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他是坦蕩的,他的話也讓牧顏驚喜。

牧顏走到窗口,風吹在臉上,他對姜也南說:“姜老師,我看到你那邊一直在下雨,要注意身體,別着涼了。”

“不準轉移話題。”

牧顏笑了,他低下頭,看着自己腳踝上的鏈子,他說:“我和你的人生已經鎖在一起了。”

姜也南聽到他的話,呼吸一滞,随即整個人松弛了下來,他低聲道:“對不起,是我多疑了。”

“沒事啊,第一次看到你這樣,我還挺高興的。”牧顏靠在牆上,慢慢坐下來,把臉埋進膝蓋裏,悶悶道:“其實我出去喝酒是因為心裏煩。”

“怎麽了?”

“華盛頓演出名單裏我變成了候補。”牧顏的牙齒咬在一起,喉嚨酸痛,“我真的很喜歡跳舞,也很想站在舞臺上,但現在好像被我搞砸了。”

一個黎明一個夜晚,電話連接着兩個人,時而安慰,時而抽泣,缱绻溫柔的情愫在相隔了大半個地球的兩個人之間産生。

最後牧顏抱着手機睡着,姜也南聽着他淺淺的呼吸,看着窗外的亮光,覺得這一個晚上沒有白等。

牧顏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了,明明已經吃的少,可這幾日體重還在增加,有些動作也變得遲緩,他的狀态不對勁,沒辦法只能從首發上換下來。

團內的經紀人也找他談了話,并且建議牧顏去檢查身體。牧顏根本沒聽進去,他心不在焉地說好,離開後則回到練舞房開始練習。

身體繃緊,他做着巴特芒,腿部的肌肉線條随着他的動作而變化。大踢腿的時候,肚子突然一疼,那股疼痛轉瞬即逝,他沒有在意,開始旋轉,腳尖點地,細密如鼓點的碎步,而後突然大跳,單腳落地。

受傷的腳習慣性往外撇,小心翼翼想要避開傷口,卻在這時,小腹傳來刺痛,他措不及防整個人跌倒在地。

他的身體像只蝦米蜷縮在一起,捂着肚子,臉上立刻沁滿了冷汗,咬着牙大喊了一聲。

幾個舞團的隊友正好在外經過,看到他這樣,立刻跑了進來,把牧顏扶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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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顏被送到了醫院,昏昏沉沉接受着一系列檢查。

西定大雨磅礴,中庭裏的花被淹了大半,狂風呼嘯幾乎把樹枝攔腰折斷。

姜也南被噩夢驚醒,從幼年時那種無力控制的境遇裏被拉扯出來,胃裏一抽一抽泛着惡心。他從床的爬起來,跌跌撞撞往衛生間裏跑去,趴在水池上幹嘔。

他這幾天沒吃什麽東西,吐出來的都是淡黃色的膽汁,發苦發澀。

他小的時候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的母親和別的人會那麽不一樣,他像是活在腐爛裏的蛆,小心翼翼地掙紮着,就怕不小心被人碾死。

母親對他能肆意辱罵,罵他是拖油瓶,罵他不成器,罵他野種雜種。他被推搡着摔到樓下,頭破了一大個豁口,鮮血爬滿了整張臉,呆呆地看着站在樓梯上的女人挑着豔紅的指甲無所謂地笑。

他只是一件為了滿足這個女人利益的工具,只需還是活着,她也不會管他是多麽痛苦的活着。

也許是因為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他知道自己不具有養育另外一個生命的心理能力,他也不會去延續自己。

把胃裏清空後,他用水澆着臉,擡起頭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姜也南擡起手,張開手指在鏡子上劃開痕跡,鏡子裏的臉變得扭曲。

這樣的陰雨天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遠在華盛頓的牧顏卻是在一個靜谧午後緩緩醒來。

病房裏就他一個人,很安靜,他靠在枕頭上,出神着想自己是怎麽了?

伸出手輕輕碰着肚子,牧顏有些困惑,剛才那股疼痛已經完全消失了,他又用手揉了一下,腹部被緩緩搓熱,還挺舒服的。

這時候,門被推開,護士走了進來,見到牧顏已經醒了,便立刻去把醫生喊了過來。

牧顏困惑地看着她一驚一乍的樣子,沒過多久,剛才為他檢查身體的醫生匆匆趕來,一臉嚴肅地看着他,牧顏聽到他問自己是否需要報警。牧顏一臉疑惑,他搖頭說自己很好。

醫生上前一步,低聲說:“You're pregnant。”

牧顏一愣,顯然是沒有想到,他神情呆滞。那位醫生盯着他的表情,又問他是否需要報警。

牧顏思緒回爐,打了個哆嗦,反應過來,低聲說:“Thank you。”他頓了頓,“I'm in love. It's a surprise, not a hurt.”

