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聽到郦兒的驚呼,衆人回頭,因為很少有人或事能讓她如此目瞪口呆。

看到令她如此失常的人是楚天南時,衆人的笑聲立時頓住,院子裏鴉雀無聲。

楚天南看着那個給滿院的人帶來歡樂的女孩,驚異地想:她的表演也太逼真了,她是怎麽知道公主的樣子的?難道公主以前就是這副德性?

“請問王爺來此有事嗎?”僅僅換口氣的時間,郦兒已經恢複了正常的聲音,臉上平靜得如同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又在裝了!

楚天南立在臺階上看着一本正經的郦兒,無奈地想。此刻,他更加确信安靜膽小絕非她的個性,他一定會挖掘出她風趣幽默的那一面,讓他日後的生活時時充滿笑聲。不過現在他得先磨去她的棱角,讓她知道王府裏誰是老大!

“郦兒,北院待客!”

聽到王爺的命令,院子裏更加鴉雀無聲,衆人都變了臉色,天雲偎近郦兒。

郦兒掃了大家一眼,低沉地問:“王爺要我待什麽客?”

“府上今天來了客人大家不知道嗎?為何都沒有人去接待呢?”楚天南意有所指地掃了賴大娘一眼,又把目光放在郦兒身上。

“客人?”郦兒故作不知地看看院裏的每個人,誇張地問:“客人,你們有誰知道今天是那位貴客到了府上?我怎麽沒聽說有客人莅臨?大娘也不知道吧,不然身為管事的大娘是絕對不會在這裏的。”

她的話一語雙關,既為大娘脫罪,又使楚天南難堪,逼得他不得不點破來者是誰,可謂絕妙之極。

他臉色陰沈地說:“永嘉公主來了大家不知道嗎?公主難道不是客?”

“原來王爺是說永嘉公主啊。”郦兒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進而謙卑地說:“王爺也許忘了,公主從來就不是客人。容小女子提醒,以前王爺回府常攜公主同歸,是公主和王爺不許小的們前去打擾,所以多年來王府上下皆知公主并非是客;即便是,也是非常之客,是王爺自己的客,與他人無關。因此迎接伺候的事,還輪不到小的們。”

她的這番話說得楚天南毫無招架之力、還擊之功。

他吃虧在并不真的了解楚天南與郦兒、永嘉公主之間的事。明知她含沙射影地指責他,他也不可能真的責怪或傷害她,所以他只能以威權來壓制她。

“不管以前怎樣,身為王府未來的女主人,你得負責這一類的接待,況且我說過以後吃飯時間家人必須一起吃,難道你忘了嗎?行了──”看到郦兒張嘴想反駁,他立即制止她道:“你什麽都不要再說,現在立刻到北院去陪公主用膳,天雲也去!”

那雙美麗的眼睛不信任地望過來,如此冷漠,如此平靜,但足以激起他滿懷的熱情!

“沒問題,既然王爺有令,我們自然會聽令行事。”郦兒謙卑地說。

對于她過于謙卑的語氣和态度,楚天南皺了皺眉,但最終只是轉向在場最年長的女人。“至于其他的,我想賴大娘應該知道要怎麽做。”

說完,他轉身走了。

“霸爺!匪爺!天殺的王爺!”看着他挺拔的背影,郦兒忿忿不平地罵。

賴大娘急忙勸道:“兩位郡主快去吧。感謝老天,我們取笑公主,那可是大不敬……王爺全聽見了,可沒發火,他已經改變許多了,不要再惹他生氣。”

“生氣?我才生氣呢!”郦兒嘟囔着,可心裏也知道賴大娘說得沒錯,王爺的脾氣真的改變了,但她還是不能違抗他的命令。

賴大娘招呼着大夥分頭去做份內的事。

北院飯廳內,餐桌上的四個人默默吃飯。不,應該說沉默的是三個人,因為永嘉公主正像只孵蛋期的母雞,喋喋不休地評點兩個女孩。

“喲,天雲長大了,不過還是那麽瘦小。郦兒郡主嘛──倒是沒怎麽變。”

