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武安
大王靜靜想了一夜。
心中略有觸動,但更多的卻是堅定。
如今他大權在握, 秦國目前有華陽太後為靠山、昌平君為首的楚系勢力最強, 然後便是他一手扶持的李斯尉僚一派的外來公卿,最後一派就是秦國的軍功貴族。
他天生就是當帝王的料, 三派勢力平衡拉踩玩的爐火純青,李斯一派毫無根基,只能被他重用,桓齮楊端和等又是他扶植的大将, 昌平君被壓得跟本擡不起頭, 只等華陽老太後一去,他就可以從容地拔除楚國勢力在朝堂上的影響。
所以……這其中, 并無庶民相關之事, 他們安心交糧服役便可, 攻伐六國,并沒出過什麽差錯。
阿江擔心的,皆是天下一統之後。
如今還早,雖然需要做些打算, 卻非最緊要之事。
……
但阿江的好意不能拒絕, 次日, 他和阿江肉搏完後,躺在席上交流, 會請問一下社會基礎知識, 這種知識不是那種籠統的民貴君輕, 而是會找阿江讨論下治國之略。
嚴江想了想, 給秦王畫了個大餅:“大王想統一天下,可有想過統一民心?”
秦王政支起頭看他,柔和地道:“先生可教寡人。”
“以君權由神授,定倫理為王法,順天應命,輕搖薄賦,收萬民心,當如何?”嚴江想着後來漢武帝幹的事情,直接就當錯題本用了,“君為天子,天子治世,本為天理,君治世若不不肖,必有災殃饑荒遍起,以此見天心之仁愛人君而欲止其亂……”
秦王眼睛微微發亮,幾乎瞬間就懂了阿江的意思,國之大事在祭與戎,祭為首,祖先傳下,便是權力的合法來源,但春秋治世,如今哪國不能找出一條高貴血脈,秦國的血脈往上還真沒多大來頭,但若将來源換成天賜,就瞬間和其它六國不在一個起點上。
至于阿江說君王治理不好治導致災殃遍起,會被上天剝奪合法性,應是他想勸誎寡人,教化治下子民忠君愛國,這要從長計議,非一時之功……
這倒是有儒家風格,只是阿江的治政之道終是青澀了些,知天下事,卻不知其中權衡取舍,并非會為他所想模樣……
秦王唇角微彎,看着阿江用力思考解釋的模樣,點頭應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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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多問題上故做不明,反複讨論。
但治世貌似并非阿江所長,很多問題都能将他問倒,那苦思冥想的模樣,甚是讓他喜愛。
他還把答不出的問題記下,欲親身去市井之間走訪,說是要做調查。
秦王政對如今的生活越加滿意,可說每一天都有新期待。
……
接下來的日子,嚴江依然在濮陽游蕩,帶陛下到處走動,濮陽依然在秦軍的鐵蹄下顫栗。
終于在十餘天後,秦王需要起駕鹹陽,結束他的河南之行。
濮陽民衆無不欣喜,連庶民愁苦的臉容上都泛起溝壑縱橫的笑顏。
嚴江還果然帶午休起來的陛下逛了一圈,讓它知道自己到底有多不讨人喜歡。
陛下對此表示“區區行伍何知寡人大志,有阿江你喜歡便足矣。”
嚴江陷入沉思,他知道時候說過喜歡秦王嗎?
沒有吧?
然而,就在秦王将要起駕之日,發生一件大事。
太子丹私下離船,以侍從掩飾,扮作宮人,逃離秦軍管控。
秦王大索濮陽內外,一時間,東郡雞飛狗跳,好在因為對太子丹的看管嚴格,所以在侍衛發現不對後立刻上報,此時,太子丹未能走遠,還沒能踏上黃河渡船的汕板,就讓蒙毅帶人抓了回來。
嚴江聞此事後,悄悄蹭去圍觀,剛剛進殿,就見秦王政高居丹陛之上,凝視坐下囚犯一般被壓在階下的太子丹,氣定神閑地道:“太子突然離去,可是秦國招待不周?若是,可予寡人細細說來。”
他略略伸長了脖子,悠然道:“寡人定會為你作主。”
那模樣之嘲諷,嚴江覺得自己要是太子丹,一定會上去暴打他,花花都攔不住。
階下的太子丹形容狼狽,一身粗麻短衣還沾着水跡,簪發散亂,襯着他溫雅又俊美卻又神色痛苦的臉龐,甚是惹人憐惜,他幾乎是懇求地向秦王叩首:“丹服輸認敗,願求歸,請王上看在昔日舊交,放在下歸國,求王上。”
“既如此,歸國也非不可……”秦王政說到這裏,緩緩放滿語速,在燕丹盼望的眼神中微微冷笑道,“只需令烏鴉白頭,駿馬生角,太子——乃可歸國。”
語罷,在太子丹幾乎咆哮“趙政!”的憤怒目光裏,他平靜起身,走到嚴江身邊,驕傲地伸出手。
嚴江忍笑扶着大王的手臂走出宮廷,有些八卦地問道:“你們有仇?”
