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許是開始
這是座車水馬龍,而行人擁擠的城市。盡管他所在的這所大學,遠隔着市區,但他仍嫌這裏不夠清靜。人總是要安靜下來,好好地想着一些事情,或者回憶的。其實,若人能忘記某些過往的悲喜,那活着該是件多麽無聊而可悲的事情呢?
他總以為,自己可以忘記,忘記那個深藏在內心深處的女子,可當他再遇到另外一個女子的時候,始終說服不了自己去接受。或許,在他的心中,早就形成了屬于自己的,一套去評價幸福或者好壞的标準。抑或許,他的心門不曾打開,依然只關注一個地方的風景,不舍離去。
如一個人,一輩子喜歡一座城市就夠了。若是喜歡上了別的城市,怕再也找不着回去原本那座城市的路,就再也回不去自己一心想和她厮守的那個地方。
突然,不知道這樣生活在這座城市裏,是為了等待誰的到來,或者說歸來。這像一場突如其來的風花雪月,葬在心底最深處的柔軟地方,不見陽光,卻也進不了她所在的天堂。猶如,迷失。
二00六年春末。那夜下晚自習之後,楊筱港依然坐在座位上,沒有離去。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轉頭望着窗外,被這座城市映照得異常明亮的夜空。偶爾,瞥一眼身後,那正趴在桌子上寫字的女子。
那是一位與他一般高、一般瘦和一般有才氣的女子。只是她是女子。在別人眼中,以及口口相傳中,他們是絕配的。但有些時候,別人眼睛所看到的卻并非真實,而傳說也存在着嚴重的口誤。
他知道她還在生氣,一連兩個月,卻不知是何緣故。他嫌這般生活甚是無趣,便想尋個時間,與她言明。誰知每每話到嘴邊,又被他硬生生地咽下。只為這坐在身邊的女子,本不曾理會過他一刻。他想到以前,兩人在一起讨論文字,課間打鬧,上課靠着睡,在數學本上畫方格下棋的日子,便是有些難過了。
“筱港,外邊有人找你。”
正待他欲說些什麽時,卻突然聽得一女生突然在窗外對自己說。
他望着身邊依舊在寫字的女子,她只是轉過臉來望了一眼他,神情木然。然後,又轉過去,低下。他突然輕輕搖了搖頭,嘆了嘆息,便快速收拾了幾本書,夾在腋下,慢慢地走出了教室。
他站在人群擁擠的門口,左觀右望,一臉茫然。他不知道,誰會來找他這個閑人。因為已經有很久,沒有人再來找過他了,或者說來探望過他了。
“筱港,是我啊。你還記得麽?”
突然,一個丫頭不知道從何處而來,站在了他面前。消瘦的身子,過肩披散的頭發,水靈的眸子;上身紅色剛遮過腰下的長毛線衣,與淺色的牛仔褲很搭……
“是你啊!找我有什麽事麽?”
是慕容晴。他一眼就認出來了,雖然他們僅僅走過一段不長的路程。他想,其實若不是她表哥的緣故,他怎麽也不會認識這麽一個一時不知該作何評價的女子。
“恩。難道你忘記了幾天前,你答應過我什麽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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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地笑了起來,沒有一絲責備的意思。而他最愛看的,或者說最留戀的,就是這種無憂無慮如孩子般純真的笑容。只是那都是後來的事情了。
“哦……原來是這樣啊,我都快不記得了。”他說。
聽他說完,她便又呵呵地笑了起來。他望着她,心想可能是自己一時尴尬的舉動惹她發笑了。他一向不怎麽說話,聽到這純真無邪的笑聲,只覺得耳根的溫度變化得有些難受。
“那麽你以為我來幹什麽呢?”她問。
他不說話,卻低下頭去。然後她繼續說道:“我可都記得我們的約定的,要不怎麽會找你來了呢?快把你的小說給我吧。”
“恩,跟我來吧,我取給你。”
她知道他并不住學校宿舍,而是和三個男生在外住。所以,她還是走在了他前邊。從教學樓下來,她一副很激動很興奮地樣子。
他望着她,那穿着長紅毛衣配牛仔褲拍着發的背影。她在昏黃美麗的夜色裏,時不時轉過頭來,沖着他開心微笑。風很輕,也很美。這注定,将會難忘。看着她美麗、微笑的樣子,他似乎有些沉醉……
“聽說,你以前辦過一個文學社,出過幾期刊。你真的很了不起的,若是我也可以做到,那就好了。”
從教學樓下來,穿過昏黃燈色映照的操場,身邊的女子那溫和的聲音,又在耳畔流連。
