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夜路黑漆漆的, 仿若一只野獸吞噬光亮。寒風凜冽,柳元子攏了攏衣衫, 忽的感到了一陣刺骨的冷。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的嘴唇哆嗦得上下打顫,終于看見了那條熟悉的深巷。
她總共也沒來過齊庸凡家幾次,但卻對他家印象很深刻。
來到門口,她敲響了房門。
“誰啊?”裏頭的人問道, 而後聽到一陣匆忙的腳步聲。門被打開, 齊庸凡看見她, 驚訝道:“這麽晚了,有事嗎?”
柳元子把扛着的大包擱在地上, 讷讷道:“齊大哥,你能否收留我一晚……”
見她凍得嘴唇發紫, 齊庸凡于心不忍, 忙提起地上的包裹, 道:“先進來說話。”
屋裏破舊又寒冷。齊庸凡給她尋了個板凳, 擦幹淨讓她坐下。角落裏擺着一筐用來燒烤的碳, 他取了一些燃上火, 用來給她暖暖身子。
柳元子道出了事情始末。既然撕破臉皮, 陳家是不能再住下去了, 她說今日想在他家借住一晚,明早便出去找房子。
齊庸凡道:“無妨,明日我去幫你租房。不過我家實在沒地方住,此地又離客棧較遠……你等等, 我去隔壁問問。”
他心想殷旭家應該會有地方住。幾步走到隔壁,他敲了門。葉子很快來開門了,他道:“殷兄在嗎?我找他有事。”
殷旭正坐在亭子裏看書,聞言走了過來,道:“何事?”
“你家可有空房間?我店裏那個女工今晚沒地方住,我家沒床,想給她尋個地。”
殷旭當即道:“有的。葉子,你現在去收拾一間出來。”
葉子應了一聲,進屋裏去了。
“實在感謝,改日我請你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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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旭笑道:“有紅燒黃鳝和酸菜魚便夠了。對了,你那女工是叫柳元子?”
齊庸凡點了點頭,道:“酸菜魚怕是沒了。”
上次用掉的是他私藏的最後一包不可再生調料。
殷旭以為他的意思是不會再釣到那麽大的魚,安慰道:“以後還有很多時日可以去釣魚。”
回去時,柳元子正坐在板凳上望着烤火爐發呆。齊庸凡走了進來,道:“我家沒空床,跟隔壁鄰居說過了,你今晚暫住他家可好?”
柳元子站起來,忙道:“我住哪裏都沒事……”
“雖然他家都是男子,但人很好。你見過的,常來咱們店裏吃飯的客人,姓殷,我等會領你去見見。”
說起這個,柳元子倒有些印象。那位姓殷的青年不僅相貌俊美,姓氏亦非同尋常。
‘殷’是大殷王朝的國姓,當今聖上便姓殷。不少擁有該姓氏的普通人都以此為榮。
齊庸凡見她随身帶來的包裹不大,便曉得她應該只帶了一部分衣物,想必被褥之類的日常用品還在陳家。
這些殷旭家會有。他幫她把東西搬到門口,問道:“餓不餓,我等會給你做頓宵夜吃?”
