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直到賀靈珊走了很久,宋遠棠才麻木起身。他雙腿坐得發麻,身體僵硬,手腳冰冷,顫顫巍巍去收拾桌上的茶具。
一個沒拿穩,茶杯從手間滑落,沒喝完的茶水灑在了桌子上,茶杯滾了幾下,落在地板上碎裂。
這時他自己才覺察自己的手是顫抖的,不僅是手,整個身子都是微微顫抖着的。說不清楚是難過、震驚,還是生氣、後悔,各種情緒與遲來的真相在他身體裏交織,在用力拼命撕扯着他。
最終他還是沒能移動一步,重新坐回沙發上,将自己蜷縮成一團。好冷。
他們的家是溫暖的,他從未覺得這麽冷過。
寒冷仿佛穿透了身軀,直入他的心髒,冷得他心都被凍住,再輕輕一敲便零碎滿地,就如地面上碎掉的杯子。
記憶中,這樣冷的時候只有兩次。一次是前兩年發高燒燒到三十九度多,他抱着被子怎麽也捂不暖;一次是高二賀尹遲失約的暑假,他在那個小亭子下等着,雨水灌進他的鞋子,淋濕他全身,也是這樣的冷。
他心裏不是沒有怪過賀尹遲,怪他當時沒來,又怪他後來不見蹤影。可直到今天他才了解真相,或許他最該怪罪的人,是自己。
宋遠棠終于想清楚,當時賀尹遲跟自己說他母親的時候,在腦海裏閃過的一絲想要捕捉又沒能捕捉到的念頭是什麽。
當時賀尹遲說高中時候他就跟家裏出櫃了,現在想起來,應該是被迫出櫃。而高中時候,能讓他這樣轟轟烈烈愛過的同性,只有一個。
宋遠棠早該想到,賀母的病情跟自己有着莫大的幹系,不過他想不到的事,這裏面還涉及到了自己母親。
他跟宋曉俪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聯系過了,從上次他搬出來,就再也沒有回去過。他身上的這股子倔勁兒就是在宋曉俪身上遺傳下來的,母子兩個骨子裏都好強,誰也不想先低頭認錯,即使對方是自己的至親。
但今天宋遠棠必須要回去一趟,他要問明白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想着,瑟縮着從沙發上起身,卻忘了腳底還有玻璃渣子,險些踩進腳裏,不然賀尹遲不在,他都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搬出來以後本想着可以自立自強,事實卻是被賀尹遲養得生活能力更差了。
“別亂動。”他總是那樣嚴肅又疼惜地溫柔呵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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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裏,想到那個人,宋遠棠的嘴角不自禁微微揚起,又很快沉下去。
他是天生的悲觀主義者,雖然一切都還沒發生,他卻已經預想到了他們最壞的結果。
早飯沒吃幾口的緣故,冷風灌得宋遠棠胃有些不舒服。他走在街上,看路過的櫥窗全部都是張燈結彩的,玻璃上貼着聖誕老人,門口放着小型的聖誕樹,才驚覺馬上就要到聖誕節。
除了傳統的幾個節日,其他節日他很少過,也就沒有這個概念。
從賀尹遲這裏回宋曉俪那裏,距離不算近,不過地鐵要走兩個路口,宋遠棠被風吹得臉通紅,鼻尖也是凍紅的,貪圖省事就坐了公交回去。
他心裏着急,每走一步都在走向真相,讓他迫不及待。結果路況不好,一個多小時才到家。
他有點忐忑,也有點迷茫,站在門口一時不知道要不要進去。最終他沒有用鑰匙開門,而是按響了門鈴,像個來做客的外人。
按了好幾次,宋曉俪才慢吞吞從裏面開門,看見宋遠棠一愣。
“你回來幹什麽?”她不一定還在生宋遠棠的氣,可一看見宋遠棠,窩在心裏的火又竄了上來。
宋遠棠說,“拿點東西。”
宋曉俪讓開了路,轉身要回自己房間,把桌子上的東西一并帶走,好像是一袋子瓶瓶罐罐的藥。
“媽,你生病了?”宋遠棠皺起眉,擔心地問。
宋曉俪沒回頭看他,發出一聲不愉快的哼聲,略帶嘲諷地說,“還知道關心你媽啊?”
宋遠棠沒接氣,低頭陷入沉默,或許還有自責。
宋曉俪看他這副樣子,态度稍稍放好了不少,“別大驚小怪的,我能生什麽病,都是保健品。”
到底是年紀大了,身上的部位器官像機械零件,總有生鏽損壞的時候。宋遠棠不放心,一時忘了自己回來的目的,說,“我還是帶你去醫院做個檢查。”
“做什麽檢查?!”宋曉俪斥責他,“麻煩又花錢!”
宋遠棠還想說什麽,她已經提着一袋子保健品回了房間。
宋遠棠這才想起回來的正事,一時也沒辦法說出口。
他去自己房間翻找東西,房間空空蕩蕩,積了薄薄一層灰塵,顯得更冷了。其實沒什麽好帶的,因為很快他又要從賀尹遲那裏搬走,去下一個地方。
等他出來的時候宋曉俪正好也出來了,兩人僵持了幾秒鐘,宋曉俪才問他留不留下來吃飯。
宋遠棠沒有心情吃飯,直奔主題,“媽,我想問你一件事。”
宋曉俪看了他眼,“什麽事?”
