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又下起了雨,不像是之前的小雨,狂風暴雨鋪天蓋地落下,驚雷一聲聲地響。

姜也南站在樓下,這房子的排水設施不好,積水都到了院子裏。

他光着腳踩在水窪力,拿着掃帚把多餘的雨水掃到外面去,雨澆在他的神色,黑色的襯衫都濕透了。

便在這時栽種在院子旁的老榕樹被雷電劈折,樹幹倒向房屋,三樓閣樓的玻璃應聲呲碎,

姜也南一愣,丢下了手裏的掃帚,立刻跑了上去。

閣樓裏牧顏蜷縮在被子裏,玻璃碎片紛紛揚揚落在了被子上,露在外面的手臂被小片的玻璃劃傷了,滲出數條血痕。

姜也南推門進來,便看到窗戶上一大塊玻璃就要被撞進來,他迅速地跑了過去,一把摟住牧顏。玻璃落在了他的後背上,他悶哼了一聲,咬着牙解開牧顏脖子上的鎖鏈,抱起牧顏往外跑。

他喘着粗氣,他們互相依靠着坐在樓梯口,這裏四面都是牆,無風無語,只有彼此。

牧顏埋在他懷裏發抖,姜也南忍着疼痛,輕輕抱住他,小聲說:“沒事了。”

雨水和鐵鏽的腥味混合,牧顏覺得不适,他抓住姜也南的手臂,大口的喘氣。姜也南則盯着他的胳膊,攥住牧顏的手腕,“你受傷了。”

“只是被玻璃劃破了。”

姜也南抿着嘴,随即站了起來,他拖着牧顏下樓,在二樓小客廳停下。

這是牧顏進入這間房子後第一次從那間閣樓裏出來,二樓的裝修很簡單,白牆黑色的沙發。他被推到沙發上坐下,然後看着姜也南翻箱倒櫃找東西,最後拿出了碘酒和棉花球。

“把手給我。”姜也南的聲音有些啞。

牧顏盯着他的臉,比紙還蒼白的臉上鍍上冰冷的雨水,長了些的頭發卷曲落下,眉毛被遮住了,下垂的睫毛在眼睑下擦上了一小撮的陰影。

牧顏把手給他,姜也南小心翼翼地處理着傷口,細碎的玻璃渣子被拔掉,棉花球浸了碘酒一點點擦拭。牧顏覺得疼,抽着氣,小聲說:“輕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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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也南擡頭看他,牧顏的目光落在姜也南眼裏,他低聲問:“為什麽救我?”

姜也南的手頓了頓,他丢掉了一個用過的棉球,又拿了一個,抿起的嘴唇似乎比剛才更為慘白,臉上倒是紅了些,他閉了閉眼,對牧顏說:“我不想讓你受傷。”

這仿佛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牧顏握緊拳頭,掙紮着抽開了自己的手。姜也南一愣,怔怔地看着他,他沒有吃藥,尚且還有理智,此刻的神情無辜又委屈。他聽到牧顏說:“你不想我受傷,可是正在傷害我的人不就是你嗎?”

姜也南低着頭,牧顏看不到他的神情。沉默了片刻,空氣裏碘酒的氣味逐漸消散,姜也南動了動,牧顏以為他要說些什麽,卻見他徑直倒了下來。

牧顏的懷裏沉沉重重,是一個呼吸粗重,渾身滾燙的人。

他下意識地環住姜也南,卻摸到了一片濕潤,黑色的襯衫顏色越發深沉,他擡起手,掌心裏是一片猩紅。

牧顏吓了一跳,捧着姜也南的臉輕輕晃動,他低喊道:“姜也南,你醒醒,你怎麽了?”

