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十月花落

國慶節,沉痛而漫長的假期。

沉痛是因為看見父母的操勞,特別是我的父親。我的父親有三兄弟,他是最小的,在整個家族中排行也是最小。在他不到二十歲的時候,我的爺爺奶奶就去世了,後來的他便在朱寨附近的“五一四”當民兵,各方面表現都是優秀的。我曾聽他說過,當年我們村選舉時,他是可以在村裏謀得個職務的,但是被人整下來的;後來鐵路部門在我們坪子裏設了一個護路站,他也被人家整得沒當上。

自0三年以來,南寨鎮從我國東北搬來了十幾個工廠,然後開始招工。我的父親也就是從那年開始,進入到其中的一些工廠中去打工,這多年他就是這樣一邊在附近打零工補貼家用,一邊照顧我從小就身體不好的弟弟。但是那些工廠由于手續不齊全,總是停停産産的,不是很穩定。父親只好去給一家工廠守夜,每天從晚上七點開始到第二天早上七點下班,而白天下班後他總是走兩個小時回家抽空幫母親幹些農活,下午四點又走兩個小時去廠裏上班……

這一路,他堅持了十多年,從四十多歲走到了五十多歲——直到我大學即将畢業。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而漫長的是我想快些回到學校,特別是我想早些見到晴子,我有很多話想對她說。家中雖然有一個老牌如大哥大的摩托羅拉手機,但是由于話費不多所以我也不敢用。我不用這家中的手機還有這樣一個原因,那便是我根本就記不住她的電話號碼。記不住數字,這是我的一個沒老毛病了,直到今天也還是如此。

其實我想快些回去的原因,是經過這三四天的思考,我已經不再想得太多。我這個人并不是一個主動的人,雖然我知道我要的是什麽,又想和誰在一起,只能和誰在一起。我想與她說我心裏的話。

終于國慶節第七天,我冒着大雨從家鄉離開趕上了北上的列車。我在車上又是碰見熟人,一路玩着紙牌。車到秀峰的時候外邊還在下着雨,高聳的南方大酒店在夜雨裏異常突出,仿佛是在向來人昭示這裏就是秀峰市。下得車來,我淋得一身濕透,一看站臺上、車站裏滿是人,心情頓時失落起來。而此時已是晚上六點半,快到了上晚自習的點,走出站臺又打不到車,心裏更是郁悶生氣。

秋天的夜來得很早,夾雜着微微的涼意。我原本以為晴子會來接我,但我左顧右盼等待許久卻沒有看見她。然後我争搶着擠上了一輛三馬,來到了北集路的小屋,放了東西,換了衣服,便匆匆忙忙地趕去上課了。

剛到班上,陳妹說四班的謝姑娘找我,然後我登上四樓,站在走廊上。她卻是一句話都不說,只是和梨子在一旁對我使眼色,我看過去,正看見穿着紅外套的歐陽麗走入她們班裏的背影。我想她是從梨子那裏得知了我和歐陽麗的事情,現在呢是想知道得更多。

我不想搭理她,只是看向對面學校外邊的煙雨蒙蒙,故作思考。過了一會兒,上課的鈴聲便響起來了,我準備轉身下樓,謝姑娘卻突然發話了。

“大哥,先是兩年前江虹,現在又是歐陽麗,高二你什麽都沒做,就知道到處厮混,現在高三了你又追女生,你打算搞什麽哦?”

我卻只是笑着,沒有說話,然後走下樓來。回到教室,老師還沒來,然後前後桌的我和陳妹便開始一邊寫作業,一邊談天說地起來。只是說着說着,嘴巴沒停,手裏的筆卻停下來了。我們先是說這幾天假期是怎麽過的,然後陳妹就扯到我的問題上來了。

“哥,你怎麽想起這個時候追女生的呢?”她問。

“太無聊了嘛,這鬼日子我可受不了。”我說。但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怎的就忍不住寫去了那封信。

“嗯,可你不應該……我是說這樣會影響到你學習的,你那麽優秀,要是在平時或許人家會答應你,但現在是非常時期啊。”陳妹說。

“為什麽?”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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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個人膽子不僅大,而且也是笨得可以呀!你想嘛,若你考不上大學,人家認為是自己毀了你,你恨人家,她心裏肯定會難過一輩子的……如果你們相遇的時間能提前就好了。”

“這話她也說過。”

我記得那天從飛機場走下來的時候,歐陽麗就問“如果你考不上大學會恨我麽”,然後我笑着說“不會,因為這無關于你”。而在另外一個晚上,歐陽麗也老是重複着這麽一句 “如果我們的相遇在很早的時候,那肯定不會是現在這樣子”。

“那晚來找你那個女孩是誰啊?”陳妹問。

我沒說話,因為我知道她說的是晴子,而我卻答應了晴子不讓任何人知道她。

“看得出來那個女孩對你挺不錯的,人也不比四班的那個差,當然與我們班這個相比嘛……也是不差的。”

陳妹說着,便用筆刺了我的後背一下。我轉過臉去,卻見她望着後面低頭寫作業的江虹,壞壞地笑着。

我沒說話,陳妹便問,“你是不是知道人家有男朋友,受到刺激了?”

