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chapter54
孟柯和南鈴沖進店裏的時候,裏面已經是一片狼籍。幾個粗壯的漢子坐在大廳中央,有的抽着煙,有的翹着腿,氣焰嚣張。
一個五十歲上下又黑又壯的男人正在拍後廚的門,邊拍邊叫:“死婆娘!你有本事一輩子躲在裏面別讓我抓到!看老子今天打不打得死你!”
看見這個人之後,孟柯明顯感覺到,南鈴整個人都在微微的顫抖。
最外面的一個壯漢看見了孟柯和南鈴,叫道:“你們是什麽人?今天這裏不開張!走吧!”
聽到聲音,正在拍門的黑壯男人轉了身,他一眼看到了南鈴:“鈴鈴!”
他叫的明明是一個親昵的稱呼,卻讓被叫的南鈴驚慌的往後退了一步。這一步退過去,她自然而然的站在了孟柯的後側,瞥見這個動作的孟柯心裏很受用。
黑壯男人三步并作兩步走到了門口,孟柯強勢往南鈴面前一擋,他才沒有直接沖到南鈴的跟前。他有些焦急的探着頭問:“你媽的錢都放在哪裏?快去給我找出來!”
“你走吧,她不會給你的。”南鈴出聲了,聲音很堅決。
聽到這句話,男人在一瞬間變得暴怒:“你是不是皮又癢了?”
氣氛突然有些劍拔弩張,站在兩人中間的孟柯終于經咳了一聲,提醒出自己的存在感。
男人果然問:“你是誰?”
孟柯說:“路人。”
男人沒空搭理他:“那就讓開!要吃飯下次來!”
孟柯笑了笑說:“路人,也可以路見不平一聲吼。”
因為孟柯老早就讓賀蘭查過,所以在這個情形下,他大概已經知道了這個男人是誰。
張九通,南鈴的爸爸,現年五十二,雲南人。他年輕的時候家裏有點錢,娶了小鎮裏花一樣的南城,生下了南鈴。可是安穩的日子沒過多久,張九通交了一群不懷好意的狐朋狗友,吸上了毒。因為雲南的坐标,獲取毒品并不像其它地方那麽困難,當南城終于發現了他的秘密的時候,他已經徹底在毒品裏失去了自我。
毒瘾可以吃掉一個人的人性,在南鈴的記憶裏沒有任何張九通作為父親存在的記憶。她只知道,有一個“壞人”住在她家,每天都會毒打她和她的媽媽,逼着她們給他找出錢來。他下手狠毒,暴怒的時候将南城打得三個月下不來床,南鈴有許多次差點被他掐死,身體嬌弱的南城不得不從早到晚出去做工,來給他提供微薄的毒資。
日複一日,南鈴在渾身的傷痛和折磨中長大的同時,南城承受着加倍的折磨,磨壞了她的精神。南鈴七八歲的時候,南城就開始在張九通的刺激下發病,有時是颠狂,有時是癡呆,就這樣,南鈴連最後一個□□也失去了。南城發病失去收入之後,張九通做了一件最惡劣的事情——他準備把自己剛剛十七歲、完美繼承了南城美貌的女兒賣給別人睡。
賀蘭沒有查出那一天究竟發生了什麽,總之,南城和南鈴中的一個舉起刀砍傷了張九通,然後母女一起逃向了外省。在此之後,張九通也時常通過各種手段找到她們,每一次都以母女二人再次逃到外省告終——就這麽一次一次的逃,最後終于逃到了北京。
禽獸,這是孟柯對張九通此人的印象。
張九通打量着孟柯,他混跡于市井多年,學會了一身看人的本領,尤其是看這種大款。孟柯一看就是大款。
張九通問:“你要幹什麽?”
孟柯說:“我要幹什麽,取決于你要幹什麽。”
張九通眼珠子一轉:“你要是想管閑事,也不是不可以。”
“你說。”
“我是她爸,女兒孝順老子天經地義,你給我一萬塊錢,我就放過她。”
“不能給!”南鈴在身後搶道。
“一萬?”孟柯嘆了口氣,表現出非常遺憾的樣子來,“這還真不能給,我沒有這麽小的錢。”
就是再笨的人也聽得出這話裏的揶揄,張九通身後的幾個壯漢立時一起站了上來,在店門口圍成一圈。
人多勢衆,張九通有了底氣,他扯着嗓子吼了一聲:“沒錢就滾蛋!別擋着我教訓女兒!”
孟柯不動如山:“你想怎麽教訓女兒?”
他的身後,南鈴低下了頭,眼睛裏積聚着層層的暗色。這樣的情景她已經見過了幾百遍,有時候是在“家”中,有時候是在人前,那些小女孩的難堪早就不屬于她了,可是她仍舊不想這樣的暴露在孟柯的面前。
張九通哼了一聲,口氣像是喝多了酒和人吹牛:“我就是撕了她的皮,打斷她的腿,關你屁事?鈴鈴,你乖一點,快去幫爸爸拿錢!不然爸爸真的要動手了。”
孟柯的眉頭皺了起來,他回頭看南鈴,只看到厚厚劉海打下的陰影。
他在想,如果他找人撕了張九通的皮,打斷張九通的腿,南鈴會不會同意?還是先斬後奏偷偷搞定?早打晚打都是打,要不今天就把他打了?