“其實那個文學社沒辦多久就停了,因為沒有資金,出刊需要社員們掏錢。長期這樣也不成,沒有其他辦法,只好讓它停了。不過現在覺得挺可惜的,有些遺憾,畢竟是好不容易才拉起的人員。”
而如今遠離南方的他,在這所不認識幾個家鄉人的大學裏,又辦了一個叫“月楓林”的文學社。但他已經沒有了做下去的勇氣和信心,原因與之前遭遇的一樣,但或許又不是。但那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現在的他只想做一個實實在在的閑人,靜靜地在這座遠方的沒有她的城市呆着,他不想再苦心經營其他的事情。
“如果我也像你這麽有才華,那就好了,我就能幫到你了,可惜……”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淺淺的憂郁,但随後又恢複了原本的純真無邪。
“那個文學社叫夏天吧?你怎麽會想到這樣一個名字呢?”她接着說。
“跟我們老師說時是高一,他幫忙做了好多宣傳,直到高二時才開辦起來的。那時候是夏天嘛,所以就用了這個名字。”
他靜靜地說着。他想,如果沒有這個文學社,沒有那段苦心經營的日子。或許如今的他依然如以前一樣,閑閑散散地過着。也許,文學社只是他生命裏,那年夏天的代稱而已。永遠沒有誰知道,那段經歷對于他來說,究竟意味着什麽。
“哦。你的經歷挺富有傳奇的嘛!”
笑容依舊。她,在昏黃的燈光下的模樣別樣美麗,讓人不禁歡喜。
“傳奇?這叫什麽傳奇啊,只不過是一些年幼無知的行為而已。”
她怎會知道,在美麗的表象之後,卻是無人理解的寂寞、孤苦。
“不是啊,你辦的可是一中第一個文學社。聽說你這個人不怎麽去上課,可是每次考試都考得很好的。難怪有人說你有才了。”她說。
“可我也有考全班倒數的時候啊,還有好幾次呢。”
那段日子,他心情不好,整天沉迷于寫自己的第一部小說《第九封信》。于是一整天地便在搞他的“文學創作”,然後荒廢掉了很多時日,或者說青春。也正是因為這部小說,他的眼睛從此與眼鏡脫不了關系。
“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現在你還不是趕上來了?就說你這個人是要考大學的,果真沒錯。”她笑着,輕柔的聲音,像晚風。
“不會吧?就我現在這個樣子……”
他不相信,一個荒廢生命的家夥,整天上網玩網游,或者做其他無關的事情。如果他在剩餘的一年半裏,還可以考上大學的話,那該是多麽地難以置信!
“一定會的。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會看錯人的。”
她抿着嘴,一副堅信而美麗的樣子,讓他感動,如她說的話那般。因為她知道,他這個人骨子裏有一股倔強,沒有人會看見他努力時候的樣子。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陪着她走着。
出了學校東門,過了和平路,穿過天主堂門口一排古屋走廊。這走廊黑漆漆的,還好現在也有他在身邊,要不然她真的會被吓倒的。她不喜歡黑夜,因為那種等待黎明的感覺,太過痛苦,太過難熬。
她害怕一路漆黑,終黯然退下,滿懷深情卻寫不完此生。她害怕自己的所有,給不了他,給不了他一個美好的記憶。
滿身風雨,不是滄桑的證明。而是一生滿滿的情義,也許你不知,我的不舍。我的不舍,只是關于你,關于你存在的世界。我想我的世界,有你将會是別樣風采。也只有你在身邊,我才不懼千難萬險,堅定地守護在你身邊。
且請讓你帶着我在人世裏,生命的長河裏穿梭,直至終結。也許你并不懂這份深情,但它将會被我悄悄注入,在你的生命裏。我不知道你是否會知道,卻也不想你知道。因為那只關于我,是我想留給你的。這也是我唯一,可以留給你的。
這座城市很美,你也會這樣認為的。這裏,也許将是我最後和你一起走過的地方。或許,又不只是屬于我們。但也并不是那麽重要。
她跟在她身後,走過黑漆漆的走廊,直至遇見光亮。她望着他,突然有流下淚水。但他不曾看見。
“到了,上邊就是。還好沒有人在。”
走過一片開闊的場地,向一個漆黑的巷子走去,不倒二三十米就是巷子的盡頭。盡頭是一座兩層的小平房,在忽明忽暗的臨近燈色裏,不大清晰。
“你說什麽?”她問。
其實是想問後面一句,她真的聽不大清楚他在說什麽。
“到了,跟着我上樓來吧。”他說着便上樓去了。
“你就住這裏啊,我路過很多次的,怎麽就不知道呢?”
