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西幻第九天

城堡裏的廚房雖然比較大, 但也都是空架子。前任領主因為被大熊吃掉的緣故, 引得城堡裏的傭人們人心惶惶, 生怕某一天大熊闖進來把他們也給咬了——畢竟他們幹廚房的要天天出去采買和進貨，落單的機會不就大了去了嗎！

因此在斐特列接手的時候, 廚房裏主廚加上洗菜燒火的男仆也不過一個巴掌數的過去的五個人而已。

本來廚房裏突然多了一個人就比較打眼了，只以為是新招進來的幫廚小工, 誰知道這人一進來就大言不慚地說他是主廚？！

一時間，衆人都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目光全都彙聚到歐姆這兒來了。

歐姆以前可是面對成千上萬的人都面不改色的，自然不會被這區區五人的目光給吓到，因此他靜靜地站在那裏看着衆人的神色變化，自己面上的淺笑卻是半點沒有變化過。

這個時代的人還單純得很，且因為思想被封鎖的關系, 根本想不到其他的，只是見歐姆在說完話之後一點兒不心虛的樣子, 都在內心暗自揣測這人是哪裏來的底氣。

難不成他和領主老爺有關系？

不過, 廚房裏并不是所有人都沉得住氣, 其中有兩個穩不住的已經開始偷偷看向站在烤箱旁邊的那個人了。

“你看起來年紀不大，口氣倒不小。”随着菜刀砍進砧板裏的悶響, 烤箱旁邊那個高高瘦瘦留着上翹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打破了這滿是沉寂，他正是這個廚房的主廚漢萊克。

他本來是無所謂的, 但既然歐姆說了這樣的話，手底下的人也都被動搖了，他自然不能裝作視而不見了。

※※※

在這個城堡裏, 私底下流傳着一個說法——鐵打的仆人，流水的領主。

就拿孟娜來說，她在這城堡裏已經工作近十年了，期間經歷過的領主少說也有四五個了，但無論領主怎麽換，城堡裏的男仆女傭護衛隊也還是那一些。倒不是說完全不變，只不過他們“更新換代”的頻率可比換領主的頻率低多了。

漢萊克做主廚也有六七年，在他待在廚房的時間裏都變過三個領主了，斐特列是第四個。

“做菜也不是靠年紀，而是靠手藝的，不是嗎？”歐姆倒是一點兒也不怕對方的身高帶來的壓迫——不是所有的高個子都會讓歐姆在意的，不過他注意到對方虎口和指腹處的厚繭，明白對方是有幾分真功夫的。

就在廚房裏的其他人以為漢萊克會大發雷霆的時候，他卻氣笑了：“哦？你這麽說，那就是對自己的手藝很有信心了？”

雖然漢萊克現在只是在這個偏僻領地裏工作，但實際上年輕的時候也是在大城市裏混過的，而且跟着負責國王膳食的廚師學習過一段時間，只不過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他離開了那繁華之地來到這荒僻的小地方，一呆就是六七年。

這兒的确因為地理位置不占優勢而各方面都不發達，民衆們更是因為坐井觀天而生活得頗為麻木，所以漢萊克已經好久沒有遇到這種“口出狂言”的人了。

歐姆道：“我肯定對自己是很有信心的。要是不相信，不如親眼看看？”畢竟他剛剛已經讓lady掃描了一下整個廚房的布置以及成品或半成品的菜肴——他承認比起小酒館要好得多，但是也沒有脫離烤和煮的範疇，調料也是差不多就那幾樣。

漢萊克輕哼一聲，轉頭看向一旁的孟娜：“距離安德魯大人吩咐的用餐時間還有多久？”

孟娜一愣，下意識道：“還有一個小時。”

漢萊克沉吟了一下：“聽見沒有，小子，還有一個小時，你敢不敢？”

