忽然開始發抖，口中喃喃道：“這……”

蒼莛悲道：“這是胡兄的遺物。”他的悲傷也不全是假，蒼莛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在離他這麽近的地方，其實有過一個跟他血脈相連的親人，然後從生到死，他們都不知道對方的存在。

大概連日來休息不好太過疲憊再加上乍聽到噩耗，胡甜覺得自己有些眩暈，身體微微發軟後仰，不過很快她就被擁進了一個溫暖的懷中。

阿祥抱着胡甜安撫，舉手投足間滿是心疼，看的一旁的蒼莛并兩個屬下覺得再次覺得世界太不真實。

無人說話，待胡甜緩過來後，才繼續問道：“他是怎麽死的？”答案或許顯而易見，但胡甜還是想要問一問。

這次蒼莛便詳細說道：“胡兄是在年前那場決戰上同狄人同歸于盡了，屍身殘破同數萬将士一同葬在了蒼山腳下的福安寺舊址中。胡兄為人仗義，殺敵悍勇，這一次身先士卒，死亦猶榮。聽說胡兄臨死前還奮不顧身的替其它人擋槍，我已經着人查證此事，一旦核實，另有封賞。人死不能複生，妹妹你，還請節哀順變。”

蒼莛話沒說完，就見胡甜的眼淚已經大顆大顆的掉下來了。

自古一将功成萬骨枯，那埋在山下的枯骨中背後又是多少要忍痛節哀的普通人家？

胡甜覺得自己都有些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又如何把這事告訴家裏，告訴胡爹和齊氏？

胡甜心裏難受而混亂，至于蒼莛說的什麽封賞全沒在意，什麽樣的死後哀榮都沒法跟一個活生生的人比。

而且是被許多親人所期待的。

胡甜眼中掉淚，嘴唇卻被自己咬的發白，半晌帶着哭音道：“阿祥，我要帶大哥回家。”

阿祥毫不猶豫回道：“好，我們帶大哥回家。”

胡甜覺得讓胡家人知道大哥去了的消息或許會痛不欲生，但齊氏和胡爹盼了那麽久，一定想要知道自己的兒子到底如何了而不是一直懷抱着患得患失的擔憂心情一無所知。她知道齊氏的執念，當初兒子離開的時候身不由己，她這個做母親的卻一直期盼着兒子歸來。

胡甜擦了擦眼淚道：“嗯，那我們早點準備，過幾天就走。”

得了阿祥的允諾，胡甜攏了攏手中的包裹，這才想起像蒼莛道謝：“不知道大人怎麽稱呼？多謝大人親自過來送家兄遺物。”

她倒是沒懷疑過蒼莛，因為這事她只同張明提過，這來人既知道這些，必然是在軍營裏有些權利的。關于張明的身份她能猜測一二，那麽對來人一來就送了胡豐的遺物交代這一切也就不怎麽感覺奇怪了。

她們這邊不奇怪，跟着蒼莛一起過來的屬下卻差點失态。

在聽到她說她們要走的時候，兩人齊齊望向了蒼莛，大有蒼莛點頭便要立馬阻攔的架勢。

雖然攔不攔得住不一定，但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狼人将軍，想辦法讓他入軍營還來不及，怎麽能讓他們又再次離開？

但是蒼莛背對着胡甜二人對手下做了個不許輕舉妄動的手勢。

自己也并未勸他們留下，而是道：“在下名常三，從前與胡兄同伍，後來僥幸立功升了百戶。我同胡兄情同手足，胡兄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妹妹不要客氣，直接叫我常大哥就好。”

常三，蒼三，這化名其實沒什麽技術含量，不過胡甜并不知曉，只是覺得這位百戶大人有些過于自來熟了。不過軍營中生死之間的情誼确實非比尋常，便不再多想。

倒是蒼莛跟來的兩個屬下覺得，不正常的不止是狼人将軍，自己主子似乎也被傳染了，兩人對自己主子這般随和親切的态度搞得十分迷惑。

不好拒絕別人的好意，胡甜從善如流的喊了一聲：“常大哥。”

蒼莛滿意的點頭，這樣的妹妹實在比祁家的那一群好多了。

覺得胡甜有些亂了分寸，于是建議道：“胡兄就被藏在福安寺，妹妹和妹夫是不是要去拜祭下？”

這些年蒼莛就從沒占過戰二的便宜，如今他忽然變成了自己的表妹夫，蒼莛瞬間有種揚眉吐氣的感覺，這妹妹跟妹夫就說的無不順暢。不過對于他“妹夫”的稱呼，阿祥不過稍稍擡了擡眼皮。

但蒼莛還是很滿意。

蒼莛這麽一提，胡甜跟阿祥自然是要去拜祭的。拜祭之後，胡甜同阿祥便輕車簡行的準備回溪嶺村去。

這回有蒼莛背地相幫，兩人離開要比來時順暢許多，走出臨州府的時候半點阻礙也無。

蒼莛送了胡豐的遺物又多處想助，雖然還是覺得常三熱情的有些太過，但依然令胡甜對他感激無比。

胡甜确實覺得常三是位非常好的兄長，但再好的兄長也不是真的親兄長，所以常三包袱款款的在二人出行路上準備一起上路的時候，胡甜十分不明白這是要鬧哪樣？

同了一路馬車又換水道，胡甜最後還是忍不住問道：“常大哥這到底是要去何處？”

這條河是蒼水的支流，過去之後就到江州地界了，蒼莛反正知道胡甜家住何處，因此也不怕戰二知道他的目的把他扔路上，于是大大方方道：“自然是跟你們一起，回家。”

胡甜：“……”沒見過這麽上趕着找家的。

只是胡甜疑惑道：“如今形勢正緊，你這樣擅離職守沒問題？”

蒼莛依然答道：“自然不是擅離職守，我已同主帥申請過了，要送兄弟們回鄉。”

是的，這次胡甜帶回的并不是只有胡豐的遺物，而是當初村子裏所有出征的村民們的遺物。

一個村子來當兵的人，竟無一生還。

甚至連一副屍骨都找不回來，而是同千千萬萬人葬在一處，只留石碑上不起眼的一行小字。

胡甜他們來時四月中，等回到溪嶺村的時候卻已經是蟲鳴四起暑氣漸濃的六月了。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讓大家失望了，我在努力保證更新！

麽麽噠！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