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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是個很死心眼的人。

一眼看中了顏歡歡,排除萬難也要弄到手,第一次正式見面,趙湛繃着小臉不跟他玩,他讨厭這個弟弟讨厭了十來年,頗有點從一而終的味道,對女人的喜好多變,本質上追求的還是刺激一一他相信自己,所以對於篤信的一切,都信得死死的,不會輕易改變觀念。

他可以一直安於他人代勞,直至他察覺了被架空的端倪,這是他‘發現’的,而他相信自己的判斷。

疑心一起,看誰都像在算計自己。

因着左相那層關系,那太子妃,他也不敢盡信了,原本感情一般,但尚算互敬的二人,感情更是降到冰點。太子越看,越覺得這女人和她爺爺聯合起來想掌控他!當初想着聯姻後更緊密的關系,現在竟然成了疏離的原因之一。

馮婉琴也是摸不着頭腦,她只知道太子越發晚歸,日日都去探望病中的皇後,赫是一副孝子模樣,不知道自己是哪裏開罪了太子。但去探望皇後,總比去找別的女人好,她以為太子不滿她不夠孝順,就在丫鬟的建議下,去東華宮自請侍疾。

皇後抱恙不接見她,一聽這話,臉都綠了。

……

你們一個個将她的東華宮當什麽了!

這事不能跟太子妃明說,皇後只能忍下怒氣,随便找了個理由将人打發走後,在太子興沖沖來見小美人時命人傳他過來,劈頭一頓訓:“你要将那女人藏在這裏,本宮疼你拗不過你,允了,太子妃又往我這裏跑,說要侍疾,這份孝心哪裏找?得此賢妻,豈可辜負……東華宮不是你的東宮,你的女人,別整日往本宮這裏跑!”

沒病也要被氣出病來,皇後下了最後通知:“再這樣,本宮就放顏氏回去了。”

太子愣住,聽到最後,脫囗而出:“母後這是要了兒臣的命。”

“本宮如何要你的命了?”

他語塞,緩了緩語氣,這話卻是傷了皇後的心一一她多為兒子着想?頂着端親王的壓力一直稱病,哪也去不得,裝出病容來,就為了滿足兒子的私欲,可他卻一點也不理解自己,和他爹一模一樣!太子今日來到,本就藏了一肚子對馮叔對韓煜的氣,這下母後不由分說就要‘趕’歡歡走。

母子倆聊不到一塊去,不歡而散。

在趙淵的一意孤行之下,彷佛所有人,都與他背道而馳。

惟有他所追求的白月光,離他越來越近。

只要他願意背棄所有人,就能夠碰觸到她的笑靥。

在羅密歐與朱麗葉效應下,他越發堅信,顏歡就是他的真愛。

他匆匆趕至廂房,顏歡歡坐在房門外的石凳上,靠着菩提樹的樹蔭乘涼,雙目輕閉,美得像一幅畫。他遠遠頓住腳步,她卻像是察覺到有人來到,睜開眼睛,朝他擡了擡眉,唇角微揚,笑得含蓄卻足夠溫柔。

一一不會埋怨他,不會煩他,即使不愛他,也是最好的姑娘。

“怎麽了?”他坐到顏歡歡旁邊,她摸了摸他的頭:“今天天氣真好。”

的确,今日天氣不錯。

涼風習習,要添上一件外衣,不至於讓人感到煩悶的溫度,美好得像話本裏走出來的人。她與所有日常生活的煩惱都割裂開來,難以想象她也會氣急敗壞跟與人吵架,也會因為生老病死而煩悶一一簡單來說,太子愛上的,不是一個活人。

而顏歡歡展現給他的好,也不是一個鮮活的,真實的女人所能擁有的。

“沒什麽,”太子別過臉,又想到自己這個反應也太可笑了點,便讪笑解釋:“跟母後鬧了點不愉快,沒事,我都會解決的,你不用擔心。”

“和我有關嗎?”

顏歡歡聽出了端倪。

見瞞不過她,太子對她信任甚篤,覺得她跑不掉,就将發生的事如實陳述了一遍。

皇後果然忍不下去了,顏歡歡了然,想必她現在将自己掐死的心都有了,可是拿她毫無辦法一一太子太能鬧了,要是沒聲沒息的将人弄死,太子恐怕真能跟她離了心,而且弄死了,皇帝真要問起來,也交不出人來。

第一天太子去找顏側妃時,側妃沒有為了貞潔而自盡,在皇後眼中,已是下賤至極的蕩婦。

現在最好的結局,是等太子玩膩了,将人全須全尾的送回端親王府,為了名聲,想必顏氏也會将發生過的事藏到棺材裏去,一切平平安安,等太子登基,位置坐穩了,什麽都好說。

“皇後娘娘果然還是怪妾身,”