姜也南咳嗽了一聲,一句話都說不出。

牧顏皺起眉,把他放在沙發上,拉開他的襯衫,便倒抽一口氣。

姜也南的後背上被劃開了一條深長的傷口,皮肉猙獰外翻,還有細碎的玻璃片嵌在肉裏。那是牧顏從未見過的傷口,鮮血蜿蜒淌在背上,有已凝結,也有正在往外滲的。

這種傷口不可能不去醫院,牧顏站了起來,伸手去摸姜也南的褲子口袋,沒有找到手機,他又到樓下,最後在書房裏找到了那部他和姜也南一塊去買的手機。

剛拿到手機,牧顏剛要打電話,便見姜也南跌跌撞撞走來,他靠在書房門框上大喘着氣,眼裏浮現陰鸷,“你要做什麽?離開我嗎?”

牧顏看着他那奄奄一息就要倒下的樣子,對他說:“你這樣要去醫院的,我叫救護車,你去醫院。”

“我不去,我沒什麽事。”說着,他一把脫去了身上的黑色襯衫,染血的衣服被他丢在地上,他的手按着左側胸膛,另一只手撐着門框,眉頭緊皺,聲音幾乎是擠出來的,艱難道:“這種傷根本不需要去醫院。”

牧顏深吸一口氣,根本不去聽他的話,而是撥通了急救電話。姜也南盯着他,眼裏散發出恐懼,他沖上去想要奪走手機,被牧顏輕輕推開。

牧顏幾乎沒用力,他的身體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筝,跌在了地上,他痛得不停咳嗽,嘴裏卻還在說:“不要去醫院,不要丢下我,牧顏,求求你,別丢下我。”

牧顏低頭看着他,咬了一下嘴唇,從書房離開,走到門外。

大雨傾盆,洗去了世間一切的污穢駁雜,他站在大門外,淋着雨,眯起眼看着牆上的門牌號。

電話接通了,他流着眼淚說出地址,随後長嘆一口氣。

他沒有離開,而是回到了屋子裏,拿了一條毯子,走進書房,蓋在昏迷了的姜也南身上。

牧顏身上的衣服也沾了血,他把衣服換掉,穿上了姜也南的。

那衣服很寬松,牧顏穿戴好,救護車也到了。

急救員立刻把姜也南擡進救護車裏,牧顏也跟着上去。

在車上救護員對姜也南的傷口做了簡單的處理,牧顏盯着那塊血肉模糊的地方,沉默地撇開了眼。

一直到醫院,他看着姜也南被匆匆推進急救室,門“砰”地關上,牧顏打了個哆嗦。

他站在走廊裏,四處都是光,來來往往的人看向他,他抹掉臉上的水珠,忍着手臂的疼,找了一處地方坐下。

他拿着姜也南的手機,剛才太急,現在才發現手機是沒有解鎖密碼的。

牧顏點開通訊錄,裏面存了一個名字,就是牧顏。

連他的編輯徐州都只是一串來往比較頻繁的號碼,沒有錄入名字。

牧顏盯着自己的名字出神,他不想去窺探姜也南,看了一眼自己的名字就點開了撥號,輸入牧正袁的電話,撥了過去。電話嘟嘟幾個長聲,他吞咽着唾沫等待着,電話接通了,他聽到牧正袁的呼吸聲,眼淚立刻溢了出來。

他低喊道:“爸。”

牧正袁一震,随即問道:“顏顏,你怎麽了?”

牧正袁以為牧顏已經在法國,他們父子平時便少有聯系,

但此刻聽到牧顏哽咽的聲音,他心裏不由一跳。

牧顏咬着嘴唇,小聲說:“爸,我沒事,就是……就是想你了。”

“哈哈,爸爸也想你。”牧正袁是第一次聽到牧顏這麽說,心裏高興,他說:“一個人在外面要是覺得累了就回來,你要知道,爸爸永遠都在你身後。”

“嗯,好。”牧顏忍着鼻尖的酸澀,他頓了頓,輕聲道:“你也不要太累,不要勉強自己去工作,照顧好自己。”

“好,顏顏也要照顧好自己。”