巷子裏一陣響動,許多人聲朝着這裏過來了。張九通和他身邊的壯漢們聽到這陣響動,條件反射般緊張起來。
張九通急着往前搶了一步,叫南鈴:“快點!快去給爸爸拿錢!”
孟柯伸出一只手,将他格擋在一步之外,搖了搖頭:“你今天運氣不錯。”
三四個派出所的民警一起沖了進來,在他們的身後,還有扶着胳膊、滿臉是血的秦叔。
若非警察來了,覺不能這麽便宜了張九通。
民警們迅速控制住局面,那五六個壯漢和張九通抱着頭在牆角蹲了一排。
剛才情況危急,秦叔拼着力氣将南城推進了後廚,然後反鎖了房門,自己卻被打傷了。一個民警扶着秦叔來到的後廚的門口,秦叔從懷裏掏出鑰匙,顫抖着打開了門。
南鈴和孟柯跟在後面,看見後廚裏亂成一片,鍋碗瓢盆、菜肉刀架,從廚臺到地面,散得哪裏都是——唯獨沒有人影。
南鈴看見冰箱的邊緣裏夾着一截裙角,尖叫一聲沖了上去。
當她用力打開冰箱門,所有人都驚呆了。
一個身藏藍色長裙的精巧女子,把自己了縮成一團,蜷在冰箱裏瑟瑟發抖,身上發上,沾滿了醬汁菜葉。
冰箱被人打開後,她拼命的往後縮,可是裏面的空間一共就那麽大,她退不進去,躲無可躲,只好睜着荒蕪的大眼睛,張惶地向外看去。
“媽!”南鈴伸手去拉她,她吓得啊啊亂叫。
南鈴的心中就像沉了一塊巨石,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深吸了一口氣,上前,從冰箱裏将南城半抱了出來。南城一直劇烈掙紮,如臨大敵,明顯,她已經認不出自己的女兒。
突然,被民警扶着的秦叔大叫了一聲:“小心!”
南鈴一驚,回頭見到南城的手中握了一把切菜的尖刀,正從空中向着她揮過來。
就在這個時候,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臂,用力将她一拉。她急跌而出,松開了懷中的南城,然後又一個力帶着她回身,跌入了一個懷抱。
緊接着,她聽見孟柯悶哼了一聲。
南城的尖刀劃過了孟柯的手臂,劃破厚重的大衣和裏面的襯衣,到肉,見血。
民警立刻沖上去,用警棍隔開了南城。
在他們的眼前,這個衣發散亂、舉着尖刀的瘋颠女子,有着和南鈴一般無二的外表,即便她已經被命運摧殘、年華老去,依然美得像世外的花。見到這個情景的人,沒有人能忍得住心頭的那一聲嘆息。
南鈴靠在孟柯的懷裏,眼眸中的暗色已至極限,她探身去看他手臂上的傷:“你流血了。”
孟柯好像剛剛才發現一樣:“哎呀,好疼!”
南鈴心中內疚,看了一眼秦叔,秦叔說:“這裏有我,你先陪這位先生去社區醫院包紮一下吧。”
他們倆一前一後從店裏走了出去,一路上,南鈴都低着頭。
孟柯說:“受傷了,流血了,真疼。”
南鈴說:“嗯。”
孟柯說:“受傷了就是要去醫院,流血了就是要止血,要包紮,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南鈴說:“嗯。”
孟柯又說:“以後你要是再受傷流血,也要記得這句話。”
他說的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發生的事。
等了半分鐘,南鈴都沒再說話。孟柯偏頭去看她,見到一滴眼淚從空中滴了下來。
孟柯驚訝:“你哭了?”
南鈴立即回答說:“我沒哭。”
哭是一種小孩子用來向大人撒嬌的行為,南鈴從小就不會哭,針紮到肉裏也不會哭,長大了就更不會。她一直覺得自己的骨頭是硬的,自己的血也是冷的,冷血的人什麽也不怕,冷血的人不會哭。
孟柯停下了腳步,低頭看了她一會兒,然後他伸出手把南鈴帶到了靠牆的位置,自己面對面站到了她跟前。
他難得的正經,正經又溫柔,他說:“要不你試試哭一下,我胖,我給你檔着不讓人看見。”
南鈴擡起水霧濛濛的眼睛看着他,他的眼神和以往的都不一樣,她見過這種眼神,在一張照片裏。
過了一會兒,南鈴再次低下了頭。
兩人都沒有說話,四周寂靜無聲,只有眼淚,一滴,一滴,從半空中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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