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什麽我不認?”許雙娣說着鼻酸了起來,聲音也凄厲了起來:“祖父母和父親喜愛的是我,你瞧瞧她是什麽東西?嫁出去沒兩天,連父母親人都不認了,你還幫着她!”

女兒說着哭了起來,許曾氏看着她就是哭泣也帶着三分姿容的臉,無可否認,老太爺跟老夫人是喜歡她,尤其是她的父親,從小就很疼她。

但為何不喜歡乖順溫婉的次女呢?就是她讨外人喜歡,他們也不見得有多喜歡呢?

無非就是這個雙娣,在他們身邊說了話罷了。

她也是聽老夫人說過的,說雙婉在外面只會奉承別人,在家裏就沒那麽盡心了——雙婉不盡心?她要是不盡心,會誰有個好壞都去問一問?哪怕是二房她們有個頭疼腦熱的,她也會關懷,也會在她們面前額外做小,更別說老夫人有個什麽好歹了,她稍有點不适,雙婉是頭一個親自去問的,端水煎藥更不在話下。

可小女兒做得再多又如何,抵不過幾句饞言。

至于大女兒,許曾氏何曾不明白她?

她萬事都要争個高下,可惜,她适婚那幾年,那幾家比許府高的門楣就不曾往許家走動過,說出來的無非是等兩年,雙婉成齡了,要讓她入她們家的門當媳婦的話。

雙婉十一二歲就被人看中了,引起的不是長姐的與有榮焉,而是嫉恨,更是暗中與她那個相交好的好姐妹嘲諷那些夫人們眼光也不如何,這一嘲諷,就徹底斷了她入高門的路,那程閣老的孫女轉頭就把她賣了——她在那幾家夫人面前的名聲也是完全毀了,更沒人敢要她這種媳婦了。

她先前是當自己有手腕,還能與程閣老家的孫女當手帕交,回頭也不忘跟家裏人說道妹妹只會跟那些官位低下的人家姑娘稱姐道妹,是個眼皮子淺沒心氣的,她倒好,交了個能配得上她心氣的,回頭人家轉頭把她賣了,她連吭都不敢吭一聲,只管把氣撒在妹妹身上。

真是她費盡心思想高攀的人家,都是看不上她,好不容易上趕着拿首飾花樣結交的一個,回頭就幫她賣了,而她妹妹,即便是與侯府結了深仇,人家也要就此非求娶她不可,六寶鳳冠,八擡大轎,迎她入府。

她去不了的東宮,她妹妹嫁進侯府沒幾天,就去了。

大女兒嘴上不在乎,心裏還難道不在意這個?她剛回夫家沒幾天又跑回娘家進饞言,這不是嫉妒得發瘋了那是什麽?

當她這個當母親的還看不明白她?

許曾氏都明白。

不過她只是覺得老爺從小偏愛雙娣,未嘗會因為這個就不會喜歡雙娣了,再則她也試探過,老爺對次女的事情聽都不愛聽,她說穿了,無非也是讓丈夫覺得她太偏心眼小女兒了,怕更會引起他對雙婉的憎惡,她也就沒了說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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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說,主要也是給大女兒留臉,畢竟,雙娣也是她的女兒,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現在看她還哭上了,她也嘆了口氣,還是先低了頭,“你又何苦?說來,當初也是我們不要她的。”

“要不要,是她說的算嗎?”許雙娣見母親低了頭,心裏舒服了些,但口氣依舊不好,“父親說她的話難道錯了?她要是有情有義,怎會在有餘力幫扶娘家的時候,連伸個手都不願意?”

你有餘力,也不見得幫了我什麽,每次回來,只管找理由往我手裏摳銀子,我要是求你在你父親面前說說話,銀子翻個倍不說,還得我口氣軟,你又何曾幫了我什麽?只當我管家手上有得是錢,卻不曾花過心思幫我守着這管家之位,許曾氏看着大女兒,也是笑了,“是啊,你說得對。”

勸不聽的,不勸了,也教不明白的,要是教得明白,早就教明白了。

許曾氏現在也不求這大女兒什麽了,許沖衡來不來她的房她也無所謂,管家的名份沒了,她也沒有來錢的來路,大女兒想要錢,只能找她爹撒嬌去了,說罷她就站起了身,捊了捊身上的衣裳,漫不經心地道:“好了,我還有事,先去忙,你要有空,就去你祖母那多陪陪她,你可是她的好孫女,既然又回娘家了,就好好侍候下老人家,盡盡你的孝心。”

說完她就往門邊走,許雙娣始料不及,等母親走了都沒回過神來。

**

許雙婉這頭很快收到了她母親給她的信,信裏說她一切都好,讓她莫要挂心。

采荷知道夫人寫了什麽後,不免雀躍:“夫人總算知道您的苦處了,心疼您了。”

許雙婉點點頭,把信收了起來,擱在了抽屜裏,也沒回信。

日久見人心,暫且如此罷。

再則,她也是聽長公子說了,最近燕王攜給聖上治病的藥王要到,他與燕王有點閑隙,可能要出事,讓她在家中好好呆着,聽到不好的消息也不要輕舉妄動,等着他派阿莫回來與她言道詳細情形。

聽長公子的口氣,和她聽到的事情,她知道稍有點不妥,後果會非常嚴重。

她想,要是歸德侯府提前應了死劫,娘家與他們這時聯系過多了也不好,她倒不怕母親他們回頭再跟她來一次不相認,恩斷義絕,就怕他們真與歸德侯府沾上了關系,真受了牽累就不好了。

