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節哀珍重(捉蟲,修)

“你是何人?”

那人擡手一鞭,淩空而下,成青雲擡手勾住樹幹,飛身躲開。

成青雲這才看清,那人是一個身着男裝的少女。

少女對她怒目而視,縱身從樹上跳躍而下,擡手一鞭,揮得風聲赫赫。

成青雲的短劍适合近身相搏,此時面對少女既攻又守的長鞭竟是半分便宜都占不到。

眼看那長鞭即将落到她臉上,她擡起短劍格擋,這一接招,讓她頓時安心不少。

這少女長鞭耍得靈活如靈蛇,雖然看似行雲流水、得心應手,但是她力量不足,一鞭下來,成青雲能夠輕松格擋開。

如此,她狠了狠心,一招一招攻身而上,不管這少女揮來多少鞭,她都用短劍擋開。

“你……你混蛋!”少女見自己的長鞭竟然無法将她擋在攻勢之外,頓時驚怒不已。她咬牙,一鞭落下,目标直指成青雲的短劍,成青雲又一次擡劍格擋,那長鞭突然如蛇一般繞上來,纏住她的短劍。

成青雲手心發麻,短劍險些被她奪走,那少女死死地拉着長鞭,幾次運力,都只能與她僵持。

“你是誰?為什麽擅闖王府?”成青雲問道。

少女隽眉緊蹙,憤恨地看着她:“你知道我是誰嗎?敢這麽對我說話!我倒要問問你是誰,憑什麽在王府之中對我動手?”

成青雲一怔,隐約察覺不對。她用力拉住短劍,“閣下為何翻牆進入王府?”

“管你什麽事?”少女氣急,“我想怎麽進來就怎麽進來!”

成青雲松了些許力量,說道:“我是刑部員外郎,到王府之中與世子相談要事。”

少女眉頭一挑,半信半疑,“刑部的人?我怎麽沒有見過你,你叫什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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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青雲暗自察覺自己或許誤會了,但依舊不敢放松,問道:“我憑什麽告訴你?”

“你!”少女氣得跺腳,“看我打得你落花流水,我就不信你還嘴硬!”她一揚長鞭,長鞭瞬間放開短劍,淩空之中,鞭子一轉,直直攻向成青雲的左肩。

這幾招接下來,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的弱勢。

成青雲最大的破綻,就是她的左肩,多次脫臼,讓她左臂缺乏靈活,左肩行動稍顯不便。

而這少女,輕聲功夫極好,可攀飛跳躍,靈活飄逸,可仗着自己長鞭防守,力量練習不夠,所有招式都是看着唬人,其實沒什麽威力。

所以這樣的人,或許不大可能是潛入王府的刺客或者細作。

眼看着少女那一鞭要落在成青雲的肩膀上,斜空中突然閃出一人,電光火石之間到了成青雲身後,伸手一攬,飛快将成青雲帶走。

成青雲一愣,瞬間已經知道這救他的人到底是誰。

那人放開她,将她擋在身後,風雨之中,背影挺立桀然,冷厲威儀。

“鐘靈,住手!”

少女一鞭揮落在地,将地上一片草叢切得平整如刀砍過一般。

南行止擡手,拂袖将帶着水的草葉揮開。

“鐘靈!”

原來這少女叫做鐘靈嗎?姓鐘?是什麽人?朝廷之中好像沒有鐘姓的豪門世族。

少女狠狠地收了鞭子,纏回纖細的腰間。快步走到南行止身前,問道:“世子哥哥,你身後的人是誰?功夫這樣了得?”

成青雲向前一步,拱手行禮道:“在下刑部員外郎,成青雲。”

“成青雲?”少女側首,“成青雲,你和成青岚是什麽關系?”

成青雲驚怔,疑惑地看着南行止。

南行止蹙眉,看了看她濕透的衣服,還有地上破碎的雨傘,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成青雲說道。

南行止擡手撫了撫她的肩膀,将她肩膀上的一葉草葉拂去,輕聲說道:“今後你要注意,你渾身的弱點,就在左肩上。連她都能看出來,所以攻擊你的左肩。”

成青雲抿唇,低聲說道:“多謝世子提醒。”

南行止沉了沉氣,略帶責備地看着少女,說道:“她是當今皇上的族妹,鐘靈郡主。”

郡主?成青雲稍稍一愕,還來不及反應這其中的利害關系,那鐘靈郡主已經上前來,拉住她的手,搖了搖,柔聲問道:“成青雲,你還沒告訴我,你和成青岚是什麽關系?為什麽你和他的名字這樣相似?”

成青雲低頭看着她的手,恭敬地後退了一步,說道:“他是在下的兄長。”

“天啊!”鐘靈郡主大驚,瞪大了雙眼,驚喜不已又手足無措地看着成青雲,“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青岚常常提起的兄弟?我……我怎麽把你的名字給忘了,你就是雲兒?”

雲兒只是青岚在私下無人時這樣稱呼的。成都的叫法,都喜歡親昵的稱人名,名後帶個“兒”字。

青雲便記得,幼時的那些夥伴,有“萍兒”、“丹兒”、“偉兒”。

只有爹爹和青岚,偶爾叫她“雲兒。”

乍一聽見這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她有些恍惚。低聲問道:“郡主,認識我的兄長?”

“當然認識!”鐘靈郡主欣喜不已,“他初來京城時,還是我把他帶去吏部的呢……他好像,不怎麽認識路。”

“呃,”成青雲有些怔忪,“青岚第一次走陌生的路都會不記路,但是多走幾次,他就記得了。”

“我知道啊,”鐘靈郡主歡喜地點頭,“可我巴不得他一輩子都不記得路呢,這樣我就可以天天為他領路了,哪怕是帶路的車夫也好啊!”