顏歡歡半天不作聲,一擡頭,眼裏就包了包淚,別開臉:“殿下将妾身留在東華宮,可連皇後都想将妾身除之而後快,我又有何容身之地?怕是等殿下厭倦妾身,就是皇後賜妾身三尺白绫的時候。”

雖然,她猜到更大的可能是,皇後當作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将她放回王府,但她就要往嚴重了說,離間這對母子。

太子現在對她的感情,說是順治迷戀董鄂妃也不為過,她要保持這個優勢,就要将太子孤立起來一一太子可以得到的愛太多,皇後愛他,太子妃愛他,待他登位,群臣更會愛他。

他的心,要留着一個最親密的位置給她,才有可能保全她腹中的孩兒。

“我怎麽可能厭倦你?”

感情受到質疑,太子登時坐不住了,恨不得将心掏出來,證明自己的心意,他語速加快:“母後怎麽想,與我無關!我對你一直是怎麽樣的,你也看在眼內,我是經常打殺宮女……可是,她們和你,如何能相提并論?母後想除掉你,也得我先點頭!在這個時候,她斷然不敢刺激我。”

“為何?”

顏歡歡好奇。

“唔……”

被她目光盯着,太子只覺頸側像被貓撓了一下似的發癢,他唇角漾起一抹笑,挺驕傲的一一雖然他樂於在顏歡歡面前放低姿态,賣萌汪一聲都不是稀奇事,但他在長輩眼中,依舊是一個非常難搞的問題人物,無法馴服,不聽管教:“因為她不肯定我瘋起來會做什麽,自是忌憚我幾分,不敢去考驗我能有多瘋。”

太子将她微涼的小手捧至唇邊輕輕一吻,随即放回原處,不想吓到了她。

他的唇很軟,或者說,顏歡歡想,無論性情身份差異如何巨大,人類依然有很多地方,是一樣柔軟的,是以閉上眼睛,有所差別的,只不過是心上的感覺。

她帶笑睨他一眼,看得他臉頰燒燙,依然死皮賴臉的朝她回以一個笑容。

“瘋?那是別人覺得,”

顏歡歡斂起眼底的煩悶,代入他的角度,與他一同享受這種氣瘋身邊人的快感:“只是他們不懂殿下而已,殿下的選擇,就是最好的。”

得美人贊賞,太子像在三伏天喝下一碗酸梅湯般舒暢,憋了一天的邪火一掃而空,朗然笑道:“以往我總覺得女人如同蠢物,除了賞玩外毫無價值,沒成想卻遇到了歡歡,我才知道什麽叫紅顏知己……不過,天底下,想來也只有歡歡這麽懂我了。”

顏歡歡笑而不語。

不,她不是懂他。

她只是比較懂傻逼。

“殿下高興就好,做人呢,最重要是開心。”

做自己,是最高興的。

而有權有勢,又可以随心所欲地辦事,活出真我,那真是過得比神仙還爽,一但放飛過自我,讓‘自我’到處撒歡兒,就很難将它收回來。同理,一但開始疑鄰偷斧,就怎麽看怎麽都像個賊。

太子高興了,可是他身邊的人,不論上下,統共開始倒黴。

韓煜發愁,終於坐不住了,找左相一談:“殿下有心振作是好事,學生深感欣慰,然而殿下不信學生……”

公務當然不是說要辦就能辦好的,沒有日積月累的經驗,就将所有工作搶來做,自是碰了一頭血,再看幹得行雲流水,有條不紊的韓煜,太子氣結,認定了他是有心為難他,而不是自己能力不足。

韓煜教他,他就覺得韓煜在顯擺,明裏暗裏都瞧不起他,存了不臣之心。

這種心态,又怎麽可能把事情辦好?可是殿下要辦,誰能攔得了他!折騰三天,公務奏折都要運作不開了,韓煜別無他法,只能捅到左相頭上來。

“殿下既然振作,你就別逆了他的意,尋些簡單的讓他練練手。”

左相也是了解太子的性格,知道硬是訓斥沒用,曲線救國,給他換點簡單的工作。

原本這是可行的,既能培養了太子的積極性,又可能慢慢讓他上手,韓煜也能放心,殿下不熟悉裏頭的關節,不會察覺到被偷梁換柱。

頭兩天,太子做得很高興,覺得自己的改變是對的,歡歡說得沒錯。

那高興了該怎麽辦?跟小美人炫耀去!

