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王權

關中平原落差不大, 為了修築鄭國渠與其支渠, 水渠附近的道路也比較完善,加上嚴江身騎好馬, 一看就是個大人物,又手續齊全, 所以沿途的官兵們也不敢多加查問, 一時間也算得上暢通無阻。

中間也有可投奔的客舍, 只是都要查看驗傳,當年商鞅就是因為沒傳熱心群從舉報被抓回鹹陽,好在嚴江早準備三套合适的身份随時變換,加上身上帶着紙和糖等財物, 一路無阻, 給阿黃吃的都是最上好的豆子,貧民都吃不上那種。

因為阿黃的金毛太顯眼,嚴江還用墨水把它刷成了黑馬。

阿黃對此十分淡定, 早已習慣, 但就算如此,它身形挺拔俊俏,氣勢非凡, 哪怕對馬一竅不通的人,看一眼也知道這就是千裏馬本馬了。

靠着阿黃,嚴江一路欣賞了鄭國渠與田間鄉下的民間風情,詢問了這裏的老農們一年收多少粟米,日子過得如何, 還有沿途的水文和氣候,把這些一一做了記錄,當成游記寫下來,陛下特別喜歡看他的游記,看不懂的還喜歡拿爪子指着讓他講清楚,否則人也好馬也好都別想安生。

一人一馬一鳥一虎行路上簡直稱得上悠哉游哉,半點沒有會被追殺的恐懼。

唯一可惜的是在遇到活人時,花花就得遠遠避着,否則就特別擾民。

一行人渡過洛水,游泳健将花花路着船游過來,就到了黃河東線,只見浪濤滾滾,由北而南,洶湧咆哮,奔流至海,萬裏黃河在這裏轉彎,形成“幾”字右下最後一轉,沖刷出了關中天險。

這條愛家暴兒女的母親河東岸極為兇險,時常泛濫,古時根本成不了經濟帶,渡口極少,只有轉過那個彎後,才會平緩起來,形成黃河全境中最大的風陵渡口,渡口不遠就是涵谷關。

這涵谷關旁邊就是洶湧黃河,本身是懸崖中間兩條只有數米的縫隙,一夫當關萬夫沒開之語便是從此地而來,旁邊修有軍營城池,百年間就靠此關,秦國穩如磐石,六國難入。

馬沒辦法跟着攀岩——嚴江想了想,将阿黃賣給了一個在涵谷關口等待送貨回國的韓國商人,那商人一見阿黃就愛若珍寶,恨不得與它同吃同睡,說是小侄兒将滿十二生辰,此馬定能讓他欣喜,跟本就不顧及秦時行商交易必須進商市的條款,給了十塊金子就飛快帶馬地跑了。

陛下在他肩上看着這重複了無數的把戲,心中盡是一片被萬馬奔騰過後的漠然。

萬萬沒想到,這套路自己都已經看過這麽多次了,也有上當的一天,它感覺到挫敗。

嚴江哼着小曲,說走過了函谷關,河東平原就可以讓阿黃随便跑了,這些日子也是辛苦它了,然後便招呼着花花,從函谷關旁邊的懸崖峻嶺上繞了過去,這種別說大軍、普通人也別想過去的險山峻嶺,對嚴江來說卻是充滿了熟悉感,勾索軍鏟登山铐,沒路也能開路,對花花這中山嶺之王更是不值一提,繞過只用了兩日,後者還咬到了一只野山羊給陛下加餐。

随後他追上了商隊,微笑着用金把馬換了回來,還多送了一塊紅糖當賠罪——雖然是悄悄換的,因為他只點燃了一支蚊香,不到半刻,阿黃就帶着那位商人跑到主人身邊親呢嘶嘯,還“不小心”踩了花花一蹄子,讓後者咆哮了一聲,不是主人阻止,都想撓它了。