柳元子趕忙搖頭,她怎麽敢勞煩老板,今夜過來住已經很叨擾了。
等去了隔壁,葉子已将空客房收拾了出來,一通手忙腳亂,柳元子才算安定下來。
齊庸凡回了自己家,還是打算做一頓宵夜。順便給殷旭和葉子也做一點,犒勞一下大家。
他走進廚房,打開冰箱。車裏唯一值錢的物品恐怕就是這臺新型智能冰箱了,是3086年出的最新款,容量極大,可以無限保存食物不變質。
齊庸凡記得自己當初拿出了銀行存款,思考了三天三夜,最終才決定買下這臺冰箱。
如今看來當初的選擇是無比明智的。他在上層找了半天,最後摸出一包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瘦肉丸。
他是溫州人,小時候經常吃瘦肉丸。但長大後去了別的城市,再也沒吃到過了。這包瘦肉丸似乎是他托老鄉帶來的,一直擱在冰箱裏沒吃。
齊庸凡摸了摸那袋冰涼的肉餅,有些懷念小時候的味道。下鍋煮沸水,再用勺子挖一塊塊的肉丸出來入水,不一會鍋裏便漂浮着許多大大小小形狀不一的小肉丸。
瘦肉丸的做法其實跟馄炖有異曲同工之妙,美味的精髓都在于湯底。
他抽出消毒櫃,取了四個大碗出來,每只碗裏澆進一半燒開的熱水。切了榨菜粒、香菜碎,一點兒生姜進去。再加入半勺雞精、鹽,少許十三香調味。
嘗了口湯底,挺鮮的。
煮瘦肉丸只需要幾分鐘即可。齊庸凡一般等它完全浮上來了就會撈出來,煮太久肉會變老,加入湯汁就不入味了。
他把一鍋瘦肉丸均勻地分在四個碗裏,然後拿了個大盤子,一齊端出去。
最後一袋瘦肉丸全都煮完了,而且它是不可再生的。這意味着他這輩子恐怕再也吃不到它了。
但齊庸凡并沒有很難過。人嘛,很容易學會适應環境。更何況他還有一車零食可以吃呢。
殷家仍燈火通明。聽說他煮了夜宵,本來已準備就寝的柳元子連忙跑出來,頗為不好意思道:“實在麻煩您了。”
“沒事,其實是我自己也想吃。”齊庸凡樂呵呵道。
柳元子倒還真有些餓了,她今日在店裏吃得早,又奔波了一個晚上,此刻聞到一陣食物的香味,肚子咕咕叫了起來。
葉子在亭子中間擺了張大桌,先讓齊庸凡和殷旭坐下來吃,而後自己捧着碗坐在角落裏。
齊庸凡道:“你也來跟我們一起吃嘛。”
葉子搖了搖頭,靠在亭子的梁木上,小口小口地吃着瘦肉丸。
柳元子見狀也不太好意思跟他們同桌吃飯,站起身想要走到葉子那邊。
齊庸凡拉住了她的衣角,仰頭道:“你就坐下來吃罷。”
柳元子猶豫着瞟了眼殷旭,覺得自己這般做有些矯情,終究還是坐了下來。
往日,齊庸凡與殷旭一道吃飯時都會聊聊天說說話。但今天不知道是不是有柳元子在的緣故,殷旭一言不發,沉默地吃着瘦肉丸。
用完宵夜,齊庸凡問他:“味道如何?”
“很好吃。”殷旭道。
“可惜以後再也吃不到喽。”齊庸凡感慨着,起身收拾碗筷。
“為何?”殷旭蹙眉。
“吃不到就吃不到了呗,哪來這麽多為何為什麽。”齊庸凡哼着小曲,回家去了。
……
翌日清晨,齊庸凡起了個大早去找房子。他直接去尋牙人,在古代牙人是跟中間商賺差價差不多的存在。
他選了一間一室一廳的小屋子,距離店裏不遠。重點是那附近是私塾,較為安靜,柳元子一介女孩子住在那裏挺安全的。
租金比陳家那屋稍貴,但他還是很爽快地付了。
上午他沒去店裏,張羅着給柳元子搬家。等到一切都安頓好了,他才推着貨品去店裏,想着順便去找陳生一趟,拿回柳元子屋裏的被褥等物。
他上次一次性付給陳生半年的租金,這才住了沒兩個月,按理來說還應讓陳生退錢才是。
要是店裏另外幾個員工沒地方住了,齊庸凡才不會管他們,若是沒法來上工,大不了炒了再招幾個新的過來。外面有的是人羨慕夏星酒館裏這份薪資優渥的工作。