※※※

一般說來，肉類是以小牛肉最佳，豬肉最低，不僅是因為豬肉有一股難以去除的腥臊味兒，還因為豬成天生活在腌臜泥地之中，非常的髒污，貴族們十分的嫌棄。

可是牛羊肉本來也不是那麽容易得的，所以豬肉也不可或缺，按照以往的經驗，本來漢萊克是打算将豬排烤制然後撒上許多的香料去濕氣和掩蓋味道的，誰知道歐姆卻直接選擇了油炸。

油炸這種烹饪方式，是僅限于貴族的，畢竟這個又費柴火又費油，不過為了面子，貴族的宴會餐桌上是必不可少炸物的，一般來說都是炸魚，因為魚肉比其他肉類更容易熟，費的油也更少。

漢萊克想，就算這小子想用油炸來另辟蹊徑，可是只有一個小時了，要把豬肉炸熟可是來不及了。

然後，歐姆就刷新了他的廚藝認知。

只見他抄起一長條帶着些許肋骨的豬肉，然後在豬皮上開始用刀劃拉口子，劃拉完了又翻過身來，拿起一旁的肉錘一頓拍打，大概十來分鐘後，将肉質已經變得松軟的整條豬肉之後就混合碾碎的花椒、胡椒、酒、鹽、糖以及漢萊克能認識的所有香料該切碎的切碎該榨汁的榨汁，全都弄成滿滿一大盆，将那條豬肉全部淹沒。

“時間可不多了，油也不多了。”将豬肉放上烤架就只需要盯着火候因而比較閑的漢萊克忍不住出聲道。

歐姆看了他一眼，露出也一個自行的笑容來：“放心吧。”

漢萊克：我可不是擔心你！

鍋裏的油開始冒泡之後，歐姆将已經染上了醬色的豬肉先裹上一層蛋液，然後用一根麻線絞成兩股，将豬肉條綁好，便提着線浸入了滾油之中。

很快，噼噼啪啪的聲音就響起來。

因為人類進化物競天擇的原因，油炸食物可以為身體提供更多的能量，生存的概率也就更大，因此人類的基因中就代代流傳着炸物讓生命更美好的記憶。

油的沸點很高，最高的時候可以達到水的四到五倍，所以食物被放進滾燙的油裏時，會發生一連串化學反應——食物表面的水分會喪失，油炸一段時間後，外皮被高溫快速的逼走水分，形成酥脆多孔的幹燥外殼，變成很多人最愛吃的脆皮。

而因為裹上了蛋液，就如同給豬肉穿了一件防護衣，鎖住了內部的水分，保護了豬肉內部的肉汁過度蒸發。

同時豬肉本身喪失的水分子，會在表面形成缺口，讓油可以進到食物裏面，增加食物的脂肪含量，改善口感和味道。

而這股口感和味道，是水煮用再繁複的手段都不可能産生的。

強大的基因加上油炸食物的美味，想不好吃都很難！

豬肉本來就經過了腌制，自然無需再多繁複的調味，因此在這一大條豬肉撈上來擺盤之後，歐姆只切了檸檬汁調味——外脆裏嫩、肉汁豐富、滋味多變的肉被檸檬汁中和了油膩，還增添了一份酸嫩的口感，簡直讓人欲罷不能！

※※※

在這個世界的大陸中，屬于人類的王國只有三個，位于東邊的艾爾弗雷德王國、靠近南方的海萊克爾王國已經最北方的馬克利斯王國國。

相比之下，艾爾弗雷德的國土面積最大，可同樣因為國土面積大，艾爾弗雷德王國國家下面是多如牛毛的大大小小的領主。

甚至很多地方每相隔四裏就會有一個領主——一裏等于五百米，四裏不過兩千米的距離，可想而知領主有多麽的不值錢。

人一多，心就不容易那麽齊，這些領主們為了利益表面上服從國王，實際上暗地裏互相勾結和結盟，彼此仇視。

焚燒敵人領地村落，致使老百姓流離失所、無家可歸、餓死大道這些事情時有可見。

也無怪乎艾爾弗雷德王國的領土那麽大，可實際上平民們的生活水平并不高，甚至比不上領土面積只有它一半的南方海萊克爾王國的百姓富裕。

其中固然有領導者國王貴族們窮奢極欲的生活和對民衆的壓迫，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比起海萊克爾王國和馬克利斯王國，艾爾弗雷德王國對于農作物的依賴性更大。

