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古代照明不發達,蠟燭火光有限,宮廷更是慎用。
人人早睡早起,上午天空還沒亮透,隔間裏只有一盞盞暖黃古燈,撐起一片暈染開來的暖色。
踏進隔間,每道屏風隔開一個姑娘,在陌生地方寬衣解帶,任人量度手腳長度,胸脯大小。
除了品相,還得檢查是不是‘原裝貨’。
燈光不足,嬷嬷要仔細檢查,便要靠得極近,呼息不可避免地吹拂身體,皮膚上冒出一層雞皮疙瘩,是冷的,也是因為不習慣與人接觸,被稱豬肉一般的打量。顏歡歡和古代姑娘最不同的地方,或許是她看得太開了,就當去按摩院做一次全身按摩,不也得讓人碰,看就看,反正長得美。
做人最忌優柔寡斷,放不下身段,忸怩不已。
脫下衣服,檢查好了,過選,穿上。
檢查的嬷嬷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讓她從另一道門出去,會有人接引她,顏歡歡一切遵從上級指引,來到另一處空院落,早有其他通過初選的姑娘在等候,一個年輕些,自稱容姑姑的女人分配了房間。
兩人一間,大小和裝潢連顏府都比不上,只能說是收拾過了,幹淨可以住人。
反應兩極分化,住慣了好地方的大家千金反而沒什麽反應,神色淡淡該打賞打賞。相反,出身差一點的,或者幹脆只是清白平民的小姑娘則難掩失望之色一一皇家,說好的金碧輝煌呢?
惟一共通點,便是不管心裏有何反應,都沒人敢當場發作。
顏歡歡自然沒有意見。
大抵分配房間前是經過審查的,與她同房的是同為五品官員嫡女的徐芸玉,兩家還有點交情,這會見了面,徐倒是比她熱情得多,松了囗氣:“我原先還在擔憂同房的姑娘會難相處,見到是顏歡你,心裏的大石就放下來了。”還拉起她的手作親密狀。
“能碰上舊識,自是極好的,”
太久沒跟外人說人話,顏歡歡都有點生疏了,她笑着道:“這會能和芸玉同房,我也放心多了,下午初選要讓嬷嬷仔仔細細地看一遍,真是羞死人家了。”
拉出同樣的窘迫經歷,能夠在短時間內把泛泛之交拉成共過患難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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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麽?我一直發抖,嬷嬷板着臉讓我別動,我真的不想動,可就是忍不住。”
對於封建制度下成長的女孩子來說,要展露自己給夫婿以外的人觀看,的确是羞窘得不得了的一件事。說來,徐芸玉也是紅了臉頰,天色半晚,規矩不可點燈,讓秀女們早早歇息,分榻而睡,也沒留下太多說女兒家悄悄話的空檔。
月色透過紙糊的窗,灑落在徐芸玉白生生的臉上,羞成一片酡紅。
這個年紀的女孩,模樣周正些,都鮮有難看的,滿滿都是膠原蛋白。
但和顏歡歡比起來,她還是差了些。
五官是最不公平的一件事,稍有差池,便是雲泥之別。
所以化妝品才會那麽受歡迎,窮盡心思塗塗抹抹,只求眉更濃,唇更紅,造物主不垂憐我,我就用一雙手改變五官。
徐芸玉也注意到這點了,她擡眼看着顏歡歡的眉眼,豔羨:“你長得真好看,明日再選,肯定不必擔心。”
“好看頂什麽用呢?”
顏歡歡這話就是典型的站着說話不腰疼:“最後還得看出身和得不得她們眼緣。”
雖然是實話,但徐芸玉聽着,也依然沒覺得被安慰了。
二人凝視着對方,同樣巴掌大的臉,藏着一個宇宙般靈動的眼睛。
顏歡歡開囗:“早點歇息吧,明天還要見人。”
“……嗯。”
是的,明天還要見人。
要将自己收拾得精神健康漂亮,任人挑選,選進府裏當玩物,然後下半生努力當一只高級玩物,踐踏其他玩物,達到更高地位。
這麽想來,踐踏的過程,應該是挺爽的。
顏歡歡沉思着,因為看徐芸玉羨慕地盯着自己的時候,那滋味真不錯。
有樂趣就好,最怕要宮鬥,但不愛名利也不愛金銀玉石,就愛逍遙自在,那心裏該得多苦?既然注定要為惡,那最好喜歡當一個人渣的感覺,追名逐利,樂此不疲。
這一覺睡得很淺。
顏歡歡的睡眠質量向來很好,天掉下來都不能影響她睡覺,但五年來初次在別處過夜,到底還是不能安心堕進黑甜鄉。第二天她睜眼的時候,徐芸玉還在榻上合着眼,她便獨自梳洗一一說來尴尬,她已經很久沒有在無人伺候的情況下照顧自己了。
終究是過慣了好日子,而且想一直過下去。
不知是否故意為之,廂房裏沒有提供化妝品,梳妝臺空無一物。
門外是早就打好的兩桶水,手劃過水面,涼乎乎的,倒還沒刻薄到讓待選秀女們自己動手,顏歡歡洗好後,回到房中,就看見徐芸玉愣愣地坐在梳妝臺前,回頭:“歡歡,你有帶胭脂來嗎?”
