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chapter26

莊梓修的工作室開在798,對普羅大衆來說,這三個數字放在一起就是藝術的另一種代稱,但在他自己的嘴裏,這個地兒就只有一個俗字可以形容。不過,俗味就是錢味,顧及着後一層,他罵起自己來便少了一點底氣。

雖然他再三的說這個工作室不值得一去,墨菲還是拿着一張皺巴巴的手繪地圖找了過去。地圖是上一次吃飯時莊梓修随手畫在紙巾上的,攤開來還帶着飯店的logo,那時候莊梓修興致高,回過勁來之後卻後悔得不行,三番五次想從墨菲的包裏把它偷回去。

按他的話說,他的真跡是非常值錢的,墨菲犯的是巨額財務盜竊罪。

墨菲:“呸!”

初秋時節,天氣清爽,798裏擠滿了來自五湖四海的游客和各色來朝聖的文青,墨菲混跡其中,感受到一種眼花缭亂的新鮮感。

走在798,你随便拐進哪個犄角旮旯,或是鑽進哪個看起來像廢棄工廠其實也真的是廢棄工廠的建築裏,都能夠看到一場藝術展。作為一個藝術素養不太高的普通人,墨菲一路都懷着一顆敬畏的心,雖然她學了好幾年繪畫卻連個蛋都畫不圓,但她打心眼裏崇拜藝術家。

當然莊梓修要從這個群體裏排除掉。

墨菲之所以親自來這裏找莊梓修,是因為她找不着莊梓修。拿到公司宿舍的鑰匙後,她極力婉拒了李叔叔讓她多住幾天的請求,當天就取回行李箱搬了過去,但是原本小房間裏的那些行李卻沒有時間去取,就一直拖到了周末。而當她向莊梓修講述了自己的悲慘遭遇,并表達了不僅不能請他吃飯還想要繼續蹭他的財力以及勞力的意願後,莊梓修就從他倆的聯絡裏單方面消失了。

墨菲順着一個破廠房斑駁的樓梯走了上去,二樓有一面整個漆成綠色的木門,門邊挂了一面小旗子,上書一個“莊”字。她走過去,還沒敲門先聽到了裏面一個脆脆的女聲:“莊梓修你可以不可以啊,吃了點羊肉就不會說人話了嗎?這是屎黃色嗎?畫了幾十年畫了姜黃不認識嗎?”

有莊梓修的地方就少不了女孩,這一次的還有點潑辣。

墨菲把手放到門上,輕輕地一推便開了,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她伸了半個腦袋進去偷看,一個女孩正背對着她站在一幅巨大的畫布前畫畫。女孩身形纖瘦,穿着簡單的牛仔褲和白t恤,黑色的長卷發紮成了馬尾,一直垂到了腰窩。

畫布上是一張巨大的肖像畫,已經勾勒好了大致輪廓,正在補全色彩。莊梓修當年就是靠畫女人的肖像畫成名的,這一幅毫無疑問正是他的風格,畫的是一個美豔中略帶滄桑的維族姑娘。

莊梓修出聲指揮:“茜色。這個地方用茜色。”

墨菲通過聲音找到了莊梓修的位置,剛好是被門擋住的那個角落,怪不得她剛才沒看見他。

“茜什麽色,說人話!”那潑辣的女孩又出聲了,卻不是在畫布前的那一個。

莊梓修的聲音從墨菲看不見的那個角落裏悠悠地飄出來:“我們學畫幾十年的人有時候也叫它深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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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老師”,只聞聲不見人的女孩仿佛絲毫沒有生氣,脆生生地說:“有您這樣學識豐富的畫壇老将當老師真好,時常能學到些毫無用處的小知識呢。”

她明顯是在揶揄莊梓修,但是語氣中卻沒有一點兒陰損的感覺,尤其是“畫壇老将”裏的那個“老”字,她只是輕輕地帶了過去,卻有一種渾然天成、繞梁三日般的韻律感,使人聞之回味無窮。雖然墨菲看不見,她知道莊梓修一定氣得不輕。

畫布前的那個女孩,卻只是默默地轉過身在一旁的桌子上調色,什麽話也沒有說。墨菲看見她調出了一種深沉的藍,并不是深紅色,更不是茜色。

她出聲,聲音也是平平淡淡的,像是在解釋:“這裏不用紅,應該用藍,紅色太重了。”

墨菲看着她把調出來的深藍色塗到了維族女孩的衣飾上,果然很合适,配以維族女孩那深邃的眼睛,更顯出一種歷經萬事的滄桑和莊嚴感來。她想了想,如果同樣的地方是深紅色,也是只異域的美而已,倒顯得普通了。她不由出聲說到:“藍色果然比紅色好!”

