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暗藏針鋒

正尴尬之間,樓三娘讓丫鬟端着茶點酒水進來,幾人恭敬地将吃食擺放好,便退了出去。

樓三娘則依舊在一旁,得體從容的笑着,說道:“蘭先生,既然與鐘靈郡主都來了這錦雲教坊,不妨放開心,欣賞歌舞管弦,方才皆是誤會,何必還耿耿于懷?”

看來南行止并沒有用真名,而是告訴了樓三娘自己蘭行之的姓。

成青雲聽樓三娘解圍,當即順着臺階下,“是,方才是個誤會,世子定然已經原諒我們了。”

“對啊對啊!”鐘靈郡主惶恐地狠狠點頭,“我剛才,還以為是哪個不知好歹的人欺負了樓三娘,我将錦雲教坊盤下來的時候,就對教坊內所有的人都說過的,三娘只管教坊營生,并不接待客人的!”

好冠冕堂皇的理由,成青雲也不得不暗暗佩服。可話音一落,南行止目光卻是一沉,正欲說話,樓三娘卻恭敬地向鐘靈郡主行禮,“三娘多謝郡主,若非郡主,三娘說不定早已命喪黃泉,如今又怎會安然地在這教坊之中做事?”

成青雲轉頭看着她,當即問道:“三娘,你可否還記得我?還有這位蘭先生?”她指着南行止。

樓三娘看向成青雲與南行止二人,睊睊的眉頭微微蹙了蹙,便輕輕地點頭,說道:“記得,大人曾是為婉容伸冤的捕頭,而這位蘭先生,也是斷了婉容冤死案子的好人,三娘怎麽會不記得?”

成青雲輕輕點頭,“那日我正準備揭發殺害婉容的兇手,卻不想畫舫突然進水,又逢當時風雨大作,暴風雨襲擊畫舫,畫舫很快便沉沒了。”

樓三娘臉色微微一白,似心有餘悸,“當時船上許多人都落水了,風雨很急,江水又急又冷,我看見好多的人被水卷走。就連和我一起上船的教坊姐妹也被水沖走了。”

“既然如此,你是如何得救的?”成青雲擔憂地問道。

樓三娘低着頭,緊張惶恐地說道:“我原本會水,落水之後,就拼命地想要往岸邊游,可沉船時,江中卷起許多漩渦,我就算再用力游水也無濟于事。我當時被水沖走,昏死了過去,等我醒來時,發現自己是在杭州的一條水渠之中。想來,是江水太急,将我沖進了通往江中的水渠,我這才得以逃命。”

成青雲看了看南行止,當時她和他就是這麽被水沖到水渠之中的。

鐘靈郡主頓時同情地看着她,“是啊,當時三娘沒有被水淹死,就算是幸運了,可恨的是,她上了岸,竟然還被強盜追殺,若不是我來的及時,她就被……”

樓三娘感激地看着她。

“樓三娘在京中可還有親友?”成青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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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三娘頓了頓,微微地垂着眼,說道:“有的,我原本是京中教坊的藝女,後來有了意中人,才與意中人離開京城,一同到了杭州。只是,如此一來,我便與我的姐妹們分散了,只是偶爾才通通書信。”

“三娘的親友,也是教坊的藝女嗎?”成青雲問道。

“是,”樓三娘提到自己的姐妹,似是十分緬懷追憶,“我的姐妹們,都是教坊中技藝高超的藝女,她們不僅年輕貌美,而是有一身的本事。只是,藝女的營生,本就是靠女子的青春,而女子的青春又能維持幾年呢?故而,我一走,我的那些姐妹們,也都嫁人了,現如今,恐怕她們已經兒女繞膝了吧?”

成青雲輕輕地點頭,“你與意中人到了杭州,為何卻還在教坊之中做藝女呢?”

說到此處,樓三娘垂下頭,慢慢地斟茶,将所有人的茶杯都斟滿之後,才緩緩地擡起頭來。

南行止輕輕地摩挲着茶杯,修長的手指指尖輕柔撫過潔白的骨瓷,卻沒有喝茶。他只是漫然地看着樓三娘,目光中帶着淡淡地審慎。

“實不相瞞,”樓三娘許久之後,才沉沉地說道:“我在京城遇到的意中人,是一位賣茶的商人,我與他通漕運到達杭州之後,本是想要成婚的。可那人突然告訴我,他有急事在身,要立刻南下談生意,等生意談好之後,便立刻回杭州來娶我……可惜,他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自古商人重利輕別離,留下的,便是樓三娘這般在杭州癡癡苦等的女人。

“真是可恨!”鐘靈郡主重重地将茶杯掼在桌上,震得桌面上的杯盞輕輕顫抖,發出玲玲響聲。

“那個什麽賣茶的商人,肯定是個騙子!三娘,你告訴我他叫什麽名字,等我找到了他,一定讓他給你磕頭謝罪!”鐘靈郡主憤憤不平地說道。

樓三娘卻釋然一笑,說道:“不過是一個騙子罷了,何必到如今還記得他的名字?我早已把他忘了!”