其實剛才見到郦兒時,永嘉确實是大吃一驚,她已經有幾年沒見到郦兒了。以前每次來時郦兒都避而不見,她直到今天才發現,這個丫頭竟長得這般美麗。

她有一頭烏黑閃亮的頭發,身材苗條優雅,舉止超凡脫俗。更重要的是她鵝蛋形的臉上,那對明澈動人的大眼睛在陽光下燦然生輝,長長的睫毛,鼻子小巧而挺直,嘴唇柔軟而纖巧。

這是一張足以吸引男人駐足凝視的美麗面龐,但對其他女人而言,卻不是一張讨喜的臉,尤其是對像她這樣以美貌自豪又出生高貴的公主來說,郦兒的纖美是最令她難以忍受的痛苦!所以她要貶低郦兒的容貌,凸顯自己的長處。

“不過你的眼睛配你的小臉實在顯得大了點,你的嘴又太小,喔,最糟糕的是你的面色很不好看,你得用胭脂。你看,我的膚色就比你好看……”

“當然,公主是天下第一美人,郦兒怎敢與公主相比?”郦兒匆匆截斷她的話,不想跟她讨論自己的長相。

“真的,郦兒郡主也認為我是第一美人嗎?”永嘉公主開心地問。

郦兒忍着駁斥她的沖動,嘲弄地說:“當然,公主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天下何人有此容貌?”

想到她剛才在內院的表演,天雲“噗哧”笑了,被含在口裏的飯嗆到,她一邊不安的看看哥哥,一邊用手掩住嘴咳嗽。

“看吧,吃飯時說話遭報應了吧?”郦兒遞給她一塊方巾讓她擦嘴。

永嘉公主繼續得意地說:“王爺,聽到沒?郦兒都說我是天下第一美人呢。”

楚天南看都不看地寒聲道:“吃飯吧,美人也要吃飯的。”

令郦兒納悶的是,他粗魯的态度并未激怒刁蠻公主。看公主那樣子,似乎早已認同了他的壞脾氣。

對郦兒來說,這頓晚飯猶如一場酷刑,她必須忍受與永嘉公主虛僞的、毫無意義的談話,同時還得忍受楚天南不時投向她臉上的火辣辣目光,那樣的目光令她困窘與不安。于是她更加表現出賢淑端莊的樣子,安靜地拿着筷子,極有節制地往嘴裏送飯。

此刻的楚天南也不得不承認這餐飯吃得十分沉悶。左邊的女人喋喋不休地說着話,讨厭的手還不時拂過他的胳膊和手腕;右邊的女孩不停地咳着,偶爾将可憐兮兮的目光瞟向其他三人,仿佛等待着意外災難的降臨;而對面的女孩則帶着明顯的反叛,擺出那副令他發狂的文靜樣,斯文至極地數着碗裏的飯粒,仿佛眼前滿桌的美食令她難以下咽。

真是見鬼!先前龍山上那個活潑開朗的女孩到哪裏去了?內院裏逗得衆人哈哈大笑的機靈鬼到哪裏去了?

“郦兒!”

他突然一吼,令說得正高興的永嘉公主驀然住口,郦兒和天雲也愣住了。

“幹嘛?”郦兒壯着膽子問。

楚天南繃着臉說:“大口吃,再敢裝那種安靜斯文樣,你給我試試!”

郦兒臉兒一紅,但絕對不是因為羞愧。

她霍地站起來。“王爺不是一向喜歡安靜文雅嗎?今天怎麽變了?!”

此時一雙小手撫上了楚天南的胸膛。“哎喲,王爺,她是在學我的文雅,早說過不要讓她一起用膳的,你看,生氣了吧?!”

“坐下!”楚天南不耐地撥開公主的手,沉聲命令道。

在郦兒忿然坐下後,他突然胃口全失。

永嘉公主的打情罵俏絲毫改變不了他的壞心情,反而讓他更厭惡。

“王爺,上次我來時,你答應過等滅了窦建德與王世充後,你要陪我到長安住一陣的,現在兩人都完蛋了,你是不是該履行承諾了?”

“對不起,墜馬後我忘記了以前的事,所以無法履行任何承諾。”他說着站起身,全然不顧禮貌地離開了餐桌。

“哼,王爺怎麽能這樣對我?都怪你!”永嘉公主抱怨地瞪了郦兒一眼,扔下碗筷追出去了。

郦兒在他們走後,長長呼了口氣,與天雲相視一笑。

“我們也走吧。”天雲小聲說。

郦兒美目一閃。“為什麽要走?這麽豐盛的菜肴,我可是餓壞了!”

