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侯府裏早備好了接生婆,許雙婉肚子發動,去姜家報信,下人走的也是後門,這全是許雙婉的意思,能瞞着就瞞着,能瞞多久就瞞多久。

宣仲安這日還在當差,他現在手上查的是聖上令他限日查明的大貪腐案,現正在獲取一個證人證詞的最關鍵時候。而對手的反撲也異常猛烈,這時候他要是不在當場,那證人又身份不低,出了那意外,那代價就是絕對無法彌補,遂這幾日他回來都是來去匆匆,這也是許雙婉心力交瘁的地方,孩子要下地的這陣,正是他父親倍受四方壓力之際,她生孩子本來不是什麽大事,恰逢此時,來侯府的不明人士就要多了。

但此時暗中盯着侯府的人太多了,宣尚書所查之事,已經查到了左相上頭,現在不是他死,就是左相亡。而左相一派在朝廷當中根基深厚,左相為相已有八年之久,想撂倒他,在有些人的眼裏,初出茅廬的侯府公子這是在以卵擊石。

左相下面的幾方人馬出動,在幾處齊齊迸進,有一方就死死盯住了侯府,要拿那宣尚書的家人開刀。

饒是許雙婉想瞞,行事也小心,但她這才剛發動,就有夫人上門,說正好路過,想來探望她一番,門子拒了她的探望,回頭,侯府少夫人要生孩子的消息就傳了出去。

她之後,來的人就多了,好幾個都是親自上門來送賀禮的。

許雙婉肚中的孩兒太大,在床上痛不欲生,外甥那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趕回來,這些外人,倒是比他當丈夫的還來得早,姜家離那麽近,報信的人都還沒回來她們就來了,姜二夫人都被這些人氣笑了。

這些人來的還不止是一個兩個,還拉幫結夥的來,一來就是三四個,這存的是什麽心?尤其這裏面,居然還有跟侯府素不相識,說是正好在要來的人家中做客,知道侯府有喜事,就過來沾喜氣來了。

這人家家裏生孩子,還沒生下來,她們就湊過來了,這是哪來的規矩?

姜二夫人這下是知道了,外甥媳婦想的真的一點不多,侯府這是得罪了大神了,侯府早被人盯上了。

姜二夫人一個兩個都拒了,這些人也不生氣,她們轉身一走,就又來了別的人。

姜大夫人趕過來時,侯府正好又拒了一門要來上門的,姜大夫人聽說侯府的情況後,氣得臉都黑了。

姜二夫人看到她趕過來了,也是松了口氣。

這人馬一撥接一撥的,來頭一個比一個還大,來了被拒了,居然也無話,在門口放下賀禮轉身就走,也不知道打的是什麽主意。

“還能是什麽主意,”姜大夫人恨得抿着嘴咬牙道:“來日說侯府不懂待客,他們往後要是跟侯府作對,這就都有了借口了!”

“還能如此?”姜二夫人都傻了。

“你以為,這還是以前嗎?”姜大夫人氣得臉青黑一片,等去了外甥媳婦門口,看到嘴裏一直喊着“一定是個大胖孫子”的小姑子,這下生氣都無力了,她扶着身邊的婆子,聽着房裏那痛苦容忍的低喘聲,長長地吐口了氣又深吸了一口氣,才聚起力氣來,問身邊的弟媳:“一切都備妥了?”

“都備妥了,外甥媳婦早前各事都有安排,仲安那已經有人跑去報信了,就是外甥媳婦之前也說了他身上有事,不定什麽時候回來,她說報過一次就行了,不用催,什麽時候回來他心裏有數,我們在家等着就是。”

“唉,幸好她想得通。”

可說呢,姜二夫人也是點了點頭。

哪有生孩子不想讓丈夫呆在眼前的。

姜大夫人一來,侯府的情況就好多了,這位冷傲的姜家大夫人竟站在了侯府門口,與前來的人一一賠笑道歉,說孩子還沒落地,家裏有血腥味,怕驚着了前來的貴客,就不請大家進門坐坐了,賀禮侯府就先收下,來日侯府再上門給有心的大家送回回禮。

宣仲安快馬回來時,就看着他的大舅母在秋風當中直挺着背,正對前方的樣子,他下了馬,推開了跑過來要跟他報的下人,掀袍就朝大舅母跪下。

姜大夫人趕緊過來扶他,“使不得。”

宣仲安非給她磕了個頭,才起身,與她沉着聲音道:“有勞舅母。”

“應該的,快進去罷。”

侯府與姜家,早分不清那麽多了,姜大夫人心裏也知道,為着表兄弟們的前程,他暗中使了不少力,還為免日後拖累他們,他也已做了防手。

他對姜家所報,即使是她聽了也動容,他是個好孩子,只可惜她的蓉兒沒有這福氣。

“是。”宣仲安當下跑了進去。

他跑進了府,他後面的長随阿莫跟阿參才趕回來。

**

宣仲安回來時,正好趕上了房內的人痛苦呻吟得最厲害的時候,産婆在裏面已是竭力喊上了:“少夫人,用力啊,再用力啊!”

