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試探

嚴江最近和墨家走得非常近,簡直親如一家, 回家的時間日益減少。

沒辦法, 這些秦墨的動手能力太強了,嚴江有時只需要提一個設想, 他們就能做出實物,如果哪裏不好用,還會想方設法改進,那能力讓他覺得自己是開了個外挂。

最近他又“發明”了梿枷, 助農民脫粒, 還有碾子,幫助去殼, 更有風扇車, 用以清選吹走糧食中的硬殼。

其中以梿枷和碾子最受廣大群衆的歡迎, 前者只是在一個大木棍上加幾個小木棍,用着打糧食,一看就懂自己就做,碾子雖然重但是磨好了一個裏村的人都可以用, 都是能節約時間和力氣的好東西, 但而造價貴的風扇車被庶民們嫌棄, 銷量可憐,幾乎無人問津。

嚴江最近給秦王吹了幾晚上耳風, 終于說動秦王, 讓他弄點國有企業, 給農民也找點事做。

少府就是其中之一, 以前少府的兵戈都是專人制作,材料都是專人驗收,這次在嚴江的建議下,秦王終于在商事上松動了一手,允許少府将一部分材料外包出去,放利于民。

陳夢是鹹陽宗田的管事,她在隴西被嚴江上卿賞識,記錄農物生長規律,後來推廣冬麥時被調到鹹陽,被秦王親自任命為宗廟的田事官,統管千頃良田,不但讓全家脫了奴籍,還成了少有的女官,算是人生贏家了。

最近,少府新建了一座紙坊,向各地收買麥杆,最好是切碎泡好的,這下,宗田的麥杆都成了緊俏物資,夏收之後,到處可見搗麥杆的農夫,陳夢交給他們一半,剩下的還是讓他們用來燒成草木灰肥地,以免喪失地力。

今年閑置的田地裏大多種上了苜蓿,放養的牛羊都甚是肥美,有的裏村分肉,甚至達到了最窮的傭耕也能吃上一小塊的程度。

是以雖然大旱,日子卻并不難過,陳夢記錄最後一片田的收成,看到一個群小孩子正在河邊撿鵝毛,被鵝追的哇哇大叫,也沒有一點退縮的意思的,最後是鵝跑進小河裏認輸才算完事,可這時,一個孩子一腳踩空,在河裏撲騰起來。

然後被一只老虎叼起來,幾個小孩子被吓呆,就在這時,小河旁邊的蘆葦叢裏,居然冒出一個碩大的虎頭,向這邊飛快游來。

小孩子們吓得大哭,尖叫着四散跑開。

陳夢遠遠地看着,心提到了嗓子眼,卻見大老虎咬着小孩肚兜,将他拖上岸來,卻沒有一口鎖喉,而是在小孩子恐懼的大哭裏甩着尾巴,悠然走到一個獨輪車旁,跳上去,不下來了。

“好了花花,我可推不動你。”嚴江輕笑着推了一把老虎碩大的頭顱,得到花花一聲不滿的嗷嗚,尾巴幾乎要甩到天上去。

“嚴上卿,”陳夢壓抑着恐懼,緩緩走到他身邊,把今天的記錄交給他看。

“做得不錯。”嚴江微笑着翻看了一圈,表揚了少女的細心,在其中一張記錄上用炭筆劃下記號,“這種肥量和水量,就做為明年的所有宗田的種植标準,如果産量差別不大,就大規模推廣,我到時為你請功。”

陳夢點頭表示了感謝,卻欲言又止。

“還有什麽事?”

“上卿,我最近看農家之書,發現了一個法子,叫‘畎畝法’,田地太高,就種溝中,田地太低,就種壟上,如此,高田不會被旱被吹,低田不會被淹被遮,”陳夢小聲道,“所以,我想着,能不能在地裏開出高低不同的溝壟,如此一來,将麥種下在溝中,苜蓿草種壟上,如此一來,麥苗漸長,便可将壟上的土草推到溝裏,壟盡而根深,便不易被風吹倒幼苗。”

嚴江仔細聽着,畫出溝壟圖形,問了她意思。

“到第二年,就把溝壟的位置互換,這樣,也算是一邊種草,一邊肥地。”陳夢絞着手指,低聲道,“我想申請十頃田一試,不知可否?”

“當然可以,”嚴江驚嘆地看着他,“農之一事,辛苦耗時,你能喜歡并且鑽研,是天大的好事。此事你盡可去辦,有事随時找我。”

“謝上卿!”陳夢行了個禮,“我還有幾個問題想要讨教。”

“直說便是。”嚴江幹脆和她一起坐在田間,商量這個陳夢叫做“代田”之法的,細節。

後世溝壟應用非常廣泛,可惜嚴江種田并不專業,只記得一些極為稀少的細節,能想起來一點都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

兩只小老虎在他腳邊咬着褲腿,小滾滾在一邊滾來滾去,也都不能吸引他的注意力,獨輪車上的花花久候主人不至,也踩着優雅的貓步走過來,躺倒,盤到主人身上。

陳夢解說之餘,狀着膽子,悄悄摸了一把小老虎,手感超爽,又忍不住搓了一把大老虎,雖然有些紮手,但也悄悄羨慕起嚴上卿的幸福生活。

天色将晚,陳夢已經想不出話題,便小聲說怕黑,希望和上卿一同走一段路。

嚴江心想她一個女孩子這麽晚了也不安全,立刻答應送她回家。

中間小姑娘不小心扭傷了腳,嚴江便讓她坐上獨輪車,推她一路回家,中間仿佛聽到了陛下的呱嘎聲,但再一轉頭,卻又沒看到它的位置,嚴江心想最近大王睡得晚,這可能是別的枭鳥。

等到嚴江回宮之時,已經是月上中天,秦王正坐在他的房內,沉默地批閱奏書。

只是那屋裏屋外,竟有一種蕭瑟如秋風般的殺意,讓才跨過門檻的嚴江本能地感覺到危險,幾乎抱着崽兒倒退了一步。

他放下三只崽兒,在屋外磨磨蹭蹭,就是不敢進屋。

難道哪裏惹着他了?