聽到陌生的聲音,畫布前的女孩轉過了身,莊梓修和另一個女孩也從被門檔住的角落裏走了出來。女孩一頭波浪長發,眼睛細長,有一種淡淡的媚氣,不用說,就是剛才那個潑辣聲音的來源了。

莊梓修看到墨菲,臉上有點驚訝。

潑辣女孩雙手一攤,立即鄙視地瞪了他一眼:“老混蛋又被人找上門了,在騙姑娘上你還真是有活力呀!”

莊梓修苦澀地搖頭:“這是姑娘嗎?這是我姑奶奶。”

墨菲想到潑辣女孩剛剛叫莊梓修“莊老師”,突然想起莊梓修的另一重身份是一所藝術院校的研究生導師,他這樣的人,多了頂帽子,多半也是為了撈錢,還學會把學生安排到工作室給自己做私活了。

墨菲問:“你為什麽躲我?”

潑辣女孩的性格很爽快,立即就對墨菲說:“他騙了你的財還是色?告訴我我去學校舉報他。”

莊梓修無奈:“我哪能騙她,我這不就是躲躲債嗎。”

墨菲指着他的鼻子:“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我幫你給你的鄰居姐姐送情書,你在情書裏面畫*素描害得我被人家家長提到院子中間罵,你還假裝不認識我從旁邊溜走了。”

潑辣女孩在一旁白眼翻得飛起。

莊梓修連忙退了一步站好:“你想要我幹什麽?随便說!上刀山下火海我都給你辦了!”

墨菲說:“我的錢都被騙子騙光了,還有,今天下午我得搬個家。”

莊梓修:“都沒問題!”

潑辣女孩看着墨菲,眼神中頗有些贊賞之意,她熱情地自我介紹:“我叫孫晴,是這個老混蛋的學生,他不靠譜的時候你盡管找我。”

“我叫許墨菲,很高興認識你!”遇見孫晴這樣的女孩,墨菲是真的很高興,而她自我介紹完才想起,在場的四個人中間,還有一個人始終沒有出聲,就是剛才進門時在畫板前畫畫的女孩。

女孩靜靜地站着,沒說話,墨菲看向她,她的五官非常精巧,像是在哪裏見過似的,那一雙眼睛更是叫人難以移開目光,就像是裏面藏了一座湖。

莊梓修便主動介紹:“這位是我二姑奶奶。”

剛才他說墨菲是他的姑奶奶,這時候就加了個“二”字,思及剛剛那女孩駁回了他的配色他也沒說一句話,看來不是個簡單的人物。這麽一想,墨菲已經平白對她生出了許多好感來。

女孩聽莊梓修已經說話了,就也自我介紹:“我叫南鈴,是莊老師的學生,我平時在這裏畫畫,也在這裏打工,我也很高興見到你。”

一句話,把什麽都交待了。

墨菲說:“我小時候也學過畫畫,你畫得真好,還有,你對顏色的感覺太好了,藍色就是比紅色好,還好沒聽莊梓修的。”

南鈴聽到墨菲誇自己,輕輕地笑了一下,墨菲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個笑容,就算她是個女孩,也不由得被這種美好的東西将心融化了一個角。

于是她又頂着星星眼說:“你真好看。”

莊梓修在一旁小心地開口:“我說兩位姑奶奶,中午就由小的我請你們吃個飯吧。”

孫晴馬上說:“你怎麽不請我?”

