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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燈是暗着的,盡管宋遠棠提前給母親打過電話,但宋曉俪沒有在客廳等着他回來還是讓他驚訝了一下。
這太不正常,就像從來不會等你回家的人忽然殷切地出來迎接一樣,一個常常在等在自己回家的人有天沒等,也會讓人不習慣。
在過去的這些年裏,幾乎每一天她都會等着兒子回家,給他備好水果或晚飯,等确認宋遠棠安全回來才肯放心去睡。即使宋遠棠說了很多次,讓她早點休息,不必等自己,但她還是這樣堅持。
宋遠棠往母親的卧室看了眼,從緊閉的門縫裏沒有看到光亮,覺得她可能已經睡了,便去小聲洗漱,沒打擾她。
但他想,也許這是一個好的開始。
有時候宋遠棠可以理解母親的愛,但他同時又痛恨這種“愛”。和天下所有家長一樣,宋曉俪希望他成材,希望他出人頭地,他明白。
但無論是家長也好,朋友或愛人也好,沒有一個人應該把全部的希望和精力寄托在另一個人身上。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完整的個體,都該擁有自己的生活。
宋遠棠做了這麽多年宋曉俪希冀和複仇的犧牲品,深知走出這個無形的枷鎖有多麽難。可他想試一試,從賀尹遲說喜歡他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想試一試。
好比貧瘠的土壤上開出第一朵花,他開始想,也許人生不僅是既定軌道上的那點風光。
青春期的悸動如春後潤雨,接着開始在荒蕪的土地上萌芽,如無人約束的野草般瘋長,只是還未來得及開花結果,便一陣風雪傾覆,從此只能将愛意深藏。
可只要根在,種子在,早晚有一天卷土重來。
天文展在下午,但一早賀尹遲就給他打了電話。宋遠棠正在洗漱,接的有點慢了,賀尹遲以為他還沒起床,“醒了嗎?”
“嗯,醒了。”他輕聲道。
昨晚賀尹遲回去以後只發了個消息給他,所以直到此時,宋遠棠才覺出來一點戀愛的氣息。好像和原來真的不一樣了,具體他也說不出來哪裏不同,但好像哪裏都不同了。
以前即使兩顆心靠得再近,中間隔着一層沒有捅破的紙,靠得再近也只是模模糊糊,觸不到對方。
“睡得好嗎?”賀尹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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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宋遠棠并沒有說實話,他撒了小小的謊,不想讓賀尹遲擔心。
賀尹遲大概在吃早飯,含糊不清地笑道,“還好就是不夠好了。”
宋遠棠沒否認。
平時他的睡眠質量本就不怎麽好,常常失眠,昨晚可能是太興奮了,輾轉了大半夜人還是清醒的,淩晨才得以入眠。
“是做噩夢了嗎?”
“沒有……”宋遠棠的皮膚燒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只是有點想你。”
電話那邊的賀尹遲一愣,他大抵是沒想到宋遠棠會說這樣的話。印象中的宋遠棠總是內斂含蓄的,說出這樣直白的話讓他有點意外。
但想一想,更膽大直接的事宋遠棠也做過了,這不算什麽。
賀尹遲自己也說不上來,他喜歡着的到底是什麽樣的宋遠棠。淡然也好,直接也好,以前也好,現在也好,可能他喜歡的只是宋遠棠。
只是這個人。
他們以前還不夠彼此了解,看到的只是對方的一面,也許宋遠棠并不只是他所了解的那樣,還有很多很多賀尹遲不曾到訪的未知內心。
賀尹遲的聲音像清早的陽光傾灑,讓人心動,“天文展在新區,離得遠,下午去接你。”
他住的地方離宋遠棠的家有段距離,何況也不順路,“我自己……”
“不要拒絕。”賀尹遲猜到他要說什麽,打斷他的話,“不麻煩的。上午我要回趟家,順路去接你。”
“好。”
兩人沒有聊很久,宋曉俪就來敲門喊宋遠棠吃早飯。他挂了電話,剛才講電話的時候聲音也很小,盡量不讓宋曉俪聽見他在打電話的聲音。
只是老房子的隔音不好,在客廳裏隐隐約約還是能聽見。
宋曉俪往他房間裏瞧了一眼,被子疊得整齊,窗簾也拉得嚴整,卧室內的一切都在既定的位置上,幹淨而拘謹。
吃飯的時候宋遠棠總忍不住自己的眼睛,去往手機上瞟,宋曉俪看見了也沒說什麽,只是讓他專心吃飯,又問了兩句工作上的事。
宋遠棠覺得奇怪,放到以前,他兩天不歸家,母親定要追根到底問出來他去了哪裏,但這次沒有。宋曉俪好像很平靜,不知道是裝作不知道還是真的不知道。
“棠棠,下午不上班吧?”快吃完的時候,宋曉俪問他。
宋遠棠心不在這裏,吃得很慢,“嗯,怎麽了?”