商人看着花花那比普通老虎大上一倍的身體,百般推拒說這十金都送給先生他真的不要了,求您放過我吧——被嚴江言辭拒絕了,說自己不是那種人,還多有賠罪,商人推脫不過,這才飛快地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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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江一邊欣慰着世上還是好人多,然後牽着馬上路,先走過萬裏黃河最兇險的三門峽,這裏因為江中有三塊高低不同的巨礁,分出三條河道,分別被稱為人神鬼三門,觸礁遇難的事故常有發生,中流砥柱一詞就在這裏誕生,可惜建國後這裏已經成了安詳的天鵝湖公園,只能看到一塊在三門峽水庫裏冒個尖的砥柱山了。

順着黃河走下去,便是東周的土地,可惜幾年前那次五國合縱,信陵君讓周天子當反秦盟主,把坑得東周破産不說,呂不韋還一不作二不休地帶兵占領周朝最後一塊土地,把東都洛陽當成了自己的封地。

嚴江行至洛陽,這裏有洛水依水注入黃河,行船北可至齊趙,南可至吳楚,商貿繁華,紅糖黃紙都已在此販賣,甚至有很多在鹹陽拓印的書籍也有充足貨源,就是貴了些,依然供不應求。

要不是有秦王通緝不可久留,他還挺想留下來多看幾天的。

走過洛陽,向南就入韓國土地。

但才走了不遠,嚴江便感覺到不同——若說秦國百姓的日子自是苦的,畢竟搖役征召無數,可秦國庶民卻無如此的——麻木、對就是麻木,秦地男兒念不忘的便是出戰立功,每回有丁卒(士兵)征召,大多妻兒皆望門而候,囑咐夫君多得首級,萬不可逃跑害了家人性命。

這裏的人們,暮氣沉沉,仿佛看不到半點出頭之日,他想問了一下田賦,可惜不通韓國之語,在秦國他雖然學了六國上層通用的雅言,但小氣的秦皇不願意幫找幾個外語人才教他。

正想着,他居然又巧遇了那位商人。

只是這次,那位商人卻沒有如上次那般恐懼,而是謹慎下馬,跪地叩拜:“見過上卿。”

“……”

“你說這秦王怎麽沒有抓我呢?”嚴江撸着陛下,在張府家的客榻上百思不得其解,幾乎就想去看看秦王在想什麽,“他這樣我很為難啊,怎麽讓我繼續玩呢?這兩年就算了,過兩年等他揮兵東進,我還能好好玩麽?”

如今秦未開始滅六國,自然沒事,等韓國一滅,五國自危,他一秦國上卿四處在敵國游晃,別人能安心?搞不好要大軍抓他去祭旗哦。

貓頭鷹一臉驕傲,爪子落在他手腕上,任他怎麽移動都不松開,仿佛一只大形的鳥挂件。

“罷了,能浪多久是多久,還有今天咱們遇到那個商人張許,怎麽就突然間對我那麽恭敬,我只是個上卿,又無實權。”嚴江略困惑,“有求于人……你說咱們大王又幹什麽好事?”

陛下更加驕傲。

就在這時,那位給他們安排行住的商人找來,說有要事相商,跪在門外不走。

嚴江一時好奇,便帶鳥去看。

“求上卿救救我家主君,願以千金相贈。”對方開門特別見山,直接就是三叩九拜的大禮。

“你擡舉我了,”嚴江微笑道,“萬事不可急,先入席說罷。”

于是各自對坐于席上,張許小心地給他倒水:“吾名張許,出生韓國新鄭張氏,張家諸代事韓,上代與如今家主,皆為韓國邦相。”

“如此麽?倒是嚴江失禮了。”嚴江溫和道,他沒報自己的氏族,因為沒有,這也代表他是白身,“不知有何事相求?”

張許慘然道:“上卿有所不知,前幾日,貴國突然陳兵荥陽,鋒指韓地,強令公子非入秦,并且稱我家族長張平出疲秦計敗露,惹怒秦王,要我家上下皆去秦國修渠,渠一日不成,張家老小一日不得歸國。”

“……”嚴江一時啞口無言,這尼瑪秦王想幹嘛,不是過幾年才找韓非入秦麽?而且這怎麽還買一送多,張良一家有入過秦嗎?歷史書上沒寫啊!

