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轉軸撥弦

琵琶铮然入梁,教坊中光彩臨照,暖香襲襲。

成青雲喝完粥,捏了春卷在手中,慢慢地吃着,這才有了空閑,開始與白檀閑聊。

“今日樓三娘在嗎?”她問。

白檀閑閑信手地撥動着琴弦,聲音柔軟如水,“三娘今日不在教坊,她去了蔣府。”

成青雲放下手中的春卷,問道:“蔣府?兵部尚書府?”

“是啊,”白檀輕輕點頭,“奴婢今日一早,便看見蔣府來人,将三娘接走了。”

樓三娘在蔣府為蔣老夫人祝壽,或許與蔣府有些交集,但蔣老夫人壽辰已過,蔣府如今又發生了許多離奇的事情,大多人唯恐避之不及,樓三娘還有什麽理由什麽原因要去蔣府?

而且,還是蔣府來人将她接走的,難道是蔣子逸見她接到蔣府去的?

“你可知,接走樓三娘的是蔣府中的什麽人?”成青雲問。

白檀搖頭,“奴婢不知道。”

蔣府之中能夠派得出馬車的人,無非就是那麽幾個。成青雲不由得收緊手指,問道:“樓三娘常去嗎?”

白檀輕輕點頭,“去獻舞的那段時間天天去,這兩天去得少了。”

獻舞時天天去蔣府練舞,似乎并不值得懷疑。

“對了,”成青雲拿起春卷繼續吃,“白司琪在教坊吧?不如讓他過來坐坐。”

白檀便起身,讓人去請白司琪。

“說來,白司琪也挺不容易的,不知道他妹妹的病情好些沒有。”成青雲不經意地随口一問。

琵琶聲婉轉铿锵,寥寥幾聲,如飛燕掠水。白檀很認真地回答着:“奴婢與白司琪不熟,故而不知他妹妹的情況。只是道聽途說,知道他妹妹病重罷了。”

成青雲吃完春卷,喝了一口清茶,恰好白檀一曲彈完。

恰在此時,門外傳來白司琪的聲音,成青雲應了聲,白司琪推開了門,走了進來。

他拱手向兩人行禮,放下背上的箱子,安靜地站了一會兒。

南行止放下茶盞,看向白司琪,饒有興致,“白公子,蔣老夫人大壽時,聽聞你為她做了一尊觀音。上回在街上,看見你做的磨喝樂,覺得你手藝不錯,所以便想讓你再做一個。”

白司琪溫和的眉眼輕輕垂着,恭順又端正,“不知世子想要什麽樣兒的磨喝樂?”

南行止定了定,擡手指着成青雲,問道:“你能把她做出來嗎?”

成青雲微微瞪了大雙眼,錯愕地看着他,忽然有些不自在,教坊之中,光影交織,紗賬珠簾明晃晃的,似晃得她有些眼花。她迎上南行止深切又興味的眼睛,臉上忽然一熱,像是有一股莫名的熱氣蒸騰而上,氤氲着她的臉,熱到了耳根,熱到了心裏。

她心頭一跳,立刻移開眼,放在腿上的雙手不由得抓緊下裳,喃喃地說道:“幹什麽又拿我當樣板?”

“或許你長得獨特,拿回去放在家裏可以辟邪。”南行止興致正濃,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又說道:“何況,你今日只穿了深衣,渾身不飾任何珠玉金銀,倒是為我省了不少錢。”

成青雲咬牙,心想他該不會把泥人兒李做的縮小版的她,放在卧房裏辟邪了吧?

白司琪謹慎地打量了成青雲一眼,只覺得她是一個俊俏英氣的少年,只要做得像,抓住她的神态,就可做好磨喝樂。

他向南行止點點頭,說道:“回世子,可以。”

“如此,你就照着她的模樣,為我做一個磨喝樂吧。”南行止輕輕地摩挲着衣袖,見成青雲蹙着眉頭,躲閃着低頭,漆黑靈動的眼珠快速游弋轉動着,薄薄的唇微微抿着,局促又緊張,像是幼時初見陌生人的小姑娘,羞澀又窘迫。