“我就帶了條手帕。”
此話不假,但顏歡歡剛洗完臉,她平時又保持得健康,這會臉頰粉粉,就像擦了胭脂似的。
聞言,徐芸玉緊緊盯着她的臉龐,若不是於禮不合又過分唐突,她簡直要撲上來用手揉捏一遍她的臉,确認她是真的沒帶胭脂了。這麽露骨的目光,顏歡歡自是不會忽略的,她懶得理她,便坐回榻上合眼等候通知。
看都不用看,也知道兩人友誼的小狗已經死了。
不久,容姑姑便進來領二人出去,約五十來人,一條長而靜默的隊伍一一昨夜通過初選的,顏歡歡分明記得起碼有百人以上,想來現在是去見大人物了。身子健康完好,家世一般,又不夠貌美的,劃分去當宮女伺候人,直接拉去訓練即可,就沒必要讓貴主子們過目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不在少數。
乍看上去,顏歡歡倒是最輕松的那一個了,她已經決定用掉錦囊,盡人事,聽天命。
而客觀意義上,她也的确不需要緊張。
因為早就有人預定了她。
永樂宮。
“顏學士之女?”
良妃目光詫異:“你倒是難得有求於本宮,也挑了個好時間。”
以趙澈的性子,若是聽了去,保不齊會鬧着跟哥哥搶一把,即便當下不說,回頭往太子處一捅……這已經不是秘密了,趙淵什麽都好,聰敏過人,就是愛玩別人的女人,而且不挑。
投靠他的官員裏,就有故意納了美貌姬妾之後邀他上門作客,滿足他特殊癖好的。
朋友妻,賊刺激。
趙湛垂眸,這事他無論如何都沒法親自插手,只能由母妃去說。
“望母妃成全。”
幸好顏氏不是什麽有力的靠山,良妃不致於故意讓兄弟反目,她還希望趙湛能多幫弟弟一把,便樂於做個順水人情:“你都開囗了,本宮自然會為你着想,傻孩子,只是這顏氏有何過人之處?”
母子感情淡漠,趙湛亦不愛說實話。
“以前在國公府上見過一面,此女甚有意思,”他補上一句:“且十分貌美。”
……
良妃差點被一囗棗糕噎住。
她斜瞥了垂首的兒子一眼,半信半疑,對顏歡也起了興趣一一那真要看一看,是何等貌美,才讓她最不近女色的大兒子特意向她要人?
若真有傾國之姿,為湛兒求來倒也是一件好事。
母親的角度和他人不同,總是不喜兒子身邊有太美貌的女子,但良妃心系次子,自覺對趙湛略有虧欠,便想在這事情上補償他,讓他別遷怒澈兒。
“這事本宮知道了,你回去等着吧,本宮會代你一說,但最後花落誰家,還得看皇上的意思。”
“兒臣明白,謝過母妃。”
趙湛聽了這話,眉毛也不抖一下,更別說展露笑顏了,依舊是一副冷漠的木頭美人臉。
畢竟,良妃除了一個妃位,家勢并不顯赫,能為他籌劃的範圍有限,而趙湛對追求母愛也沒有興趣,三弟想要,便由他去罷。
良妃看在眼內,實在難以想象,他會有什麽想要的美人。
是有何等沉魚落雁之色,才能讓趙湛低下頭顱請求她?
都說知子莫若母,但良妃并不了解,趙湛其實不介意求人,他只在意結果,若是心存委屈惱恨,回頭補刀便是,想要的,一定要得到手。
而他現在,想要顏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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