我笑着說道了“沒有啊”,然後轉身過來,繼續寫自己的作業。因為就連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追了歐陽麗。只是滿腦子裏想起之前我們班同學說的那句話,“江虹,那晚你在操場和誰又摟又抱的,被老班抓住啦?”

“哥啊,昨天來找你的那個女生挺在乎你的,我看得出來。”陳妹說。

“你知道人家是誰?”我問。

“天太黑了,沒看清楚,要不你明天帶來看看嘛。”陳妹笑着說道。

聽到陳妹如此說,我心裏松了一口氣。其實也不是我答應了晴子不讓別人知道她,只是如今這般情況——我一邊追求別人一邊還和另一人糾纏不清,讓人知道的話我在這個學校當真是再無容身之地了。如果到時老班再把我老爸叫到學校來,後面的事情我都不敢想了——因為以前當真被他打怕了!

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對陳妹說我心的糾結,我的心裏似乎是想跟歐陽麗發生點什麽的,可到底想發生什麽我也不知道。不過我想吧,有些事情也許很快就會解決了。

“我欠她五百塊錢,她是來追債的。”我随口而出這麽一句,想把晴子這個事情蓋過去。

“哥,你想讓我叫誰嫂嘛。”陳妹驚訝地說,很是無奈的樣子。

“我……也不知道。”

“如果我是法官,絕對現在就把你判死,一個風流成性、薄情寡義的男人。”陳妹說着便用筆指了指我的同桌,又轉過身指了指後面正在寫作業的江虹,繼續說道,“還有師範的,二中的……哎喲,太怕啦!”

“老妹,你小聲點,你要把我整得死無葬身之地麽?”

我很迅速打斷了陳妹的話,畢竟有些事情知道就行了,沒有必要說出來。而我也沒想到,原來我在她心目中,形象已經敗壞到如此地步。而我卻一直記得,這高中歲月裏,我好像也才是追求過兩個女生而已啊,怎麽在別人眼中形象已壞到如此地步嘛!

“老哥,我覺得你應該好好考慮一下自己,我說的是學業。因為有大多的人都不想看到你這樣,你那麽有才,千萬別讓美好的前程化作泡影了。”

見我不應,陳妹又繼續說。

“現在我們都還小,還沒到玩弄人生的時候,等到了大學再談戀愛吧。還有,我告訴你,老班回來了,你自己小心點。因為你最近這一個月的事情啊班上的人,大多都是知道的,都快成為茶餘飯後談論的大新聞了。”

“他不是還有一星期才回來麽,怎麽就……”

我突然愣住了,因為我突然想起了老班,也就是我們班主任,這一個月他去華東師大學習了,假若他在我怕是要安分許多的。雖然我在同學中也老說他的不是,時不時與他唱反調,但打心裏說實話我還是真的挺尊敬他的,當然也是挺怕他的。

因為高一那一年啊,他在班上深情朗誦我寫給江虹的詩,弄得我差點全校聞名了。

我可不能讓他知道這些事情,但是轉眼一看到我們黃斑長(因他臉上坑坑窪窪,故得此名),我就痛苦地埋下了頭。我想,若這黃探子知道,這回真就算是真玩完了。可是聽陳妹這口氣,以及黃斑長他這幾天很陰險的笑容,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

“還有老哥,你以後不要老是讓我幫你帶紙條之類的了,我受不了。”陳妹說。

頓時我想她是受委屈了,可我問她到底怎麽了她又不說。後來我猜想,可能是歐陽麗她們宿舍的人不怎麽喜歡我。記得之前有一天下午,謝姑娘帶她們班的四位女生來我們住的地方吃飯。其中一位便是歐陽麗的好友,一位是她認的幹姐姐,她們并不看好我。這卻是我在後來,也就是很久很久之後才知道的。