那位醫生這才露出了然的表情,不過也沒有松懈下來,而是讓牧顏要再做一個詳細的檢查,畢竟他的身體有異于常人。

兩天之後,牧顏和舞團請了一個小長假。

天氣逐漸熱了起來,他穿着寬松的短袖和長褲,褲腿卷起一圈,露出瘦削的腳踝,腳踝上的鏈子閃閃發光。

他坐在醫院候診室,低頭看着自己的小腹。

他一直以為自己不可能懷孕,于是那幾天都沒有讓姜也南帶套。

這個孩子是突如其來的驚喜,把他的人生沖撞開了一個豁口,那個口子裏塞滿了斑斓的色彩。

姜也南的孩子,姜也南和他的孩子,光是這樣想,就讓他心髒發麻。

他靠在椅子裏,拿出手機,深深吸了一口氣。

牧顏做完檢查,孩子現在一個月不到,胚胎發育正常。可因為牧顏的身體問題,醫生還是讓牧顏多注意身體。

牧顏從醫院出來,走到陽光下,他心跳得很快,氣息沉入了胃裏,牧顏按住小腹,撥通了姜也南的電話。

徐州來到老宅,通往院子的小路泥濘不堪,他走了一段路,鞋子上都是泥。徐州走進寬敞的屋內,姜也南工作的地方只亮着一盞燈,昏昏暗暗的光線裏,姜也南平躺在地上的席面上。

他一動不動,徐州吓了一跳,快走幾步,撈起他的手,推了推他。

“姜老師,你怎麽了?”

姜也南睜開眼,陰郁地看着徐州,他下巴撇向左上,低聲說:“稿子都改好了,自己去看吧。”

徐州點着頭,跑到桌旁,拔下U盤,又扭頭看向躺在地上的姜也南,困惑問道:“姜老師,你剛才在做什麽?”

“吃了幾片安眠藥,剛剛睡着,又被你吵醒了。”姜也南咬着牙,他幾天沒睡了,根本站不起來,要是還有力氣,絕對能站起來把徐州撕碎。

徐州嘆了一口氣,他小心翼翼跨過姜也南的小腿,忐忑道:“那姜老師您就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姜也南一聲不吭,虛弱地側過身,把臉埋在自己的臂彎裏。

雨停了後也不好,宅子裏深深空空,什麽都沒有,貍貓偶爾走過,發出細碎聲響。

他把自己縮成一團,像是深海裏的水母,一個孑然的模樣。

貍貓跳下了窗沿,圍繞着姜也南身體打轉,輕輕嗅着他是否還活着。

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貍貓吓了一跳,背毛一根根豎起來,長尾立着,呲牙咧嘴盯着桌面。

姜也南捂着頭,半撐着身體坐起來,拿下桌上的手機,低頭看着來電。

他揉着太陽穴,咳了幾聲。牧顏聽到他的聲音,愣了愣,“姜老師,你感冒了嗎?”

“沒,剛剛睡着。”姜也南語氣柔了下來,輕聲道:“牧顏,怎麽了?”

牧顏徐徐吸了一口氣,“姜老師,我有個好消息告訴你。”

姜也南翻了個身,嘴角微微上揚,他翻了個身,側臉靠在冰涼的席面上,他問:“什麽事?”

牧顏捂着肚子,滿心的期待與歡喜,他說:“姜老師,我有小孩了,我們的孩子。”

貍貓叫了幾聲,姜也南站了起來,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他克制着呼吸,沉默了許久,牧顏的喜悅逐漸退去,她聽着姜也南的氣息,心中升騰出彷徨,他不安道:“姜老師,你……你不高興嗎?”

姜也南的舌頭抵在腮上,他推開門走到中庭,踩在泥濘不堪,像是他這個人一樣的地裏。

他喘了一口氣,眉間爬上陰郁,他問:“你說你不能懷孕的。”

牧顏呼吸一滞,肺裏好像被塞進了螺旋槳,刀片紮着他的肺,他的呼吸困難,快要哭了,嗚咽道:“姜老師,你……你不喜歡嗎?那是你的小孩啊。”

姜也南閉上眼又睜開眼,壓抑着心裏的煩躁。

他一直以來就覺得牧顏是個有趣可愛的人,他喜歡牧顏,可這不代表他要去喜歡這個孩子。

那些心心念念說着付出了一切的人,真的知道對方想要的是什麽嗎?自以為是給了對方不想要的,滿嘴的奉獻,他們究竟是付出還是在勒索。

牧顏一顆心懸在半空,他聽到姜也南說:“我不想要這個孩子,我當時吃了藥,胚胎成畸形的概率會很大,他很有可能不健全,我不能接受。”

牧顏半截身體都變冷了,他打了個顫,收緊了肩膀,隔着電話,對姜也南說:“我也是不健全的,你忘記了嗎。”

姜也南一腳踩進泥濘,他說:“你不一樣,你是我愛的人,而他不是。”

牧顏升騰出匪夷所思,他驚詫道:“可這是你的孩子。”

“孩子對于父母究竟是什麽,生命的延續還是一份突然而至的責任。

我從沒想過把我這個人延續下去,我也不會對于一個不愛的人有絲毫責任感。牧顏,為了這個生命好,不要做不負責任的事。”

姜也南的聲音變得冷清,他像是一臺冷酷無情的機器,隔着電話,在片刻間幾乎撕碎了牧顏的心。他說:“你還有事業,還有舞蹈,你要是生下他,你就要耽誤一整年,你還想要跳舞嗎?”

姜也南的冷靜,讓牧顏害怕。

牧顏聽着和他的話,彷徨失措地看向四周。

他捂着喉嚨,說不出話來,他大口地喘着氣,喊了一聲姜老師。

姜也南告訴牧顏,“我去法國還是你回國?把這個東西拿掉,我們還是和以前一樣,不會有任何影響。”

牧顏吞咽着幹澀的喉嚨,他抓緊了手機,張了張嘴,低聲說:“我……不回國,就在這裏,我就在這裏拿掉。”

姜也南後背松弛下來,他籲了一口氣,像是以前說牧顏是乖孩子。

牧顏聽着一聲不吭,只覺得滿身彷徨戰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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