“你舅母昨天打電話問起來你,問媽你有沒有談女朋友。”宋曉俪不緊不慢地說着,“我說沒有。她說有個朋友家的女兒和你年紀差不多大,也沒談對象,想找個時間讓你們兩個見見。”
宋遠棠心裏卻一跳,“您替我答應了?”
宋曉俪看了他一眼,“不行嗎?”
“您怎麽能這麽做呢!”宋遠棠有點不高興,畢竟這是他的事,他真的沒有要去相親的打算,何況他現在有賀尹遲。
宋曉俪也不高興了,說是舅母問起,實際上還是她主動提的。她的心越來越慌,尤其是那晚宋遠棠的手機被陌生男人接起。她不怕宋遠棠不談戀愛,也不怕他晚結婚,只要最後一切回歸正途。但她不能允許自己這麽優秀的兒子被人帶壞,被人帶成同性戀,連家都不回。
“我替你答應怎麽了?”宋曉俪嚴肅地看着他,“我說的不對嗎?你現在又沒有對象,去見見怎麽了?而且我打聽了,女方條件不錯,父親在審計局,母親也在機關,對你以後的發展也有好處啊。”
宋遠棠沉默着,聽見她繼續說,“棠棠,你總不能一輩子在酒店吧?這份工作也是吃年輕飯的,再過幾年,哪個酒店還要你啊,你自己怎麽不想想!”
“我不會去的。”宋遠棠負氣道。
宋曉俪也黑着臉,宋遠棠越是叛逆就越是讓她不心安,“就今天,我已經答應人家了,你必須得去。”
宋遠棠站起來,收拾餐桌上的殘局,只是說,“我下午還有事。”
“你又要去哪裏?”
不知是不是有意的,她的話裏特意加重的“又”,諷刺意味十足,好像在提醒着宋遠棠他已經很多天沒有按時回家。
見宋遠棠不說,她也沒有再問,只是很堅持,“那改天去。”
走了兩步的宋遠棠停下來,想要反駁,最終沒說出來什麽,走向廚房去刷碗盤。宋曉俪竟沒攔他。
即使是下午有時間,即使是換到他清閑的某天,他也是不會去的。他并不是讨厭相親,他讨厭的只是這樣被人任意安排的人生,如同被握在手裏的一枚棋子。
何況,他不想去浪費時間欺騙別人,欺騙宋曉俪。
他有愛的人。
一頓早飯就這樣不歡而散,回到房間宋遠棠翻出舅母的電話,向她表達了歉意,并請她向對方代為轉達。舅母熱臉貼他的冷屁股,挺不高興的,說了句那下次再說吧,便挂了電話。
宋遠棠根本不想有下次。
人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認定的那個人仿佛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即使與其他人有再多的可能,也不願意去嘗試,只想與心裏确定的那個人相知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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