見陳妹不說話,我也便安分了起來。因為我猜測陳妹估計是看到了窗外有一雙眼睛,而那是藏在黑暗中屬于老班的。如今的我當真不想與他私下談話,因為我還沒有做好任何心理準備

之後十月的日子很平靜,每天都是上課下課,沒有什麽人的打擾,也沒有什麽煩心的事情。謝姑娘來我們住的地方吃飯的那個晚上,我有點坐立不安,心情浮躁。可為何浮躁不安,我卻是一點也弄不明白。下了晚自習後,我去了四樓,去找了歐陽麗出來說話。

我們從四樓下來,走到二樓樓道的地方她便停住了,然後我也就沒有再走。我們開始彼此說着這些天的一些感受,但是在人來人往中的我卻站立得有些難受。故而每每看到熟人走下來或者走上去,我都會慌張地轉過身去躲避,而她卻不會。

她的好友楊萌從四樓下來的時候,便沖着她詭異地笑,她則張口就來一堆髒話。那會兒,我真心感覺一點都不自在,甚至感覺她就像是個“古惑妹”。記得那天從飛機場下來時,她問我為什麽要寫信給她,我說因為她好看。誰知我話音未落,她就一巴掌打在我左肩上,大罵“小雜種,花言巧語”,聽起來很是讓人受不了。

我沒想着那天她會和我去飛機場,我們連午飯都沒吃,一瓶水也沒帶,竟然說了一天的話,特別是我的過去讓她惶惶不可終日。

只是後來吧,我才明白那不是追女孩子的辦法,或者那本就不是追女孩子。但是我也并沒有後悔那時的一切疏忽與大意,甚至說是沒有經驗。而今想來吧,也許是因為我和晴子在一起時,都是晴子在張羅這些事情,而我卻沒有去認真管過的緣故吧。

以往每次我去找歐陽麗,她一句“你找我做什麽”就讓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會來找了她,就像今夜一樣,依舊說着重複的話題,什麽學業,什麽未來什麽的。她甚至說我根本就不懂得規劃将來,就像當初江虹說我不會打籃球一樣,深深地觸痛了我的心。

我不知道我為何來找她,可我知我心是想見着她的,想與她說說我不能和晴子說的一些話。我并不想一腳踏兩船,可一個對我好到讓人無法割舍,一個對我愛搭不理到讓人心有不甘。我也說不清我心深處的情感,也許那裏也沒什麽情感,只是多年的一種習慣罷了。

可我當真不知道,我這锲而不舍、心有不甘的緣由究竟是什麽。

一天當中最後的那道鈴聲(教學樓關門,學生歸寝)響起以後,我們才走下樓梯,沿着曾經的花壇,便來到了她們寝室樓下。簡短的告別,然後我走過籃球場,呼吸着晚風吹起時還算清爽的空氣。出得校門,我站在和平路上,北眺南望,盡情享受着小城美好的夜色。

我用手摸了摸書包,書包裏裝着一個筆記本,那個本子叫《給歐陽麗的信》。歐陽麗說有什麽想說的話就拿個本子記下來,等到以後就可以拿給她看。而從她這句話說出後我也漸漸明白了,我總是老去找她胡謅一通也不是什麽好事。

穿過馬路,沿着天主堂門口的小路進來,我習慣性的看了看臺階上是否坐的有人。沒有,我的心突然有些失落,然後又繼續走着。但是後面卻有只手拉住了我,我轉過身,剛看見來人是陸天豪,便見他右手握拳一拳打來。他拳頭重重地打在我的臉上,很疼。

我沒有還手,只是奮力推開了他。我一直都在忍耐別人對我的不公,但并不是每一次都是這樣,只因他是晴子的表哥。然後他又氣沖沖地走過來,我雙臂交叉擋在胸前,沒想他并不是來打我的,而是要拉我跟他走。

“陸天豪,你幹什麽,你他娘的瘋了?”我生氣吼道。

“他娘的你楊筱港還有良心沒有,晴子那麽挂念你,你卻還和那個女的糾纏到現在才出校門來?”陸天豪松開了我,然後開始指着我破口大罵。

我沒說話,他随後突變冷靜了。良久,他又繼續說道,“晴子想見你,跟我走吧……我真的不忍心她受這罪,她那麽愛你……可你怎麽可以這麽絕情呢!”

他說着便轉過臉去,聲音有些哽咽。然後,我不管他,獨自向天主堂外的和平路走去,他跟在我後面。我攔了一輛三馬,前腳上車,他後腳跟上。師傅問我們去哪,還沒等我說話,陸天豪說去市醫院。

這一刻,我的心一下子就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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