可是無論在哪個國家，他們種植農作物的方式都差不多——在冬去春來的時候，領主們拿出貯藏好的種子，然後請教廷的神官們祈禱，念下神明的恩澤，然後再由領主們派人将種子發放到農民的手裏。

如果神明眷顧，那麽農民種出來的糧食就會比較多，如果神明并不想恩澤，那麽那一年的收成就會很少，甚至會餓死人。

而神明賜予多少的光輝，都是要靠神官們祈禱的。

像是這次斐特列招待的客人，就是這片領土上的教廷神官們。

像這種事情，斐特列之前的領主也做過，只不過對于那些個想要早日離開這個窮鄉僻壤的貴族們來說，不過是找個理由大吃大喝罷了。

這兒的神官們自然也被這種奢靡風氣也影響了，因此哪怕當初心裏還有點兒慈悲為民的心思，但是久而久之，也被同化了不少。他們以為這次也是一樣，甚至早早地內部進行了競争，選誰來吃這頓大餐。

而這些，無論是斐特列還是歐姆都不知道的，他們一個封閉式成長，一個是初來乍到，根本不清楚這些內情。

安德魯倒是清楚，只不過他自己本身的階級觀念再加上民衆的收成并不影響他的吃喝，所以并沒有将這些事情條條框框都給斐特列講清楚。

畢竟在他看來，現在的斐特列還太稚嫩了。

※※※

別看神官們隸屬于教廷，但實際上在這片領土上，教廷也不好過——民衆的思想倒是好教化，可是他們本身也過得緊巴巴的，供奉神明也拿不出什麽好東西來，再加上每周總有那麽幾天不能吃葷腥，所以對于能大吃一頓，所有人都還是很期待的。

桌子上已經擺好了大份的煮牛肉、烤小羊羔、炸魚、大塊的羊奶酪，至于卷心菜、南瓜、生菜、蠶豆、豌豆和茴香這些蔬菜，因為平日裏吃的夠多了，他們只是匆匆掃了一眼。

哦，對，還有足夠的葡萄酒！

雖然為即将到來的大餐而期待，但是因為他們每年基本上都是這樣的菜肴，因此已經不會表現得急吼吼的了。

就在這時，一股陌生的迷人香氣鑽進了他們的鼻子裏，他們循着香氣找過去，發現了餐桌上和以前不一樣的一道菜，金燦燦的。

等他們将這道菜吃進嘴裏的時候，那迸發在口腔裏的香氣，讓他們的腦海中不約而同地出現這麽一句話——啊，這是光明的顏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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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大廳裏的情況如何，廚房裏的人是不知道的，不過此時此刻，廚房裏的人也沒有心思去考慮那些貴人們的心思了，全都圍在一起大快朵頤呢。

雖然只是那些大菜的邊角料，但是對于他們來說，也是極為難得的美味了。

尤其是歐姆用剩下的豬肉直接切成薄片做成的炸酥肉更是搶手，雖然比不得那一大條豬肉做法繁雜肉汁豐厚，但也足夠讓他們驚豔了。

而比起其他人的狼吞虎咽，身為漢萊克的心思要更加複雜得多。

他一直以為自己的廚藝在這片領地上已經傲視群雄了，卻沒想到是因為自己很久沒有見識外面的世界了。

在他的腦海裏，不知不覺已經形成了思維定式——牛肉等于煮、豬肉等于烤、魚肉等于煮湯或者油炸。

看着歐姆站在一邊，他招呼人過來：“一起吃吧，我們也是這個時候吃的，這是屬于領主的私人和宴客的廚房，可不會專門再給傭人做吃的。”

五分鐘後，漢萊克看着動作優雅卻進食速度飛快的歐姆，腦海裏不合時宜地冒出來一個念頭——他的廚藝沒有進步，是不是因為自己吃得不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