牧顏縮在椅子上,捂着手臂,輕輕點頭說好。

他和牧正袁通話後,又給舞蹈團打去電話,團隊經紀人對他無故失去聯絡很生氣,牧顏解釋道歉了很久,經紀人的怒氣才稍微消減下去。又對牧顏說起團隊下個月就要選拔首席,希望他能按時出席。

牧顏的手指甲扣着掌心肉,捏緊了電話。

跳舞曾是他全部的生活,後來因為那個孩子,他甘願放棄自己的全部。

可現在的境況,像是在嘲笑他之前的癡傻。

他的确是一廂情願,給姜也南惹了麻煩。那種別人不需要的好意,就是累贅,是一種勒索。

牧顏現在才明白這個道理,他抱住自己,想到如果還有退路,也許自己只剩下跳舞了。

這時,護士找到了他,讓他過去交費。

牧顏此刻身無分文,他無措地看着護士,忐忑問道:“能借我點錢嗎?我打車回去拿錢,回來換給您。”

小護士盯着他的臉,沉默了數秒,拿了一張整百給他。

牧顏接過,連聲道謝。

他記着剛才的地址,走到醫院外叫了車,牧顏坐進車內,看着許久不曾見過的街景,他的心跳得飛快。

他回到那棟三層樓的小洋房裏,房子裏的每個角落都被他翻找一同,最後在一間卧室的抽屜裏找到了自己的錢包和手機,另外他的身份證和護照都在,錢也一分沒少。

牧顏拿着這些站起來,要走的時候,卻看到床邊一個翻開了的箱子,那是他的行李箱。

箱子裏的衣服全都沒了,牧顏皺起眉,用腳踹了一下那個空箱子。

他給手機充了電,等了幾分鐘,手機開機,牧顏立刻訂了一張晚上去英國的機票。

他看着訂購信息,手機按在胸口,他閉上眼,大喘了好幾口氣。

從屋子裏出來,這場風雨已經轉小,他小跑着在路上叫了一輛車。車子開去醫院,牧顏把整百還給了護士,又去挂號的窗□□了錢。

姜也南還沒出來,牧顏在走廊上等了片刻,他不願多等,剛要走時,卻又被喊住。

醫生急急匆匆跑來,臉色不算好,站在他面前問他:“你是病人的家屬嗎?”

牧顏說不是,醫生便問:“病人的家屬在哪裏,這裏有一份協議要家屬代簽。”

“他沒有家人,我……我是他朋友,我來簽吧。”牧顏說着,又問道:“醫生,他怎麽樣了?”

“情況不好,後背的傷口很深,還傷到了髒器。”

牧顏擡起頭,筆尖點在紙面上,暈開一個濃重的黑墨。

他不敢置信,喃喃問:“情況不好?什麽情況不好?”

像牧顏這樣的在醫院裏并不少見,醫生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對他說:“你做好心理準備吧。”

牧顏閉上眼,眼前一陣一陣泛着黑,他快要透不過氣來,額頭上泌着冷汗,身體搖搖擺擺就要倒下,被身後的人扶住。

幾個護士過來,把他拉到椅子上坐下,牧顏的手臂疼得厲害,他抽痛着直哆嗦。

衣袖被撩開,牧顏紅腫重新開始流血的手臂就暴露在了空氣裏,護士驚叫:“都傷那麽重了,怎麽不說?”

牧顏低着頭,他被扶着先去消毒包紮,手臂上的傷口解決後,又去打了破傷風的針。

這樣折騰一番,天色已暗,去英國的飛機他是趕不上了。

可此時此刻,牧顏已經沒法去想這些了,他滿腦子是姜也南。

姜也南可能會死。

這個信息像是原.子.彈轟.炸着他的大腦,他坐着,背靠着冰冷的椅背,茫然無措看着手術室的門。

姜也南還沒有出來,牧顏扯着手指上的死皮,撕開了一角,手指因為疼痛而蜷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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