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不散

秦王政十年, 趙燕和談失敗, 龐煖攻下燕城漁陽,這位置已經十分危急, 離燕都只有一百裏,且周圍無險可守, 但就在龐煖将要猛攻燕都時, 秦派出将領王翦、桓齮、楊端和趁機率軍進攻趙。

等了一年才開張的秦軍宛如餓虎出籠, 三将一連奪取九座城邑,最後拿下邺城,各有收獲,其樂融融。

邺城在邯鄲南邊, 一水之隔的番吾就是南長城所在, 聽聞消息,趙王氣極大罵,派兵攻之, 但如今龐煖遠在北京, 李牧還在草原邊上,哪個都不可能瞬間飛到黃河邊來,于是這次臨時征在部隊只駐紮在番吾與秦軍隔河相望, 就是不過去。

這還不算,王翦等人收到秦王政,不能逼趙國太緊的要求,他們的任務就是牽制趙國兵力,對方若是空虛了, 就順過去踩一腳,如果嚴陣以待,就繼續守着。

只是這麽守着也不是事,太耗糧草,三位将軍隊私下嘀咕了幾日,便給秦王政上書一計。

數日後,秦王傳來的紙令上只有一個字“準”。

于是在留下了幾千人裝裝僵持的樣子後,三位将軍輪流派兵向着南方的魏國打野去了。

從地圖看,秦趙魏三國的方位就是一個品字形,只是三個口的大小不同而已,韓國之夾在三口裏一個不起點的雜點,趙國是品字的上口,秦是左口,魏是右口。

邺城就在三口之間,原本是魏國的地盤,前幾年給了趙。

這裏的庶民富戶都已經習以為常了,六國征戰數年,這些軍事要地來來回回,今天你是魏人明天就趙人,後天變成秦人也沒有大不了。

一個月不到的時間裏,三位将軍從魏國連拔二十城,打到齊國的邊境,把整個魏國的北方土地都啃去一大片,從地圖上看,仿佛被剃了個平頭,秦王嘉獎了三位将軍,然後把這二十城連着邺城都設為一郡,叫東郡,自此,魏國和燕趙之間的聯系,被全數斬斷。

燕趙之地被秦地包圍,成為孤島,再難以與他國相互救援。

魏國毫無半分抵抗之力,被打地嗷嗷直叫,急忙派人入秦求和,秦王準之,令秦軍回撤。

在這場聲東擊西的混戰裏,趙打燕,秦打趙和魏,趙因為秦不能全力出手,一直熬到了天氣轉暖,冰雪化去,趙軍不得以撤軍,放棄了自己打下的數十個易水以北的燕國城池——冬日易水結冰,糧草可自冰上運過,但春夏冰水化去,趙國千裏補給就很難渡過易水,背水為戰自古就是兵家大忌。

幾乎同時,趙王偃去世。

他兒子趙遷繼位,郭開從太子太傅升職加薪,成為相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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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他們撤了給公子嘉的封地,沒有郡城,而是施舍一般封了個邯鄲郊外一處鄉下的三百戶食邑——也就是讓三百戶普通自耕農供養這位太子,這甚至比不了一個低階的趙國貴族。

傳令下達的第一個時辰,一支如狼似虎的士卒沖進公子嘉的府邸,強行押公子嘉前去就封。

他們只許趙嘉帶上三五個随從,甚至不許他收拾東西,在後者據理力争之時一戈捅死了他的侍從,甚至在對方沒有反應過來時,又殺死了數名婢女。

在他們要繼續殺人時,趙嘉同意與他們走。

遠處閣樓上,嚴江抱着扶蘇,看着趙嘉被帶走,扶蘇的小臉繃的緊緊的,仿佛陷入了一個關于人生的巨大命題中。

“先生?”扶蘇突然擡頭。

“嗯?”嚴江低頭看他。

“以後,會不會有讓父親更喜歡的弟弟呢?”扶蘇看着那強行維持着尊嚴,被人用刀兵指着上車的趙國公子,輕聲道,“然後,父親他就會像這樣……不要我了。”

嚴江心裏一突,就扶蘇的歷史記載的命運來看,他死前看到的似乎還真是這個樣子哦……

“如果你擔心的話,”嚴江努力組織着語言,勉強道,“那你就做你父親最不能失去的那個兒子。”

“如此麽?”扶蘇看着公子嘉遠去馬車,默默低頭。

才不呢,他才不要做這樣的失敗者。

公子嘉離開後,他的姬妾被人帶走,財物也被抄掉,門客皆被驅逐,嚴江自然也是其中之一,他這些日子也基本欣賞了完整個邯鄲的風貌,相國郭開出于示好于秦的意思,這些日子沒事就送來些珍貴禮物,足夠路上花費,于是嚴江帶着最近都吃胖了十幾斤的阿黃,離開邯鄲,重新走向北地。

準備去一觀名将李牧的風彩。

走之前,他還去山嶺裏點上香,把花花召喚出來。

天寒地凍,難以覓食,花花已經從一只胖虎變成了瘦虎,嚴江略心疼地讓它上車,把準備好的肥羊給它啃,扶蘇則心疼地把花花身上的雪給刷下來。

終于,吃了半只羊後,花花滿意地伸了個懶腰,翹起屁股,變成一只大貓,開始舔爪爪。

順着風雪,阿黃東西嗅着味道,很快便來到一處岔道,停了下來,左右嗅了嗅,回頭看了一眼主人,嚴江神色淡定,示意它繼續。

阿黃順着小岔路轉開,然後嚴江便在扶蘇閃爍的眼眸裏有條不紊地開始穿裝備。

象皮甲護住要害,頭發盤好免得勾住灌木,檢查弓箭數量,掂量每一只箭的細微不同,口鼻脖頸也用象甲護住,腰刀,袖口和褲腿紮好,然後帶着花花跳下馬車。

扶蘇眼睛更閃閃發光了。

嚴江微微一笑:“既然你是公子,也該看看,那便一起吧,記得不要出聲哦。”

扶蘇剛剛想說好,便見嚴江飛快拿布條把他小胳膊腿放在袋子裏,交給了——花花?