她是對許府沒有太多幫襯之心,但她總歸是許府出身,對他們也沒有相害之心,與其他們事後懊悔不及,她不如先免了到時候他們再來的避之不及。

這廂,許雙婉自嫁進來就跟着長公子東奔西走,又去了趟東宮,聽了好幾個人跟她說的那些話,這每一樣都不平常,她知道這不是一個新媳婦過的日子,不過這些時日下來,她驚了幾回,她也就波瀾不驚了,等他說歸德侯府又要不好了,她也只有一種“該來的總會來”的感覺。

哪怕斷頭,也可。

最初嫁進來,她還想長公子要是沒了,她也會在侯府找條路活下去的,但實際情況比這嚴峻多了,嫁進來她才知道,侯府的命運是懸在了懸崖,躲過了就是活,掉下去了,就是全家都死,萬沒有她能茍且偷生的餘地。但哪怕她已經預知到那結果了,她對即将要上斷頭臺的感覺很淡,淡到深不過她夜裏握着他冷手的感覺。

她丈夫夜裏冰涼的手是真的很冷,往往她要暖很長的時間,才能讓他安然入睡。

長公子身子是不好,他這晚一回來,一個老大夫帶着兩個徒弟也跟着來了,要給他煎藥湯泡。

許雙婉是頭一次看見這個大夫,知道這老大夫是以前侯府出去的老人,現在在民間頗有些名氣的大夫,這次是來給長公子煎藥湯的後,就多了心眼,尋了個名目把洵林交給了長公子,讓他帶洵林練字,她則帶着人靜悄悄去了廚房,想偷偷地學人煎藥。

宣仲安聽阿參過來說少夫人去廚房了,他失笑搖了搖頭,“癡人。”

“癡人是什麽?”坐在他腿上,在書桌上練字的洵林問。

“癡人啊……”宣仲安沉吟了一下,道:“癡人就是那種定下了目标,就會義無反顧,絕不回頭,徑直往下走的人。”

“那是好,還是壞?”宣洵林不懂。

“嗯,”宣仲安又想了一下,與他道:“是好的,對兄長來說。”

“那就好。”宣洵林聽着,莫名松了口氣,又要握筆寫字時,他又回頭問:“那嫂嫂是癡人嗎?是兄長的癡人嗎?”

宣仲安揉了揉他的頭,“是。”

“那我要對她好。”宣洵林回過頭去,自言自語。

**

這夜,長公子泡藥湯的時候,讓許雙婉帶洵林去睡。

許雙婉先去哄了洵林睡覺,出屋往浴室走時,被阿莫攔住了,說是長公子讓她去把他的衣裳備好。

“早備好了。”她說,接着避開他,往浴房那邊走。

“長公子說,他出來了想喝茶。”

“我知道,已經讓人在房裏備了,他出來就能喝。”

“長公子說,說,他還想,想……”

“不急,你慢慢說。”許雙婉往前去,嘴裏低柔地跟急了的阿莫說。

少夫人已經走一半路了,她說話溫溫柔柔,也不為難人,偏生阿莫就是不知道怎麽跟她扯謊,眼見攔不住了,扇了自己的笨嘴一下,“瞧你笨的。”

這時,少夫人朝他看來,阿莫苦笑了一下。

“我就過去看看,陪一會就回。”許雙婉溫婉地道。

“風大,”阿莫陪着她往浴房走,“您冷着了就是我們這些下人的罪過了。”

“不會,”許雙婉微笑着輕搖了下首,“我身子很好。”

她穿得也多,這些日子以來她很注意自己的身子,哪怕這兩夜夜裏為發燒的他守夜,她也是穿得暖和。

家裏人身子都不太好,她要康健才行。

許雙婉近了浴房,剛走近就知道為何先前長公子要支開她,不讓她服侍,又讓阿莫攔着她了。

房裏痛苦的悶嚎一聲接一聲,還不斷傳來那老大夫說的“再忍忍”的話。

“師傅,不好,耳朵也出血了……”

“不要緊,你快來替我扶着前頭。”

大夫話說完,窗上的人影動了動,緊接着,許雙婉又聽他在裏面焦急地說:“長公子,這根針我要刺您的太陽穴,您千萬不能動啊。”

這句話後,許雙婉連低沉的悶嚎聲都沒聽到了。

阿莫也是膽顫心驚,這時輕聲跟少夫人道:“公子這幾年身體要比以前好多了,就是身上還有股沒散去的寒氣,之前沒根治,是因藥不齊沒做成,前些日子藥齊了,那藥也做成了續命丸獻給了聖上,所以這一到冬天,公子的身子還是一片冰涼,熱不起來,稍稍疲累些就會發燒,但是燙一回藥湯,再以孫大夫施針佐治,公子就會好上半個來月。”

少夫人沒說話,但朝他點了點頭。

看她有在聽,阿莫也松了口氣,接道:“公子也跟您說了燕王的事了,燕王已經過了三江州了,腳程快的話,三五日就進京城。之前在燕地時,燕王與公子切磋過劍法,那時都是公子跟燕王口頭對仗,我與燕王麾下護衛按照指示對戰,公子離去時,燕王也說來日會親自與公子一戰……”

阿莫說到這,也是無可奈何:“公子悟力非凡,所知所悟之事遠遠超過我等,但公子身體一直不太好,身上時好時壞,豈是燕王那日日習武的人能比?”

“好了,能打贏了?”許雙婉開了口,看向他。

阿莫抿着嘴搖了下頭。

“燕王是來打架的?”她又問。

阿莫又苦笑:“公子搜集了燕王逆謀的證據,哪能不走漏風聲,他這次來,是要公子的命的。”

“嗯。”許雙婉點點頭。

是來要他的命不假,不過,反過來,他們也可以要了燕王的命。

難怪長公子說,太子不急,太子也得逃了,燕王這麽氣勢咄人,殺人都殺到京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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