她跟着他上樓,一邊看黑暗中的路,一邊說道。
“你說話輕聲些好麽?”
他可不想讓人知道,這夜裏他帶回了一女子。因為之前的教訓,幾乎弄得他“聞名”于一中,甚至有些擡不起頭來。他打心眼裏真的是害怕了,害怕身後的人或者迎面走來的人,對自己指指點點。
“我知道了。”
然後,她跟着她。他打開門,她蹑手蹑腳地跟在他身後,卻一臉幸福如天使的模樣。
“你每次帶女生回來都這樣嗎?”她好奇地問。
“我沒有帶過誰回來啊!”
他開了燈,靜靜地說着,又望了望站在門外的紅衣女子。她正望着她,一臉歡喜的模樣。也許,我将讓他身邊的人不知道我。
看着這一幕,他犯糊塗了。只是到了很久很久的以後,他才明白。原來這歡喜背後是一顆真誠而熱烈的心。只是想要珍惜的時候,卻已然不在。
“哦,我知道了。”只聽她輕輕嬌嗔一聲,然後低下頭去。
“你怎麽了?進來啊,看你這傻站在門口的樣子,我還真很過意不去的。搞不好,別人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
“筱港,哪有嘛?”
她低着頭,慢慢地走了進來,卻躲在他身後左看右望的。
“還是不錯的嘛!原來你們男生的屋子也挺幹淨的。”
可走到裏屋,她臉上的笑容便立即變得僵硬了,有些無奈。
望着滿地的紙屑,床上沒有疊的被子,還有放在椅子上亂七八糟的衣服。時而,還能聞到一股嗆鼻的味道。
“裏面是他們住的,還是你住的哦?”她問。
“我住外邊。別管他們的那些事情,來,我取本子給你。”他說。
“好啊。”她說着,然後就坐到了床邊,一雙靈動的眼睛望着忙碌的他。
外間的屋子沒有什麽,除了炊具擺放不整齊,其他的都沒什麽。他的床也很整潔,床頭的書本也是擺放很整齊的。
只是不知,沒有書桌,他怎麽寫字、做作業呢?她很疑惑。
待她沉思時,他已從床頭一排書中抽出一本淺藍色的筆記本,遞到她手中。
“給,這本給你随便看看,這是我最喜歡的。”
她緩過神來,打開本子。映入眼簾的,便是“栌鹂灣”三個字。
“栌鹂灣,這是一個很動人的名字啊!我一定好好去看的。”
其實也不只是她,很多人看過的人都這麽說。
“當消磨時間呗。”他說。
“怎麽沒有筆名呢?”她問。
“以前的筆名不想用了,又不知道該用什麽。”他說。
“呵呵,我給你取一個怎麽樣?”她笑着說。
“好啊。”他也笑了。
“就用‘堯天’吧。”她說。
“堯天?堯天。好啊,以後就用這個了。”
說着,兩個人都笑了。
“那你把它簽上。”她笑着說。
“好。”他拿過本子放在床上,取出筆,蹲在床邊,在本子上寫下“堯天”兩個字。
她想,原來他是這樣寫字的,不免心酸起來。
“你真是一個神秘的人,居然可以寫出這麽多東西來。”她說。
“其實只是心裏的故事而已,比如對生活的感觸啊什麽的,很多時候變化的只是文字書寫的形式而已。”他靜靜地說。
“恩。所寫的文字都是自己的經歷,而我們也總是在重複地活着。”
突然,她說話的聲音變得輕而柔,她也如一個多愁善感的古代女子。一時間,他也說不出那種似乎失落的感覺。良久,一間小屋陷入沉默。
“好了,很晚了,我該走了,一會兒他們都回來了影響不好。”她說。
“那我送你。”他說。
然後,他送她走下樓來。穿過巷子,走過天主堂後邊那昏暗的古屋走廊,來到不明歷史的天主堂門口,便是燈火輝煌、人來人往的和平路。
“筱港,等我看完了就給你送過來。”
“沒事的,你有時間就送到我們班上吧。這房裏我很少在的。”他說。
“那……再見。”
她攔下一輛車,歸去。
“再見。”
望着載着她遠去的車,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他轉過身,一個人獨步而歸,沿着這黑暗地走廊。不由地,一陣失落油然而生。也許,只是一時傷懷于其他事情。又也許,也只是,他還不想和她再見。
或許,就在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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