老虎叼着小孩子飛躍在雪地裏,步伐輕盈,只是颠簸地厲害,而它背上還挂了一個口袋,裏邊的貓頭鷹睡得正香,打雷都吵不醒它。

他們越過山嶺,便聽到馬蹄車馬之聲,還有慘叫與求饒……

扶蘇扒開草叢,就看到趙嘉一行數人正據守馬車被三十來個士卒圍攻,其中一個少年左沖右殺,帶着趙嘉沖出包圍圈,被一路追殺,險像環生,兩人身上更是鮮血淋漓,不知道受多少傷。

嚴江選的方向是這處最好上坡入嶺的所在,那兩人自然也遵叢物理規律,向這邊殺來。

但這不過數十米的短短距離,宛如天塹,他們已經再度被圍住。

嚴江不慌不忙地張弓拉箭,将一個正要刺穿趙嘉的士卒穿喉。

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時,那些士卒終于在茂密的灌木裏找到他的位置,紛紛向他殺來,兩者距離非常近了,嚴江随手将弓甩回箭筒,拔出腰刀,那一瞬間,寒光凜冽。

戰場殺敵,其實只在方寸之間,一米之外都很難傷到人,這時就要依靠兇狠與敏捷殺傷敵人,快是最重要的。

而刀在這種情況,再适合不過。

不必追求一擊致命,只需要最有效果的殺傷。

于是,在趙卒驚恐的眼神裏,便見那突然出來的殺神手持長刀,幾乎一個照面就斬殺了上前的三位弟兄,那閃亮的刀光就像死神,巧妙地從兵戈裏穿插,在長戈的棍棒裏穿出的同時,将敵人的身體拉出長長的血口。

宛如毒蛇,柔軟貼身,刀鋒啜飲鮮血的聲音仿佛被他化成一首歌,踩着詭異的節奏,甚至那尖刀能摩擦着骨骼削去血肉,發出讓人毛骨悚然的呲聲,迅捷、敏銳,偶爾有人能用長戈擊中他,也能被他身上詭異的皮甲擋住,在下秒被收割。

殺到後來時,剩下的幾名士卒都驚恐地發出慘叫,四散奔逃,嚴江則拉起弓箭,一個接一個,漠然地收下剩下的人頭。

嚴江輕舒了一口氣,這才微笑着回頭,便見趙嘉和李左車已經向深山裏跑去,一時嘆息,沒有再追,他本來也只是報答趙嘉這些日子的照顧。

就在這時,一聲虎嘯伴随着慘叫,讓嚴江的微笑僵在臉上。

樹林後邊,一只特別大的老虎咬着趙嘉的衣領,拖着他昏迷的身體敏捷地走到嚴江面前,将人丢下,蹲在他手邊,拿頭蹭手,邀功般要求主人撫摸。

不遠處,李左車瘸着腿,看嚴江的目光仿佛看着仇敵……

扶蘇從雪地口袋裏爬出來,一臉無辜地站在他右手邊,花花看到逃跑的人,本能就甩下他和小陛,跑去攆人了。

“虧你還知道不能咬喉嚨!”嚴江看着趙嘉身上的爪痕,想着這些處理起來的麻煩,白了大老虎一眼,恨恨道:“這貓我不要了,誰要誰牽走好了。”

吓得扶蘇立刻抱緊了花花。

縫針,上藥,趙嘉一醒便看到一只大老虎極近的凝視,險些又被吓暈過去。

然後老虎頭顱被一只潔白的手掌推開:“別鬧了花花。”

“公子可無恙?”嚴江微笑着問。

趙嘉輕咳了兩聲,見李左車在一邊默默坐着,手腕和肩膀纏繞着繃帶,面色蒼白,但看起來并無大傷,不由得松了口氣。

“多謝先生相救了。”趙嘉低聲道。

“救人救到底,你如今想去何處。”嚴江等着那個必然的答案。

趙嘉沉默了一下,最後嘆息道:“自然只有代地,才可保住性命。”

找李牧麽,正好可以引見,嚴江微笑着問:“可想擁兵再起?”

如果有雄心壯志,這個時候就該向他問一句請先生教我了。

“趙國如今風雨飄搖,不能再起內戰,李将軍手下人才稀少,我去他帳下效力便可,”趙嘉微微搖頭,神色倒也沒有什麽不忿,仿佛已經想明去路,“若能以殘軀一擋匈奴,也算為我趙氏宗族盡力了。”

“既如此,我送你。”嚴江有些佩服這年頭的君子,做到這程度不容易了。

“多謝先生。”

陛下剛一醒來,便看到那個礙眼的小子又冒了出來,和阿江聊得親密。

一時間,它陷入沉思。

所以,還是要先滅趙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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