“既然如此,你還想去找你在京中的姐妹嗎?”成青雲問道。

“自然會找,”樓三娘點點頭,“等我得了空,便去打聽打聽。”

“何必麻煩?”鐘靈郡主說道,“我哥哥掌管六部,想要找人,直接讓他去戶部看看卷宗不就好了。若是你的姐妹還在京城之中,戶部一定登記在冊的,她們姓甚名誰,家住何方,一看便知。”

樓三娘聞言,謹慎狐疑地看了看南行止。

南行止微微眯了眯眼,笑道:“鐘靈,戶部的卷宗,可不是誰都能看的。”

樓三娘很是失望,卻也只是淡然一笑。

鐘靈郡主頓時不悅,央求地看着南行止,“行之哥哥,你就随意看一看,幫樓三娘找找她的姐妹吧。”

南行止深深地看着樓三娘,遲疑片刻,說道:“也好,樓三娘,不如,就将你姐妹的名字告訴我,我幫你看看她們如今住在哪兒。”

樓三娘定了定,輕輕地搖頭,說道:“既然戶部的卷宗不能随意翻看,還是……還是不用了吧。我與我的姐妹通過書信的,大約知道她們住在京城之中,我去打聽就知道了。”

“既然如此,也不便再勉強了,若是今後需要幫助,你盡管告訴我便可。”南行止漫不經心地說道。

樓三娘輕輕地點頭,不再多言。

南行止這才慢慢的飲茶,随意地問道:“京中飲食與蜀地很是不同,不知成先生可還習慣?”

“我這些日子巡視了許多地方,各地風土人情皆有不同,但是可以習慣。”成青岚說道。

“如此就好,看來你與青雲一樣,很容易習慣各地風土。”南行止似笑非笑。

成青岚看了成青雲一眼,說道:“青雲幼時并非如此,只是如今大了,才稍稍收斂,何況,在你面前,她不敢造次吧?”

“是嗎?”南行止臉色微微沉了沉,“看來,我與青雲相處如此久了,還未曾見過青雲的真實性情,真是遺憾啊。”

成青岚淡然一笑,“也并不遺憾,畢竟,世子與青雲相處時間,并沒有我長。我與青雲一同長大,自幼生活在一起,彼此很是了解,所以才深深了解她的習慣和性情。”

“呵,”南行止一哂,“你是她的兄長,自然理當如此。”

成青岚頓了頓,微微捏緊杯盞,輕聲道:“我是青雲的兄長,而閣下,是她的上司,她對你尊敬,對我親近,自然不同的。”他放下茶盞,端起酒壺,倒了兩杯酒,一杯遞給南行止,一杯自己端着,雙手舉起,很是恭敬地說道:“今後,青雲還望閣下多多照顧,作為兄長,我替青雲敬你一杯。”

成青雲窘然無措,不知這兩人為何又談起自己,話語之間,竟沒有半分客氣的意思。她抿着唇,看看南行止,又看看成青岚。南行止并沒有接成青岚的酒。

她猶豫片刻,自己倒了一杯,對着南行止舉起來,說道:“我與兄長一同敬你。”

南行止這才看着她,目光深沉如深淵,他舉起酒杯,輕輕地與她碰了碰,說道:“既然如此,我再推辭,便太不得體了。”

三人飲下酒,樓三娘坐在一臺古琴旁,雙手撥弦,悠然琴聲繞梁而上。

一時只聞琴聲,如訴如絲,袅袅幽婉,似山間流水,若雲中霧岚,一時又如雲海翻騰,一時又若驚瀾風雨。

樓三娘十指如蔥,翩飛如蘭,勾挑抹撚,靈動如水,高超琴技令人驚嘆。

也難怪,那一舞名動京城之後,會讓京中多少風流騷客,文武百官,趨之若鹜。

一曲罷了,衆人仿佛皆沉浸在方才的琴聲之中,一時恍然,如南柯一夢。

南行止不再飲酒,靜然一瞬之後,說道:“此曲未免也有些悠遠,且曲末收撥之時,用力少些過了,似帶着悲憤與不甘。不知這曲是誰所譜?”

樓三娘起身行禮,笑道:“先生過譽了,此曲是我閑時随意譜寫的,并無深意。之時譜寫之時,想到自己與姐妹的身世,并與親友遠隔千裏,心中所思,故而所作。實在是獻醜了。”

“三娘未免太過謙虛了。”南行止微微沉了沉目色,勾唇淡然一笑。

成青雲直覺那方才的琴聲時而壓抑,時而暢快,又時而悲沉,卻說不清楚是何情感。只是猜想,或許是樓三娘生平所經歷的,才致她有感而發,一時并未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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