然後她一改剛才的文靜相,對着桌上的美馔佳肴大肆進攻起來。

“郦兒姊姊,你好能吃!”天雲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樣子,驚奇地說。

“快吃,這可都是好東西。”郦兒口齒不清地說,一邊大口地咀嚼。

被她的吃相引動了食欲,天雲也舉起筷子慢慢吃了起來。

“真的很好吃。”

兩個女孩毫無顧忌地吃着,卻不知道門口有一雙黑眸注視着她們。

原來楚天南并未離開,他只是閃到了側門後,避過公主,想看看他那個善于僞裝的未婚妻在他走後會有什麽樣的表現。

她果然沒有令他失望,讓他盡睹她的“真容”。

看着她令人不敢恭維的吃相,他的心情竟意外的好了起來。

他知道自己因為郦兒這些出乎意料的舉動,而開始喜歡上她。想想看,這世上要到哪裏去找前一刻還文靜脆弱,不一會兒便滿身利刺,張牙舞爪的女子?

和她在一起,或者說認識她雖然才短短兩天,可是已經讓他的心失去了平衡。

他很想進去調侃她一番,又不忍壞了她的吃興,最後還是悄悄地離開了。

剩下的時間,楚天南人雖跟永嘉公主在一起,可腦海裏始終晃動着一個時而安靜,時而快樂,時而沉靜穩重,時而頑皮刁蠻的女孩,每當想到她,他的心就湧起喜悅的浪潮。

她真是個寶庫,其中究竟藏了多少寶呢?他得盡快挖掘出來并據為己有!

他的心不在焉終于惹怒了公主,而他則順水推舟将一切都推到傷後失憶上。又氣又惱的公主最後只好按他的要求被帶去歇息,而他終于能松了口氣。

今夜的郦兒同樣很不好過。

身體羸弱的天雲早就在晚飯後不久被賴大娘強迫上床休息了,屬于夜的寧靜降臨,可是她卻失去了往日的安寧。

将自己無法安靜待在屋子裏的原因歸咎于悶濕的天氣,她漫無目的地來到馬場,躺在空曠的草地上注視着阒暗的夜空。

多年來,每當她心情郁悶時都愛到這裏來看星月,聽蟲鳴。

微涼的風吹拂着她的臉,令她覺得很舒服,可是她的心依然不平靜。十八年來,她第一次不确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在剛來晉王府的時候,她還是個愛做夢的小女孩。在那以前她曾幻想未婚夫是個聰明勇敢有出息的男人,他會為了建功立業而犧牲陪伴她的時間。後來見了面,發現他果真是這樣的男人,她為他感到驕傲,因此即使他待她冷漠,她也能容忍。

在她漸漸長大,而楚天南總在外打仗時,她也曾幻想過當他回來、他們重聚的時刻,他一定會發現她長大了,不再像以前那樣笨拙,并告訴她他是多麽喜歡看見她的改變,渴望早日迎娶她做王妃,只是目前他還無法做到這些,因為他不是一個普通人,他還必須離開她去打仗。那麽,她就可以再原諒他的冷漠,等待着他打完仗回來,可以顧及到她的那一天。

可是日子一天天、一年年過去,她由一個懵懂無知、愛幻想的女孩,長成了聰明伶俐,有勇氣的女人。他也一次又一次地從戰場上回來,但她沒有等到他的目光投向她,沒有等到他的笑容為她綻放,只等到一年深似一年的冷漠和疏遠。

在她十六歲生日那天,她看到他懷裏抱着一個女人──刁蠻放縱的永嘉公主,他将可貴的笑容毫不吝啬地給了她。雖然感到失望和傷心,但并沒有對她造成太大傷害,只是從這天起,她決定不再要他。

她知道促成這個決定的不僅僅是因為他的懷裏有了別的女人,最重要的是自己那時候并不真的明白什麽是愛。

由于自幼的婚約,“嫁給他”仿佛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所以她從來沒有跟別的男人接觸過,也從未想過要嫁給除了他以外的男人。自然,當她發現他并不想要她後,她很快就放棄了她的權利,毫無異議地退出他的生活。