嚴江在房外左右來回踱步,那步履輕如踮足,讓三虎一熊皆不解地看着他。

就在這時,卻聽秦王淡然道:“還不進來?”

嚴江這才磨磨蹭蹭地進屋,也不靠近,反而貼牆靠門,一副你別亂來,我随時會跑的神情。

“阿江為何如此心虛?”秦王擡頭看他,那神色淡漠,難辨喜怒。

“因為怠慢王上啊,”嚴江熱情地微笑着,走到王上身前,“您久等了,想是累着了——”

“愛卿可想成家立業?”秦王突然問,“若如此,寡人可為你賜婚……”。

“不必了不必了!”嚴江立刻揮手拒絕,“陛下還不清楚麽,我對女子無甚興趣,還是莫要耽擱人家終身。”

秦王似乎對這個答案并不滿意,于是廳堂內又泛濫起陰暗沉沉的殺氣。

你還要怎樣啊老板!嚴江一時無奈,本能就想把陛下抱在懷裏順毛,但這只陛下太大了,抱起來也無毛可順啊。

“謊言罷了,”秦王冷靜地指出,“當年你說只要我一只相陪,背地裏卻與花虎勾搭多年,後來我容忍花虎,你又不甘寂寞,找了兩虎一貘,如此也就罷了,今日你還與女子同車而行,夜半才歸,竟敢還說毫無興趣?”

嚴江也覺得甚是不對,本能上前想抱住大陛下,但強行忍住,只握住大王手掌,誠懇道:“冤枉啊,那是她說代田法,我才多待了時間,代田之法是國之大事……”

他吹噓起這個法子可以錯開時節,保持地力,堪稱利國利民的大事,再提起自己多為大王着想,為此不惜親自送她回家,這些都是為了什麽啊,都是為了您啊!

秦王這才神色稍微緩和,冷傲解釋:“我剛剛從鳥身中驚醒了,便直接過來等你,那陛下還在野外,性情一時有些變化,還是一起去找吧。”

“什麽,陛下還在外邊?”嚴江驚起,“那你快睡啊!讓它回來。”

現在可是野外,那太危險了啊!

秦王政神色嘆息道:“被你氣到,睡不着了,還是同去尋它罷。”

他熟練又自然地搭在嚴江肩頭,就好像将爪子立在他肩膀上一樣。

嚴江一時好奇,吞吞吐吐地問道:“那個,王上,你平時在陛下身體裏,是什麽感覺?”

“為枭時思緒遲鈍,為本能所驅使,”秦王政低聲道,“若人身清醒,會帶及本能,還需要一些時間調整。”

“什麽本能?”嚴江好奇問。

下一秒,他被秦王一把推到柱上,親吻了上去。

完全不是曾經的蜻蜓點水,而是深入其間,交換着名為喜歡的心意,毫無保留的掠奪進攻,不給人喘息之機。

嚴江眼眸驟然睜大,強韌尖銳的指尖幾乎瞬間就抵住了對方脖頸動脈,感受到那有力又迅捷至極的跳動。

秦王政則平靜優雅地歸位,平靜道:“這便是它之本能。”

“你騙誰呢?”嚴江捂着唇,眼中神色複雜,“這不是陛下的求偶期,再者,我像那麽沒腦子的人嗎?”

“就是本能,花虎有,陛下自然也有。”秦王政的語氣是如此理所當然,“我現在會不分不清人禽之別,皆是被你氣住了。”

嚴江看似一時拿不準真假,眉心蹙起:“好像有道理,陛下早就成年了,一直沒有發情期,難道——真是可怕,這是要怎麽算?”

“再者,親了又如何,”秦王忽略掉那些聽不懂的話,低聲一笑,在他耳邊輕聲道:“阿江如此喜歡試探生死,陛下又何曾怕過?”

他的阿江,知道什麽對他最有利,最是會裝糊塗,在百轉千回的局勢中找到最利于自己的路,便是知道,也不會承認。

既然大家都裝,那拭探一下,又何不可?

嚴江深吸一口氣,目光炯然,不但沒有心虛,心中反而生起一股戰意:“王上雖然喜歡當陛下的感覺,但畢竟身份不同,還是要早點清醒才是。”

這種屬于帝王的獨占欲,很是奇異了。

秦王溫柔道:“如此,寡人可以再本能一次麽?”

嚴江扣住腰刀,溫柔道:“陛下大可一試。”

秦王政已有答案,他微微一笑,大步離去:“不必,先将陛下撿回去為要。”

嚴江凝視着他遠去的背影,終是将扣刀的手緩緩放下,跟了上去。

他不是陛下,陛下卻真的是他。

只是你剛剛心跳的那麽快——證明你那些真真假假的試探,都不過是掩飾,謊話而已。

第一次,他發現秦王并不是完全表現地如歷史中那位帝王般完美無缺,他其實有屬于人的喜歡、嫉妒、小心眼、霸道,并且他不是永遠目标明确,還會緊張,會失望,會——克制。

嚴江甚至有些愉悅地想着,喜歡我罷了,有什麽不好承認,要如此迂回着來?

你是秦王啊,我最多跑掉,又不會真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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