秦王政似乎心情爽快很多:“并無,可他忤逆寡人好意,自得給些教訓。”
嚴江一想也是,秦王何等要面子,燕趙講合這事已經給他一巴掌,他正有火沒處撒呢,燕丹就沒眼色地過來說要走,秦王扣他些日子發發火就算了,結果還要悄悄逃跑,不怪秦王不悅了。
“那你要怎麽處置他?”嚴江又好奇地問。
“相識一場,削減些用度,帶回鹹陽便可,他還能如何?”看到阿江主動過來,秦王的心情也明媚不少,将燕丹抛之腦後,“倒是你,可要與我同歸鹹陽?”
嚴江考慮了一下,神色略有遲疑,他是想順路去齊魏一趟的,不過大王最近表現好像能聽進一點話的樣子,要是走了,說不定就功虧一篑了。
秦王看出他心中動搖,微笑道:“不必眷念,寡人自會于鹹陽等你歸來。”
嚴江微微皺眉,終是輕笑搖頭道:“也沒甚要是,還是明年再去罷。”
再多一年,秦地物種推廣完畢,學宮走上正軌,大王再愛民一點,他差不多就可以放心地周游諸國了。
那瞬間,秦王心花怒放,反手扣住他五指,握緊了些。
看他如此喜悅,嚴江的沒告訴他,還有個理由是張蒼來信說,花花的東北老婆要生了……畢竟是兩種老虎,他不放心得回去看。
大東北虎沒能活下來,它生病了,做為一只野生東北老虎,無法習慣這方寸之地,嚴江也不敢說把老虎放歸野外——這時的老虎,是真要吃人的。
這裏更沒有老虎的産生護理,嚴江回到虎苑時,大老虎生兩只小崽兒很順利,嚴江正放心時,發現它沒生出來的胎盤,嚴江想上去幫它,卻差點被抓死……血管充份的胎盤導致了大出血,可就算如此,老虎依然眼眸銳利殺氣凜然,會咬殺所有靠近的生物。
嚴江沒有迷藥,想給他喂滲了麻藥的水,也被打翻,只能眼看着它越來越虛弱,最後在小老虎的軟軟叫聲叫倒下。
他把兩只小老虎擦幹淨,有些懊悔不應該給花花配種的,寂寞就寂寞好了,自花花這種大老虎,應該自己去找老虎的。
秦王無法理解阿江的腦回路,大蟲是何等害獸,死十只百只也都是好事,有什麽可傷心的?
當然,他不會說出來,只會各種給阿江方便,還會以看虎之名與阿江多多交流,做為每天勞累國事的調劑。
時間過得飛快,在秦軍回鄉忙活完夏秋收割,十月,秦王再度征兵。
秦王政十一年秋,秦将桓齮從太行中部的井徑出兵十萬,東出上黨,直插趙國腹地,并且攻占趙國北方重城宜安,進逼肥累城。
肥累城有呼沱河的關鍵渡口,這條河東西貫穿趙國南北國土,一但此地被秦軍占領,依托太行山險要和沱河的天險,趙國就被分割成南北兩地,李牧騎兵無法南下救援邯鄲,可以被秦國從容吃下。
秦王政的目光十分精準,一但拿下肥累城,那麽秦國就可以集中全力,與趙國打一場滅國之戰,這次他不圖城池,要的就是一個快準狠,只要速度快,就可以有趙國沒有反應之前拿下這緊要之地。
這種關鍵時刻,趙王遷的使臣跑死了十幾匹馬,三天就将召令送至代郡李牧處,讓他南下救援。
趙國北方民風彪悍,半游牧的民風讓他們上馬皆能一戰,于是不到半月,就召集了十萬騎兵,南下勤王,并且很快守住肥累,與趙王從南邊派來的大軍彙集在宜安城附近,與秦軍對峙。
但是這場仗的結局,卻是秦國和趙國都沒想到的。
一個月後後,秦王收到了來自遠方的戰報。
秦軍大敗,幸得王翦在井徑接應,剩餘七萬敗軍大多逃回,桓齮将軍不知所蹤。
這是秦王親政以來的第一次大敗,趙國這個總是不給面子的擋路虎又一次在秦國之主面前昭示自己的存在,讓秦王極其下不了臺。
秦王政看到戰報後靜坐了整整一個時辰,這才冷漠地起身到偏廳,把正在喂小老虎的阿江從兩只奶虎中拖出來,大打一場,連嚴江都差點被他掀翻。