對她來說,只要能生活在晉王府,看着那些愛她、關心她的人們快樂地生活就夠了,于是她一直是平靜的。

然而他突然受傷被送回家,這是過去從未有過的事情。楚家人,要不是戰死,要不就是毫發無傷地從戰場上返家,可是他居然毫發無傷卻昏迷不醒地被送了回來。出于義務與責任,她細心照顧他,三日未離開他的床邊。

可就在那幾天的守護中,她覺得自己與他之間仍有一種親密的、看不見也說不清的聯系,他的一蹙眉一申吟都牽動着她的心。

尤其是當他醒來後像完全變了個人似的,不僅常常對她笑,還故意纏着她與她說話,這令她驚喜又困惑。特別是今天,他明白地說要娶她,還對她說他今後的計劃,更讓她親眼看見了他對永嘉公主的态度與以前大不相同,讓她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重視和關注。

難道墜馬真的改變了他的個性嗎?他說要娶她的話是真的嗎?他對她表現出來的關注與喜愛是發自內心的嗎?他對她的柔情與笑臉會是昙花一現嗎?

如果他所表現出來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她還想要他嗎?

要!她在心裏肯定地說,現在的他正是她想要的夫君。

不要!然而理智告訴她,他的改變和對她的好都只是暫時的,最後他還是會傷害她。

我到底該怎麽辦?現在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要什麽了。

夜更深了,天空聚集着濃厚的雲層,可是陷入沉思中的她并沒有意識到。直到一聲驚雷在她頭頂轟鳴,接着一道道閃電劃過,在夜幕上留下刺目的曲線時,她才驚跳起來。

“啊,天氣變了!”她想往屋子裏跑。

随着一聲巨響,長長的閃電在馬廄東側的木棚上拉出一道紅光。

“那是什麽?”她驚訝地停住了腳步,看着那道在暗夜中閃耀的紅光。

是火!她旋即明白了,一定是閃電擊中幹燥的樹木,引發了火災!

馬!雪裏紅!她毫不猶豫地沖進馬廄。

果真,馬廄東側的樹木在燃燒,火勢順風蔓延至堆在屋角的草料,灼熱的火焰令馬廄裏的馬匹躁動嘶鳴。

“起火啦!”她大聲呼喊,一面将馬廄裏的隔欄一一打開,已經感覺到危險的馬匹立即自動奔離馬廄。

她抓過牆邊的鏟子,用力拍滅着火的草料。

可是馬廄到處是易燃的東西,火苗不斷擴散,越來越大。當被驚醒的馬夫、傭人及賴大叔趕到時,火苗已經竄出屋頂。

“郦兒郡主,快出來,太危險了!”賴大叔大聲喊她。

“不要管我,先照顧馬!”火海中傳來郦兒模糊的喊聲。

煙霧滾滾,嗆得她喘不過氣來,喉嚨像燒灼般疼痛。看到火勢增大,她抓過身邊一條空麻袋,在飲馬槽裏浸濕蓋在頭上後,也不管手中的鐵鏟已經變得滾燙而沉重,仍不顧一切地将起火的草料鏟開。

然而她覺得頭越來越沉重,呼吸越來越困難,外面的喊叫聲漸漸遠去……

“快提水滅火!”賴大娘帶着一群人提着水桶奔來。

就在這片混亂中,暴雨終于挾帶着電閃雷鳴滾滾而來,傾盆大雨瞬間将肆虐的烈火撲滅,但空氣中依然充斥着刺鼻的濃煙和灼熱的氣浪,被燒毀的馬廄在雷雨中搖搖欲墜。

“郦兒姊姊──”

天雲的叫喊聲緊緊拉扯着楚天南身上每一根神經。

“郦兒在哪裏?”他一把拉住妹妹急問道。

“郦兒姊姊在裏面!”天雲抽泣地靠在賴大娘懷裏。

一聽見這話,他覺得腦袋瞬間一片空白,一股恐懼占據心頭,他立刻冒雨沖向火滅煙不熄的廢墟裏。

“王爺,不行啊,馬廄要塌了!”

大家想攔住他,可是他雙目赤紅地大喝:“走開!”