宣仲安跑回來已汗流頰背,這時,大滴的汗水從他的額上掉了下來,宣洵林看到他,馬上從椅子上下了地,跑向了他,“兄長!”

宣仲安張手抱了他起來。

宣洵林擦着眼淚,“嫂嫂在裏面哭了好久了。”

“她太疼了。”宣仲安摸了摸他的臉,沒看到他母親,就朝他二舅母看增。

姜二夫人等着孩子下來,已是心神不寧了,見他看過來,咽了咽口水才道:“你娘心口不舒服,我讓你表嫂她們先扶她回去休息了,你過去看看她吧,這裏我盯着。”

宣仲安搖搖頭,“多久了?單老藥王來了嗎?”

“還沒,早去報信了,就是沒來,我也正奇怪……”

宣仲安沒說話,抱着洵林走到了門邊,跟前來的阿莫道:“去看看,看藥王是不是也被人堵住了。”

阿莫臉上一驚,道:“是!”

他們回來時,路上也是被人攔了好幾道,是他跟阿參帶着他們的兩隊人馬斷後,才讓公子先走了一步。

而他們也是讓屬下斷後,這才跟上了公子。

宣仲安抱了洵林回來,一身冷酷攝人的氣勢,斯文人身上乍現的兇狠讓人觸目驚心,尤其他身上穿的還是刑部尚書那襲繡着猛禽的官袍,這讓姜二夫人一看,竟也是飛快別過了臉,不敢直視她這外甥。

太兇殘了。

這樣一看,裏頭的痛吟,竟不顯得那麽揪心了。

姜二夫人如此,在外屋等着的侯府下人更是如此,下人們被他們長公子吓得噤若寒蟬,端着熱水前來的奴婢竟打翻了手中的盆,摔倒在了地上。

“公子饒命,公子饒命……”那奴婢還喊上了。

“好了,快起來。”姜二夫人見不對,趕緊讓人去扶她,“熱水,還不快去打來補上!把桶子搬進去,沒聽到裏頭要啊!”

這時,見外甥抱着洵林就要進去,姜二夫人又去拉住了他,“仲安,仲安別去,你媳婦說了,等孩子落地了你再進,她不會有事。”

“啊!”這時,裏頭一聲凄厲帶着哭音的大叫。

那聲音聽着,像是連神智都已沒有了。

這叫得姜二夫人眼睛都濕潤了,“這孩子怎麽就這麽能折磨他娘呢?這都喊了兩個多時辰了啊,怎麽還不出來啊!”

“少夫人,用力啊,用力啊,看到頭了……”産婆聲嘶力竭地喊。

“別去,”姜二夫人兩手拉着外甥的手臂,聲音也喊啞了:“你去她更使不上力,這不是添亂嗎?你快去看看藥王,對,你去看看他,他不是要來嗎?”

“來不了了。”宣仲安全力趕回來已是虛脫了,被二舅母一拉,往後倒了兩步,抱着洵林的手也是一松,洵林擦着他的身子掉了下來。

“哥哥,哥哥。”洵林哭了起來。

“快,快……”姜二夫人連忙扶了他去入坐,看到他比臉還慘白的嘴,方才醒悟過來,“快拿水來讓你們公子喝啊!”

宣仲安閉上了眼睛,他以為已沒什麽事再讓他亂分寸,也不會再有什麽事能把他難得寸步難行,但事到臨頭,他才發現,他老是高估自己。

老是,不是一次,兩次,而是老是。

像今日,也是如此。

他以為他難讓他們的孩子好好落地的,卻沒成想,連趕回來都如此困難,更沒想到,她在房裏賭着命給他生孩子,他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多年後,宣仲安再次感覺到了自己的無能。

“哇……”就在他絕望的時候,一聲嬰啼憑空響起,那響亮的哭聲震破了他的耳,讓他當下就站了起來。

“哇,哇哇哇哇……”孩子哭叫了起來,一聲勝過一聲,就如接連不斷的響雷。

姜二夫人被孩子哭得都哭了起來,她又笑得合不攏嘴,“生了,生了!”