南行止稍微身後将她輕輕推開,說道:“鐘靈,你渾身都濕了,且去換身衣裳再說。”他又看了看成青雲,口吻之中頓時帶着命令的強硬,“你也去換!”

成青雲自然對他的話不敢反抗,收好短劍,轉身走向庭院,去問綠黛要幹淨的衣服。

鐘靈郡主依依不舍地追了上來,“青雲,你是青岚的親人,那你一定知道很多青岚的事情,你能不能給我說說?”

成青雲心頭隐隐沉郁,她欲言又止,片刻後才說道:“郡主,不妨先去換身衣裳吧。”

原本以為到了京城,與青岚相逢之後,就能有所依靠,卻不想,青岚也不再屬于她一人了。她心中沉郁又酸楚,忍不住擡手揉了揉眼睛。

鐘靈郡主蹙眉,不再糾纏她,轉身去纏着南行止,問他成青岚巡視州郡何時才能回京。

南行止輕聲一嘆,對她說道:“你此番從哪裏回來的?”

鐘靈郡主說道:“冀州,我原本是下了冀州,想要多玩幾天,可盤纏快用光了,只好回來了。”她一喜,“我一回京,就來王府啦,我給王叔嬸嬸帶了好多禮物,還有美酒,特産,都在府外,你讓人搬進來吧。”

南行止立刻着人去搬東西。

“既然回京了,便先去拜見我父王吧。”南行止沉聲說道。

鐘靈郡主聲音緩下去,“好吧,我先去見了王叔,再來和你說話。”

鐘靈郡主離開之後,成青雲才問南行止,“郡主還不知……王爺已經去世了嗎?”

南行止眉峰緊蹙,搖搖頭,“看她的樣子,是不知道。她這幾個月漂泊在外,她不是說她在冀州嗎?冀州離京城較遠,父王去世的消息恐怕還沒到達冀州。而且,父王的喪禮并未大肆宣揚鋪張,也并沒有驚動各州府,也不曾要求全國同喪。”

“原來如此。”成青雲歉然低落地點點頭。

凡是皇室貴胄去世,大多會通知各州府,要求全國上下同喪至少一日,一日內,不得行樂之事。

但這幾年,國事開明,除了皇帝去世,也不再以地位身份強求百姓了。

成青雲與他一同入了庭院,綠黛已經準備好了幹淨的衣裳,放在了軟榻上。南行止見她進了房,便進了正廳等候。成青雲關上門,脫下外衣,用手摸了摸裹胸,還好并沒有被雨水浸濕。她快速換好衣裳,突然想起自己還有一套衣裳和一條長壽縷沒有還給南行止。思索周詳之後,便想着尋個機會還給他。

成青雲換完衣服出來,忽而聽見有憤怒又壓抑的哭聲。

南行止也從房中走了出來,見周身雨水的鐘靈郡主倉皇地奔跑了過來,臉上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世子哥哥……”鐘靈郡主雙眼通紅,蒼色蒼白,連氣息聲音也在發顫,“王叔……王叔不在了嗎?”

她本是想去給瑞親王和瑞親王王妃請安,卻看見王妃安靜地跪在靈堂前,孤獨沉靜的誦經。

王妃被她的樣子吓了一跳,想要安慰她,可她卻驚慌失措地跑了出來,一直跑到了南行止這裏。

“明明我回來時,你還那麽平靜地告訴我讓我向王叔請安……”鐘靈郡主恨恨地瞪着南行止,“這到底是為什麽?”

南行止冷靜地看着她,平靜地臉色猶如冰封萬裏的峰,威寒高冷,雙眸也似被冰霜覆蓋,經不起半分漣漪。

“鐘靈,進來,別淋雨了。”他淡淡地說道。

鐘靈郡主停止哭泣,呆怔地看着他,呆愣一瞬之後,說道:“你不告訴我,我自己會查清楚的。”

“人有旦夕禍福,生老病死本就是平常之事,節哀……”南行止輕聲地對她說道。

成青雲倏然擡頭看着他,他依舊如一棵映着風雪的青松玉竹,清貴而立,巋然玉立。她只能看見他起伏峭楞的側顏,那雙眼睛,似被青蔥覆蓋的山峰絕壁。

他經歷父親去世,得知父親被火燒得面目全非屍骨不全,卻也沒有痛哭消沉過。

他甚至沒有聽到任何人對他說過“節哀”二字。

如今,他卻淡然自若地勸解鐘靈郡主節哀……

成青雲回憶起自己的父親成懷谷去世時的場景。

成懷谷離開京城之後,便多年郁郁寡歡、積郁成疾。他人生失意,被貶成都,一朝失去風光,淪為亡徒,失去親人愛妻,帶着女兒還有青岚,到了成都之後,還需要與庶母周旋……

他去世時,不到四十歲,也算是早逝……

可成青雲卻并沒有沉浸在痛苦中太久。她很清楚的知道,父親一旦去世,他留給她的事情和責任便更多。她需要向前走,沒有太多的時間沉浸在悲痛之中。

所以她順利的當上了捕頭,如今又到了京城。

每每夜深之時,她翻閱父親留下的記事手劄,便能感受到,父親當年離京的遺憾,也能夠感受到,父親作為一個朝官,他破案找出真兇時的意氣風發和躊躇滿志,還有那份年輕又固執的熱血正義。

或許,完成父親遺志,也是她如今堅持留在京城,堅持在刑部破案的最大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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