很快,遠方的消息越來越多,桓齮兵敗的細節也被了一一展示出來。
嚴江好好地安慰了大王,給他做了一個沙盤,太行山與趙國附近的沙盤,和秦王一起在沙盤上分析了這次戰敗的原因。
兩人一起領教了李牧這位戰國名将的風采,原來兩君對峙後,李牧沒有招惹士氣正盛的秦軍,而是在肥累不遠處築壘固守,擺出我要和你打持久戰的态勢,任桓齮怎麽挑逗,都不出門。
而桓齮沒有帶多少糧草,覺得不能在趙國的地盤上和趙拼吃飯,于是便想引蛇出洞,留下一萬多後勤士卒在營地裏,帶七萬多的主力去打肥累城。
李牧知此事後,是真被引蛇出洞了,但卻不是按桓齮的意思去動,他不但沒有帶兵去救肥城,反而帶人把只留下一萬多人的秦軍的大營抄了,把全部的糧食和秦軍的後路一起斷掉。
桓齮知曉後,立刻帶兵回救,想要奪回糧草,沒想到正好中了李牧陷阱,對方用一只小部隊拖住秦軍,将主力放在兩側,将秦軍截斷成數截,打得秦軍大敗,桓齮将軍帶着親兵沖出重圍,與大軍失散。
眼看就要全軍覆沒,王翦及時帶兵趕至,從後方沖擊趙軍,李牧連番大戰一時辨別不清秦軍數量,沒有戀戰,放棄追擊秦軍,帶趙軍主力退守肥城。
原來李牧早就判定秦軍敗後,大量散兵定會從最近的井徑退回秦國,便派兵提前去井徑堵住秦軍後路,未曾想,秦王在嚴江的提醒下,早就派了王翦帶着十萬大軍中的剩下的七千人守備關口,李牧的這只騎兵在王翦手下一個都沒逃掉,反而被逼供出李牧的作戰細節。
王翦是誰,秦滅六國的最大的功臣,立刻便斷定秦軍有難,帶兵支援,他知道自己兵力不夠,便生生等到大戰到黃昏,趙軍放下戒心,打掃戰場之時,一舉插入。
這時的秦軍大多絕望,突然天降奇兵,士氣大震,紛紛反殺,終于挽回局面,至此,王翦收隴大軍,退回井徑,清點人數後,秦軍傷亡雖多,但到底保住了主力。
這算不幸之中萬幸,要是這十萬主力全軍覆沒,秦國想再組織一只大軍,至少要等到三年之後,兵員才能補得回來。
秦王政這還是生平第一次嘗到失敗的滋味,一連數日都喜怒不定,周圍侍者動辄得咎,嚴江怕他把近侍都打死了,只能帶着小老虎親自服侍大王,秦王政則繼續總結收集各方消息。
桓齮依然沒有消息,幾乎可以确定是戰死,但秦将桓齮的頭頭顱趙軍并未找到,所以還有生還之機,可就在這時,兩個超紮心的消息再度傳來。
有售紙的“秦人”在燕國看到桓齮,便上前打探,原來他當時認為李牧必會斷秦軍向西歸國之後路,于是帶幾個殘兵一路向東逃竄,逃入燕地,想從燕國歸秦。秦人聞言,讓他歸秦,他卻猶豫不定,不願動身,想是擔心秦王降罪——但敗軍之将還不敢歸國,這簡直是罪上加罪。
另外一個消息,是趙王遷封李牧為“武安君”!
武安者,武功治世、威信安邦。是戰國軍功的最高嘉獎,這數百年僅有兩人得到,一為白起、一為蘇秦。如今又多了個李牧,還是用秦國當的踏板。
秦王政這次倒是很淡定地放下消息,神态自然地盤踞于沙盤前,不辨喜怒。
嚴江正想說這塊骨頭不好啃,就換一塊呗。
卻見秦王凝視千裏太行山,負手道:“阿江,若我出兵四十萬,南、北、中兵分三路,齊攻趙國,你說那李牧,能擋幾路大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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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