“韓煜真不是東西,非要我訓一頓才老實了,之前怕是故意将公務弄成我看不明白的樣兒,”怎麽可能是自己智商不夠用?太子二話不說坐實了韓煜的壞心眼:“最近我終於熟練了,就是費了些功夫,耽誤了來看你的時辰……東華宮的人沒給你氣受吧?”

顏歡歡偏了偏頭,臉上露出思索的神色一一她一天呆在廂房裏,活人都沒見得幾個,哪來的靈界朋友給她氣受,就是肚裏的崽不安吻份,鬧得她早膳都沒進多少,心情自然不佳。孕婦的脾氣受激素改變影響,陰晴不定,喜怒無常,不加以排解,很容易鬧出病來。

一個得不到适當安撫和尊重的孕婦,可以輕易鬧得家宅不寧。

“如果妾身說有,殿下會替妾身作主嗎?”

她看向太子,臉上卻沒裝出憂色,平淡得就像問‘要留在這裏用晚膳嗎?’,得到太子肯定的答覆後,她拍手稱快:“東華宮的伏姑姑,總給妾身臉色看,妾身翻來複去,越想越氣……被軟禁在東華宮,殿下給妾身氣受就算了,連個下人也敢對妾身甩臉子!”

一半發洩,一半是在試探太子的節操。

太子眼裏的寵溺都能溢出來了,絲毫沒顧慮過那個甩臉色的下人是皇後的宮人:“待會收拾她,以後這東華宮哪個下人給你氣受,都盡管告訴我,我給你出氣。”

……那是你媽的宮人,你都不帶猶豫一下的?

顏歡歡痛快之餘,亦有些悲哀一一都是些什麽人,要是她生了這麽個東西,真是恨不得塞回去換一塊叉燒,好歹叉燒不論肥瘦都很美味。

突然想吃肉了。

“殿下,妾身想吃肉包。”

自是好好好都依她。

她将話繞回來:“殿下,同樣的公文,怎麽會突然全部都簡單起來?”

“許是韓煜以往故意為難我吧。”

“莫不是……為了讨好殿下,只将簡單的呈上?”顏歡歡嘆息,裝作沒想到深處:“雖然這是一片好意,但萬一錯過了重要的消息,越過殿下去辦,恐怕也不太恰當。不過殿下這麽信任的人,定然不會讓殿下失望吧!”說到這裏,她笑了起來。

因為情緒問題,除了腹部顯懷外,她雖然盡量保持均衡飲食,但一直胖不起來,臉也小小的,美貌依舊。

漂亮的人一靥一笑,能讓太子出神地看上許久。

這時,他不但沒有懷疑顏歡歡,反而立馬順着她遞上的梯子想下去,須臾,眉頭就皺了起來。

她一半忐忑,一半欣喜。

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緊皺的眉心,微涼的指尖輕輕一碰,他回過神來,左手往額頭上摸,入目就是即使保持着距離,眉眼依然帶着關切的歡歡。

“……我沒事,只是想到一些事情而已。”

思慮再三,太子還是決定不将自己思考出來的,複雜而肮髒的事情告訴她。

“沒事就好。”

顏歡歡沒有往深問下去,可是該懂的,都懂了,自然不需要再煞風景地多說。

她沉默了下來,太子不是端親王,不需要沒完沒了的帶動氣氛,他更需要空間來發揮想象力,由她來配合他。不愧是互相壓迫着長大的孩子,性格走了兩個極端。

“是了,你不是說那個誰……”太子就沒将人名往心裏去:“伏姑姑?給你氣受麽,你在這等着,我給你出氣去。”

東華宮,他熟得跟自己地兒似的,哪些是母後心腹,和母後關系好,他了如指掌。

這個伏姑姑,不是母後跟前最得臉的,他說一句頂撞了自己,想要責罰,讓小太監跟母後通傳一句的事。

這麽一來,也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別讓自己沒空的時候,東華宮的下人都敢給歡歡臉色看了。

於是,不出一息間,人就押來了。

太子随身太監怕伏姑姑不服,鬧得面子不好看,将人叫來的時候已經将事情原委說了一遍。雖然很瞧不上顏側妃這種女人,伏姑姑也不過是代皇後不平罷了,主子要責怪下來,她斷無反抗念頭,只是梗着脖子,膝蓋卻沒梗着,在太子面前跪得利落。

“你想怎麽懲治她?”