他微微晃神,端起茶盞慢慢地喝了一口,氤氲缭繞如煙的白霧,遮住他深切含笑的眼眸。

原本以為白司琪會仔細觀察成青雲一番,至少得仔細打量細細比對五官神态等,可他只看了一眼,便拿出黃蠟,放在燭火上輕輕地烤軟,十指輕輕翩飛揉捏,很快捏出個人形,再用竹片,細針,鐵鈎,小鏟子等物,細細镌刻細節,一盞茶的光景之後,遠遠看着,已能看出那磨喝樂的神态來。

俨然是成青雲耷拉着雙腿,坐在凳子上的模樣。

磨喝樂講究精細考究,一舉一動,乃至毛發都與本人一模一樣,初初做出模樣之後,白司琪便停了手。

他對南行止說道:“世子,在下還需要回家找材料,做出與成大人一模一樣的衣物和鞋襪等為這磨喝樂穿上,這磨喝樂才能完成。”

南行止問道:“在磨喝樂裏裝上機括,再上色,雕刻,制作衣物等,需要多少天?”

“少說也得五六天,”白司琪如實回答。

“如此,你可慢慢做,做好之後,送到瑞親王府即可。”

白司琪将磨喝樂收拾好,小心翼翼地用木盒子裝好了,放進他的木箱中。

“對了,”南行止似想到什麽,看向白司琪,“聽聞你今日在藥鋪買藥,有一味藥沒買到。”

白司琪低下頭,聲音輕柔而低沉,仿佛呓語,“是。”

“是什麽藥,你告訴我,我看看我能不能幫你拿到。”南行止頗為懇切地對他說道。

一時仿佛靜止了般,白司琪呆怔地站在原地,垂首而立,卻低着頭。光影在他臉上覆上陰翳,只覺得他眼下陰影微微閃動。片刻之後,他才輕聲說道:“多謝世子……在下實在不好叨擾。”

“如此,”南行止不再追問。

“不如這樣,”成青雲起身,走到白司琪身前,安撫地看了他一眼,“你把你妹妹的藥方給世子,世子或許有辦法幫你找齊所有的藥。”

白司琪倏然擡頭,期冀地看着南行止,眼中熱切閃爍,可很快他目光漸冷,緩緩地搖頭,說道:“那藥方之上所開的藥,實在名貴,我怕……怕承不起世子這個情,也還不起……還是算了吧。”

成青雲驚愕又無措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南行止能幫忙找齊所有的藥,能夠治好他妹妹白思雨的病,如此好的機會,白司琪竟然不領情,反而拒絕了?

白司琪搖頭苦笑,蹲下身收拾箱子。

無聲而沉靜,只剩下白檀時而撥動琴弦的聲音,還有白司琪輕微窸窣的整理聲。

“既然藥材難得,也不強求,”南行止起身,走到白司琪身前,說道:“我府上有一位大夫,他伺候我父王多年,醫術高明,甚至比皇宮中的太醫更好,不如讓他為你妹妹看看病,如何?”

白司琪擡起頭來,不可置信地看着南行止。

片刻他,他輕輕地點頭,感激地看着南行止,聲音也沙啞低沉,“多謝世子,只要能治好我妹妹的病……白司琪,做牛做馬也會報答你!”

他言辭懇切,南行止卻不過淡然一笑,“如此,我會讓大夫傍晚時去你家,為令妹診脈。”

“多謝世子!”白司琪起身,斂衽,突然雙膝跪地,恭敬端正又肅穆地向南行止磕了頭。

日影傾瀉,光束在教坊房間內移動,窗棂将陽光分切開去,南行止半身籠罩在光影之中。

在錦雲教坊之中吃飯,竟用了一個時辰。南行止轉身,示意白司琪起身,随後對成青雲說道:“走吧,随我回府。”

成青雲點點頭,蹲下身扶起白司琪,“你家住在哪兒?”

白司琪起身,說了住址,成青雲記下之後,與南行止一同離開。

出了教坊,上了馬車,成青雲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世子,我得回去一趟,從昨晚到現在,我都沒有換衣服。”

南行止輕笑,“是很邋遢,就先送你回去吧。”

馬車在街道上拐了個彎,向着衛宅而去。

“世子,你有沒有覺得,白司琪很奇怪,還有樓三娘……這錦雲教坊之中,或許,有我們不知道的古怪。”成青雲靠在車壁上,壓低了聲音,斟酌着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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