裏頭又是一陣聲響,采荷連滾帶爬,一臉的眼淚鼻涕出來抖着聲音道:“生了,少夫人生了,是個小公子,是個小公子!”

她大聲哭了起來。

“人呢?”宣仲安又倒了下去,聲如蚊吟。

“姑爺,”采荷卻聽到了,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了,采荷忙向他看去,又笑又哭地禀道:“沒事,沒事,姑爺,婆婆說,連出血都算得了少的,我們姑娘熬過來了,熬過來了!”

好幾次,她都以為她們姑娘要疼死過去了。

宣仲安“嗯”了一聲,扶着桌子站了起來,徑直地往裏走。

“長公子,還不能進去啊……”

“讓他進去吧,”開口的是姜二夫人,“別攔了。”

孩子生下來了,就什麽都好了。

侯府這一關,又過了。

**

許雙婉到晚上才醒過來,一醒過來,她眼睛就不由自主地四處張望,她先是看到了趴在她身邊的丈夫,頭再往下低一點,她看到了放在他們中間的一個襁褓。

她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不用誰說,也無需去想,她知道她的孩子在那裏。

她不禁挪了挪身,這才發現,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

但她這一動,側躺在她身邊的人醒了。

連頭都不大挪得動的許雙婉滾動着眼睛去看他,她看着他,未語先笑。

她的孩子,他們的孩子。

她有自己的孩子了。

“傻姑娘。”宣仲安伸手摸着她沒有什麽血色的臉,而她此時臉上的笑容,竟比一直以來他在她臉上看到的還要燦爛。

這不是傻,是什麽?

許雙婉顧不上他說什麽,眼睛直往襁褓看。

孩子呢,讓她看看孩子。

她又挪起了頭來。

直到她看到了孩子,看着他胖呼呼的臉蛋,她由衷地感嘆:“真胖!”

肉嘟嘟的,就是有點皺,還稍微有一點難看。

但許雙婉卻無比心滿意足,她看着孩子眼睛都不知道動了,嘴角一直往上揚。

她不知道,她這時候笑得有多滿足,又多開懷,這些落在了宣仲安的眼裏,這讓他也笑了起來,她看着他,而他看着他們,眼睛漸漸濕潤。

這是他的妻兒,老天看他太難了,賞給他的妻兒。

**

許雙婉醒過來一陣身上才有力氣,孩子這時候又吃上了奶,等采荷跟她說在她睡着沒醒的那段,小公子已經在她身上吃過一頓了,她也是笑了起來,道:“是呢,我模模糊糊知道一點,就是太累了先去睡了。”

她知道的。

侯府的事都是她經手,她就沒找奶娘,她吃的好,藥王老人家也給她開了一些能補奶水的膳食,她每日都會按時食用,不會少孩子的奶。

她們姑娘太高興了,采荷從來沒見她這般高興過,見着她嘴角眉梢都是笑,那樣子,讓人見了都心生輕快。

采荷都舍不得跟她說外面的事了。

許雙婉躺在床上,抱着在她懷裏吃奶的胖兒子,微笑着看了一陣,再擡起頭來,她嘴邊的笑還是沒有淡去,但看着采荷的眼裏一片了然:“外面怎麽了?”

采荷抿了抿嘴,過了一會,在她們姑娘等待回答的視線裏,她道:“亂了。”

許雙婉點了點頭,剛才夫君就已經出去了,叫他的下人那聲音再假裝平常,她還是聽出了慌亂聲。

現在房裏,只有采荷帶着喬木,虞娘姜娘她們,一概不在。

她到現在還沒見過婆母。

這些,她都看在了眼裏。

“出什麽事了,都跟我說一說,讓我心裏有個數。”

“姑爺特地吩咐我,讓您好好坐月子……”

“說吧,姑爺最近忙,我能幫上一點是一點。”她不幫,誰幫?

“是。”采荷彎腰,她也是無法了:“下午藥王大人在出宮的路上受了重傷,被擡回了宮中,剛剛姑爺出去,是宮裏來了人,說聖上震怒,着令姑爺回去徹查此事,還有一個事情,我覺得姑娘您得知道不可。”

“你說。”

“下午府裏來了一個說是夫人舊日的閨中密友,說她丈夫已亡,帶了女兒前來投奔夫人,現在,她們正在府中,舅爺夫人她們現在也正在夫人那邊。”

采荷擡頭,看着臉上笑容漸漸淡去的姑娘,也是無力道:“夫人的意思,看來是想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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