他壓根沒将人放在眼中,顏歡歡見人來了,跪也跪了,神色平淡。

“容妾身想一想。”

她思索的時候,太子也是好耐性,在旁邊搗鼓着精致的小茶點,吃得不亦樂乎。

剛住進東華宮時,她不明白為何要被端着張臭臉對待,那鄙夷目光,至今難忘。

伏姑姑跪在下首,沒什麽表情,低眉垂眼的,終於有個下人樣了。

“倒是要謝謝你,謝謝你提醒我,”

美豔的臉上無悲無喜,就連一點複仇打臉的快感都沒有,顏歡歡平靜得就像,她所做的事不過是吃飯喝水一般平常而已,出於生理需求,別無他法。

她的确很冷靜,以為能夠從中得到些許快意,到頭來卻真切地提醒了她一點。

這個世代,對女人太不友善。

不但男性如此,同性亦然,或是更甚一一以前,徐王妃和她是競争關系,可以理解,但伏姑姑這個和她完全沒有利害關系的人,也能因為她‘品性’不好,不夠‘德’,面露鄙夷,估計也恨不得将她浸豬籠。

只要她稍有不慎,這些人就會付諸行動。

顏歡歡回過神來。

“你看不起我?”

“奴婢不敢。”

甕聲甕氣的,甩臉給誰看?太子臉色一沉,剛要發作,卻聽得心上人輕快的笑聲。難得她笑得這麽開心,不解地看向她,立時被迷暈了一一小姐姐笑得真好看!

“有脾氣是吧?”

顏歡歡撫掌而笑:“難得是個忠奴,可你就是恨透了我,覺得我下賤下作也沒用,我讓你跪,你現在還得跪在我面前,聽我訓話。我叫你來,只是想告訴你,你是個不夠血性,有脾氣的人,我很欣賞你……”

欣賞歸欣賞。

她轉頭:“殿下,宮裏的習慣,是賞十下棍子是吧?”

“你愛打多少下就多少,別打死了就是。”

他無所謂。

太子身邊的小太監暗忖,不愧是殿下看中的女人,這脾性和殿下真有三分像,想起上回總管挨的一頓抽,不也是因為‘說得有理,可是這話殿下不愛聽’麽!

伏姑姑鐵青着臉,卻沒分辯,也沒求饒,幹脆的領了罰退下。

顏歡歡一手支着下巴,久久不作聲。

這還是她穿越過來後,頭一回體罰下人一一雖然她清楚丫鬟奴婢和主子的身份分別,但無論是心裏還是态度,從來沒有像太子那般不将她們當人看,檀紋秋芸得她尊重,但只見過幾面的粗使丫鬟,她頂多無視,即便不小心沖撞了她,也不曾被她說過重話,反倒檀紋私底下會訓一頓她們,讓犯了錯的丫鬟重新學一遍規矩。

掌握他人的生殺大權,她卻不覺得興奮,反而更切身地感覺到,自己的生死,同樣掌握在更高位的人手裏。

“怎麽了,還是不高興嗎?”

太子只關心她的哀樂。

顏歡歡回過神來,扯了扯唇角:“怎麽會,妾身非常高興。”

讓蔑視自己的人遭受苦難,當然愉快了。

她的笑容冷冷的,歡喜得有些殘酷,豔光不減,更是迷得太子生活不能自理,暗忖要是責罰一個下人能讨得她這般笑容,那就是再送十個來供她取樂,也是值得的。

惟有在想到母後時,那股被反對,被不認同的憋悶感驅之不散。

太子開始急於證明自己,卻弄巧反拙,以往能和稀泥過去,由智囊代勞的事情,現在殿下堅持親自過目。效率拖低了不說,為了保證不出大纰漏,韓煜只能将殿下批過的公文再過濾一遍,這當中能夠利用的空隙太多,顏歡歡的發洩,卻無意中助就了端親王一把。

現在光是應付太子,底下的人都已經焦頭爛額了。

經顏歡歡提點,太子一查之下,果然發現有大量沒呈到自己面上來的公文,當即勃然大怒,要不是左相趕來救火,恐怕殺了韓煜的心都有。可是左相的及時趕到,更是證實了二人的關系極好一一韓煜是左相的學生,太子是一直知道的,只是沒放在心上,這下子所有事情都用同一個角度去看,變得不再單純。

所有善意,都在積埋下的多疑不滿面前變成了別有用心的惡意。

太子恍然發現,自己想掌實權,恐怕不是那麽簡單。

惟一可信的靠山,父皇又病糊塗了,每日神智清明的時刻不多,而太子心裏也清楚,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決的問題。

端親王胡裏胡塗的,還在斟酌攤牌的時機,太子就将自己為左膀右臂推開,鬧起了內哄。

……難道是故意演出來的?

多疑的端親王一邊利用着這空隙滲透,一邊防備着太子并不存在的後手。

山雨欲來風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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