楚天南沖進濃煙嗆鼻的馬廄,只看到斷椽殘木和草木灰燼,卻不見郦兒。

“郦兒!郦兒!”忍受着炙人的高溫,他大聲呼喚着,但是沒有得到回答。

正焦急尋找間,突然他被絆了一下,他低頭一看,見斷木下露出個麻袋。

楚天南急忙跪下,将木頭挪開,再将濕麻袋拉開,果真是郦兒趴在地上。

“喔,聰明的郦兒!”他心裏一熱,抱起那軟綿綿的身體就往外跑。

“郦兒姊姊!”

當看到全身濕透的哥哥抱着衣裙破爛,渾身髒污的郦兒從灰燼中奔出來時,天雲推開一直拉着她的賴大娘,呼喊着迎上前去。

可是楚天南沒有停下腳步,一直将郦兒抱進了離馬廄最近的倉房。

他将她放在地上,仔細測量她的鼻息。

她的呼吸極微弱,于是他毫不猶豫地伏身為她做CPR(心肺複蘇術)。

看到他捏着郦兒的鼻子,将自己的嘴貼在郦兒嘴上,還不時地将雙手放在她胸前用力擠壓時,大家都呆住了。

都什麽時候了,王爺還在輕薄她?!

可是沒有人敢阻止他,只有天雲既羞又氣地質問:“哥哥,你不趕快救郦兒姊姊,還在幹什麽?”

“我是在救她,你以為我在幹什麽?”楚天南擡頭回應,看到大家眼裏的指責時,立即明白大家誤會他了,雖然想解釋,可這些古人懂什麽是“CPR”嗎?

他惱怒地瞪了大家一眼,繼續對郦兒急救。

“郦兒!醒來!”他用力地往她口中吹氣,規律的按壓她的胸腔。

終于,當他再次對她做人工呼吸時,她緊閉的眼睛睜開了,虛弱地問:“你、你做什麽?”

她的聲音仿佛是一道春風吹開了凝結在大家心頭的陰霾。

“啊,郦兒郡主醒了!”

“你……幹嘛?”她望着近在咫尺的黑眸,再次問道。

見她醒來,楚天南總算松了口氣,他費盡全力才控制住自己沒有因喜悅和安心而一把抱起她;可她的問題和探究的眼神令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既不可能告訴她,他是為了救活她在做CPR,也不想讓她以為自己輕薄了她。

正為難間,楚天南突然靈機一動,想起以前到內地出差時,曾聽過兩個煙民的對話,于是他指指郦兒的嘴巴,再指指自己的說:“我在……對火──沒錯,是對火(注)。”

不料郦兒眨動着無神的眼睛,要求道:“還……要、對火……”

此刻的郦兒只感到肺部漲痛,她記得當楚天南的嘴貼着她,将氣送入她口中時,她胸口的疼痛減弱了。

她的話令楚天南先是一愣,接着忍不住笑了。他立即伏下身,将自己的嘴貼在她的唇上,輕輕地往她口中輸送着氧氣。

“雪裏紅……”當痛苦減低時,郦兒在楚天南的口中低聲問着。

楚天南離開她的唇,對她微笑。“別擔心,你的馬沒有事。”

他的笑容和他的溫柔令郦兒放下了心。

郦兒很快被送回內院,楚天南則與賴老大他們留下清理失火現場,安撫受驚的馬匹及勘察損失程度。

暴雨來得急,去得也快。當白晝降臨時,天空又是一片晴朗。

結束清理的楚天南來不及換下依然潮濕的衣裳,就在莽子的帶領下,第一次走進郦兒的卧室來看她。

此時郦兒的呼吸已經恢複正常,丫鬟和賴大娘替她清洗過,并換了幹淨衣服,王府的大夫也已經為她的傷口作了處理。

楚天南仔細向大夫詢問她的狀況,并深深慶幸在火勢增大時,她聰明的用濕麻袋覆蓋住頭部,才避免了更嚴重的燒傷。

同時也要感謝那場大雨,如果不是那場及時雨,那後果……

他不敢想像!

楚天南走到床頭看着郦兒,心裏依然因恐懼而戰栗。

此刻郦兒正安靜地睡着,臉上雖有煙熏的痕跡,但并無灼傷,這确實令人寬慰。而她的雙手就沒有那麽幸運了,一只腳也被坍塌的木頭壓傷,現在都被厚厚的紗布包裹着。

托起她的頭,楚天南将她洗過沒擦幹的長發,小心拉出來散置枕頭四周。

“王爺,您該回去歇歇了。”跟随在他身後的莽子提醒他,可他恍若未聞。

莽子只好求助地看着賴大娘。

賴大娘勸道:“王爺,您先回去,這裏有我們照顧着,郡主不會有事的。”

“找把剪刀來。”楚天南沒有理會他們的建議,沖着賴大娘說。

“剪刀?”他的口氣令賴大娘一愣,但還是取出剪刀遞上。“王爺要剪刀幹嘛?”