“吾剛入韓,便聞此噩耗,正欲回秦國上下打點相求,便遇到上卿您……”張許低聲道,“上卿,您備受秦王寵幸,還望您出手相助,救救我家上下,張氏必定感激不盡,犬馬相效!”

“哪有寵幸……唉痛,你別抓我啊。”嚴江把肩膀上的大鳥推開,衣服都抓壞了,好在沒有流血。

陛下更高傲了。

嚴江嘆息一聲,拿它沒辦法,這才歉意地回頭道:“此事頗大,可容我細想一晚?”

“自是應該。還請大人施以援手,我家上下老小,全看您一心之間了。”張許又是大禮叩拜,嚴江沒有再躲避,受了他一禮,看他離開。

然後便熄燈換上黑衣,帶上行囊,翻窗就走——就換馬過境又搶馬的那種騷操作,張許一定看出他離開秦國是非官方的,若是不答應,怕是就把他先綁了再說。

只是才過轉角,他便聽到張許在不遠處廊下勸慰着一名悲憤的少年,屋檐燈火之下,那少年僅有十一二歲,卻生得眉目姣好若少女,連見多識廣的嚴江看了都忍不住小小贊了聲美人如玉。

陛下狠狠地抓了他一爪,嚴江不敢出聲,生生忍了。

“……此事未到最後,韓王定不會允,安心些,子房。”張許低聲道。

子房?嚴江猛然停步,無聲無息地靠過去。

“如何安心?”那少年強行壓抑着心中郁憤,沙啞道,“王上病重數月,國中大小事物皆由公子安主持,父親前日上朝苦苦跪求,說願以命相抵,只公子讓使者入秦以求寬恕,放了我家中老小——可叔叔,你看那公子安!父親都未出宮,便被他扣在宮廷,更派兵圍了我家相府,若非有密道,我都不能出來找您相救。”

韓王病重将死,公子安不願為他們家向秦國求一句情,竟然是要将他們全數扣押,免得無法向秦國交代,可他們張家落此境地,又是為了誰?

“強秦壓境,我們一家哪有轉寰之地,”張許也痛苦至極,“我沿途未有收到一點消息,若非你來會知,怕是就要入新鄭受縛了。”

“公子安分明是看王上病重,他可即位,不想生枝,是以連一句擔當之話也無。可我張家三代事韓,遇事無不盡心竭力,祖父更是三朝為相,死于任上,就為一渠,便要我家老小抵命麽?”那小少年突然擡頭,毅然道,“叔叔,公子安孱弱無德,我們能否與公子非聯手以圖自救?”

公子非一身文章錦繡,是集法家大成者,若由他繼位,韓國未必不能圖強。

“子房……你還太小,沒想清楚,疲秦事敗,秦王一怒,流血千裏,我韓早已無險可守,如何能擋,”張許嘆息道,“便是公子非即位,我們又能如何,秦軍不退啊,為之奈何。子房,你還是先逃吧,去齊國、楚國……”

“不,我不去,我寧願與父親一起修渠,也不會逃的!”少年悲聲道,這些他如何不知,但又如何能眼睜睜看着一家親人入秦受死?

于兩人抱頭痛哭,悲憤無比。

嚴江抱着鳥,看得津津有味,然後低聲道:“哇哦,陛下看到沒有,這真是暴秦現場了,你就別喜歡秦國了,換一個吧。”

陛下聞言大怒,又抓了他一爪,他不敢出聲,受了,然後又挨了好幾爪……

作者有話要說:話說快月底了,大家想要國家寶藏體番外還是知乎體呢?國家寶藏可以選阿育王刀和狄奧多圖之令,知乎體就是《我老婆天天想着出門看美人冷落我,我該怎麽辦》,由嚴江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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