莊梓修看了她一眼:“從早上就在說男朋友一會兒來找你,我倒是敢請你啊,這倒好,我姑奶奶既然來了,下午的假也給你放了。”

南鈴又畫了一會兒畫,過不多久,孫晴就去會男朋友了,到了中午的飯點,莊梓修任勞任怨地帶着二位姑奶奶又找到了一條小胡同。

飯桌上,墨菲問莊梓修:“你為什麽叫南鈴二姑奶奶?”

莊梓修兩邊看了一眼:“你們也不是不知道,我是個孤兒,這輩子沒怕過女人,除了你們倆。”

南鈴怕墨菲相信,認真的解釋道:“莊老師對誰都這麽說,你別相信他,他回來才兩天,已經有四個不同的維族姑娘打電話到工作室找他了。不只是這一句,凡是他說的話,你都不要相信。”

墨菲聞言,笑得肚子都痛了。

莊梓修氣急:“你看,我都怕死她了。”

飯後,墨菲借了莊梓修的勞力去幫自己搬家,莊梓修把南鈴也帶上了,墨菲還沒推辭,南鈴主動說:“他做事不細心,我願意去幫你的,而且今天本來就是在莊老師的工作室打工,我想他不會扣我工資的。”

墨菲很喜歡南鈴這樣的人,她與南鈴年紀相仿,能感覺出來她的心地很好,她外表上的冷,好像只是不太懂得如何與人相處。

他們雇了一輛小金杯,一路從吃飯的小胡同直接開到墨菲之前租住的小區,去從新房客那裏拿行李。新房客對墨菲很關心,問了她的新去處,還主動說以後遇到困難也可以找他幫忙,莊梓修郁悶的站在邊上瞪了他半天,他才悻悻地關上了門。

行李一共三大箱,再加上幾個小物件,莊梓修看得呆了,驚訝于女人的購物能力。墨菲抱起一個小收納籃,南鈴拎了一個落地臺燈,便向着電梯走去,莊梓修左看看,右比劃,終于找到角度把剩下三個大紙箱中的一個抱了起來,也不知裏面裝的什麽,像是灌了鉛一樣重。

他挪了幾步,手臂一軟,順勢就要往地下放,南鈴仿佛有所感覺,回頭盯了他一眼,他又咬着牙站直了。

墨菲一邊給南鈴描述自己如何被假房東騙的事,一邊聚精會神地進了電梯,拿一只手指按着開門鍵,等着莊梓修和她的行李。

南鈴涉世未深,對墨菲能遇到這麽匪夷所思的騙局十分的感興趣。她一點點地糾着細節問:“你們不是簽合同了嗎?簽合同的時候沒有對身份證和原來的租房合同嗎?你拍過那個人的照片嗎?如果是真實身份不是到公安局一下子就查出來了嗎?”

她的問題,墨菲自己也有疑惑,“當時都看了的,後來警察說給我看的那些多半是ps和僞造的,我哪知道他存着騙我的心,看起來是很好的一個人啊。”

說到這裏,墨菲略微有點臉紅,被騙走了第一筆房租和押金不算,還能再被騙走下一個季度的房租,估計也只有她了。

她剛準備轉移一下話題,南鈴突然向着樓道說:“莊老師,你這樣不對,箱子是不會抱着你滑過來的。”

墨菲正要笑,樓道裏一聲悶響,接着傳來莊梓修的聲音:“許墨菲!你箱子裏面到底裝了什麽!”

她仔細回憶了一下方才莊梓修抱着的那只紙箱的外觀,似乎裏面有大半箱都是她的書。

第二趟上樓的時候,南鈴直接抱走了一個大紙箱,看她那輕松的樣子,莊梓修只好忍着痛苦之情搬起了另一只,墨菲則把剩下的幾個小件一起拿了。他們把全部東西都裝上車以後,莊梓修站在車廂後彎下腰,雙手撐在膝蓋上喘了好一會兒粗氣。

南鈴問他:“莊老師,你現在還有力氣上車嗎?需要我扶你嗎?”

墨菲不由得偷笑,南鈴這種淡淡陳述事實的說話方式,時常會衍生出奇怪的笑點啊。

車下,莊梓修氣急敗壞地低吼道:“讓我先崩潰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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