楚天南接過剪刀,捧起郦兒的長發,細心剪掉被火燒得焦黃翻卷的發梢。“剪掉這些燒焦的地方,以後頭發才能長得好。”

他的細心與溫柔,令賴大娘和在場的丫鬟們無不在震驚中生出喜悅,她們的王爺何時待郦兒郡主如此的耐心和溫柔?!

看樣子多年來一直受到王爺冷落的郦兒郡主,以後會有不一樣的生活了!

全副注意力都在郦兒身上的楚天南,對她們的感觸毫無所覺,又交代道:“要記得不要讓她的傷口碰到水。”

“那洗臉洗手怎麽辦?”

“将毛巾擰幹,替她擦就行。”他的口氣不容置疑。

“沒錯,王爺說的是,傷口碰水後容易感染。”大夫急忙應和。

就在這時,床上的郦兒突然睜開了眼睛。

她與楚天南的目光對個正着。最初她有點茫然,但當她的視線從他溫柔的眼睛轉向他飽滿的雙唇時,似乎憶起了先前的事,本能地伸出舌頭舔舔嘴唇,仿佛在回味着他的氣息。

“你感覺怎麽樣?”楚天南關切地問。

意識到自己失态,郦兒縮回舌頭,霎時雙頰滾燙。她轉開視線,想避開他探索的目光。

楚天南明白了她困窘的原因,低聲一笑,令郦兒更加羞愧難當。幸好他很快就移開目光,放下剪刀站起身來。

“好好照顧她,我過會兒再來。”他對賴大娘說,然後大步走出了房間。

屋內恢複了原有的平靜,可是郦兒的心卻再難恢複平靜。

“過會兒再來?他真的還會來看我嗎?”她在心裏問自己,并發現自己很渴望再見到他。

然而直到晚飯後,楚天南都沒有出現。

她因為雙手被包住,吃飯穿衣都得靠丫鬟幫忙,自然是不能遵守新的規矩與他一塊兒用餐了,所以也沒能再見到他。

天雲因淋雨後身體不适,直到晚飯後才來看她。天雲來了就不肯再離開半步,不斷講着昨晚馬廄起火時,哥哥如何瘋了似地沖進去救她的經過,最後還帶着好奇的口氣,一再問她與哥哥“對火”的感覺。

開始時郦兒還照實回答她:“就是清爽舒服的感覺。”

“真的嗎?”天雲恍然大悟地說:“難怪董兒總躲着我與洪生抱在一起親嘴兒,可是哥哥為啥說那是‘對火’呢?”

郦兒一聽她拿丫鬟董兒與車夫洪生的情事來與自己跟楚天南比,當下就急了。“你不可以亂說,我們可不是那回事。”

“不是嗎?”天雲身體雖不好,可好奇心卻很旺盛,馬上用探究的眼光看着她。“不都是嘴兒對着嘴兒嗎?怎麽不一樣呢?”

她這一問,郦兒渾身像再次陷入火海般灼熱。

“你不要問了,我怎麽知道!”她羞窘地拒絕再回答這個問題。

“不知道?那你為什麽還要?”

“我要什麽了?你不許亂說!”郦兒威脅地瞪着她。

“當然是你要的,我分明聽見你對哥哥說‘還要對火’的。”

郦兒臊紅了臉。“死天雲,你要是再說這個我就不理你啦!”

天雲故作無辜地說:“郦兒姊姊不說,等哥哥來了,我就去問他……”

“不可以!”郦兒激烈地反對。

“那你就告訴我嘛。”

“你要郦兒告訴你什麽?”

此時一個洪亮的聲音突然插進,将郦兒的嬌容染得一片嫣紅。

注:舊時抽煙多是旱煙袋,吸煙者相互借火引子時必須靠近,同時用力吸煙,方可将火種傳給對方,此稱“對火”。此法後來沿用到現代煙民,并被人戲稱隐喻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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