宋遠棠問,“當年你是不是找過賀尹遲的母親,還去人家單位鬧,謊說他騷擾我?”
聽他提起這件事,宋曉俪露出不悅的面容,“你又提那個姓賀的幹嘛?”
“到底有沒有這件事?”宋遠棠也着急起來。他太想知道真相,盡管他心裏已經隐隐拼湊出來了一個真相。
“有是有。”
宋曉俪很幹脆的坦白,反正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兒子就算對姓賀的再念念不忘,還能怎麽樣麽?
于是她說,“不過我說的又不是假的,那個賀尹遲騷擾你不對嗎?!還有他媽,一個高中老師,把孩子教成這樣,還來騷擾別人家孩子,還不準我說嗎?”
“他沒有!您怎麽能做出這樣的事?”宋遠棠氣得臉紅,生氣又憤怒,反駁道,“他從來沒有騷擾過我,都是我自願的。”
“是我自願跟他走在一起的,你對他有偏見,才這樣誤會他!”
宋曉俪忽然激動起來,“是,我是對他有偏見,可那又怎樣?我總不能看着我兒子的前途被他耽誤啊!”
宋遠棠緊握着拳頭,額角有汗,緩緩開口,“這是我自己選的路,要說耽誤,也是我自己耽誤自己的前途,跟他沒有關系。”
良久,宋曉俪都沒有說話,在兒子離開的這幾個月裏,她好像看透了一些事情,也好像更加看不透了。心從頑固到慌亂,再到回顧這二十多年,她忽然懂得了宋遠棠的叛逆從何而來。
只有被困在高牆裏的孩子渴望外面的世界,而那些自由的、在外飛翔已久的鳥兒,才真正眷戀着家。
是她錯了麽?
“媽,”宋遠棠坐下來,捂着臉輕聲說,“你說尹遲的母親把他教成了個同性戀,您自己的兒子又何嘗不是呢?”
他的語氣缥缈輕柔,終于把這麽多年的心事吐露出來,比想象中更加風輕雲淡。
宋曉俪震驚地回頭看向他,她終于明白了抓不住的一絲牽連,明白為什麽宋遠棠忽然提起這件事,還總是為賀家辯解。
“你、你……你交往的那個男人……”
宋遠棠點點頭,“嗯,他就是尹遲,你說的那個‘騷擾’我的人。”
宋曉俪呆立在原地許久,任何話語都描述不出來她臉上的震驚。
“你可能不知道,他母親……因為當年的事受了刺激,之後精神就出現了問題,狀态一直不是很好。”宋遠棠說,“這些年,你心裏過得真的踏實嗎?”
宋曉俪扶住一邊的桌子,才堪堪站得住。
不踏實,她心裏從來都沒有踏實過。
她怎麽可能看不出來賀尹遲對自己兒子的心思,幾乎每晚送他到樓下,回家後又打電話,一聊就是很久,盡管有時候只是講講數學題,聊一些無關緊要的話,但她把電話給宋遠棠的那一刻,兒子臉上的欣喜幾乎是要溢出來,瞞不過她的。
宋曉俪震驚又憤怒,每一個發現自己孩子早戀的母親或許都是這個反應,何況暧昧對象還是個男生。
所以她只能一邊斷絕他們的聯系,一邊安慰說服自己,是對方騷擾小棠,小棠不願意的。
這樣的謊言每天都在腦海裏進行,時間久了,連自己都分不清是真是假,心安理得地騙着自己。
最終宋遠棠沒有留下來吃飯,他拿了一些生活用品,之後便離開了,宋曉俪沒有送他,在房間裏沒有出來。
宋遠棠回到家,家裏沒有人回來的痕跡,客廳還是空蕩蕩的。
他等了一下午,賀尹遲卻沒有回來,宋遠棠這才恍惚想起賀靈珊的話,她把東西幫賀尹遲拿走了,人自然是不會回來了。
這裏離賀母住的醫院遠,這段時間估計賀尹遲不是住在醫院看護,就是住在家裏,工作那邊最近也忙得發昏,除非拿一些緊要的東西,近期應該不會再回來。
盡管兩人打過幾次電話,但每次都是匆匆說幾句就挂了,挂電話的時候,宋遠棠心裏的期待一次次落空,即使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在期待什麽。
賀尹遲已經很累,他不想再去添亂。
可是一碼歸一碼,宋遠棠還是很想當面跟他說清楚,比如,那句遲來了很多年的道歉。
他迫不及待要為自己和宋曉俪犯下的罪行贖罪。
因為這件事,晚上已經難以安眠的宋遠棠失眠得更加深,白天賀靈珊的話跟宋曉俪的臉不停交錯出現,折磨得他心裏發慌。
他無數次想要自救,想抛開依賴成瘾的藥物,卻在一次次難眠中妥協。
他很想賀尹遲,他愛的人,也是唯一能依靠的人。
而這個人,不在他身邊。
作者有話說:虐歸虐,但結局堅定he,也不會換攻,事情都會解決。遲哥和棠棠都是普通人,這些愛情裏的磨難肯定是要經歷,相信他們最後可以處理好,如果兩個相愛這麽多年的人最後都沒有在一起,那寫這篇文的意義也就沒有了。所以,不要想那麽多,肯定會he的啦~ ps:遲哥:所以我什麽時候能出場見小棠? 作者(揮舞着撒刀子的手):下章安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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