但柳元子不一樣。她不僅是他在古代遇到的第一個土著人,而且她還知道他最大的秘密——零食車。
到現在為止,齊庸凡認為她是值得信任的,只要他給的利益足夠,柳元子就不會背叛他。
更何況柳元子幹活麻利,算是他店裏的一號員工。所以他會盡力去對她好一些。
像其他員工每月只有兩天假,而柳元子額外還有四天帶薪月葵假。平日齊庸凡不在,都是她領着店員處理雜務,并負責收銀、分發工資等事。
從某種層面上而言,柳元子算是夏星酒館的“店長”。
晌午,齊庸凡在店裏匆匆吃了一碗泡面,出來朝陳記肉鋪而去。外邊日頭大,陳生怕肉被曬壞了,皆用一塊白布罩着。
那布也不知用了多久,好似從來沒洗過一番,泛着猩紅的陳舊光澤。
中午買肉的人少,陳生趴在案幾上昏昏欲睡。冷不丁瞥見齊庸凡,他打了個寒噤,連瞌睡蟲都吓跑了,一骨碌地站起來。
齊庸凡走到肉鋪門口,定定地看着他,道:“我來取柳元子的東西,往後她不在你這兒住了,剩下的租金麻煩退還給我。”
陳生白着臉解釋道:“都是我家那婆娘,非要貪幾兩銀子。再說你賣給龍游菜譜也能賺一筆大錢呢,比自己辛苦開店省事多了……”
“我跟你這麽久的交情,原來還比不上龍游掌櫃給的一點兒銀子。”齊庸凡聳了聳肩,伸出手攤開在他面前,道:“請把租金退給我。”
陳生沒法子,當初簽了白紙黑字的合同,總不能賴賬,只好從錢櫃裏取出了銀兩還予他。
他仍想為自己辯解,“二狗子馬上要上私塾,家裏缺錢,我得供着……”
齊庸凡仿佛什麽也沒聽見一般,自顧自地走進西廂房,取走柳元子的被褥臉盆等物品便離開了。
陳生妻子猶在叫喊,“好你個陳生!作甚要将租金退他們……你個二愣子……”
……
一晃過去幾日,齊庸凡的生活又恢複了平靜。他如今恐怕是整個南山鎮除關員外,賺得最多的人了。悶聲發大財,每日吃吃喝喝,釣魚泡溫泉,小日子過得忒滋潤。
他偶爾想着這樣過一輩子似乎也蠻好,平平淡淡,随遇而安。感覺自己都快有點兒陶淵明的境界了。
昨日關谷來店裏尋他,說要與他做一筆生意。原來是私塾裏的學子們上午上了兩節課,肚子便餓得咕咕叫,夫子還不讓他們出去買東西吃。
關谷不愧是關員外的兒子,也繼承了相當的商業頭腦,當即提出想要每日在他店裏訂購一批面包送到私塾的想法。
齊庸凡恍然大悟,“不就是課間餐嘛。”
“對對對。”關谷胖乎乎的臉皺成一團菊花,道:“齊老板可真厲害,竟能想出‘課間餐’這般精妙的詞!實在是太妙了!妙哉!”
齊庸凡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關谷搓着手道:“我們私塾共有三十名學子,每日都買三十份的話,齊老板能不能給我便宜點兒?”
齊庸凡知道關谷幹得也是中間商賺差價的活兒,不過這少爺來做這個應該不止是為了賺那幾個銅板。
他很痛快道:“面包每個給你便宜三文錢,牛奶便宜二文錢。”
“好嘞。”關谷當即讓小厮掏出定金付了。并讓齊庸凡以後每日将吃食送到私塾後院的破門檻那邊。
齊庸凡将這個送課間餐的艱苦任務交給了店裏唯一的男店員,阿三。
也是因此,齊庸凡的思路被打開了。他想着自己其實沒必要一味埋頭賣東西,假如适當運用一些現代的商業手段,或許收益更豐。
譬如,在現代街頭巷尾常見的充值卡制度。
齊庸凡以前被這個充值機制給害過。他當初去某家理發店剪頭發,然後聽理發師講得天花亂墜,什麽充500送200啦,男生每個月都要剪頭發優惠力度很大的啦。他一時頭腦發熱,便辦了一張一千塊的卡,送500塊。
然而沒想到這家理發店還沒過兩個月就倒閉了……
雖然充值卡有些坑,但的确是個能籠絡客戶的好東西。齊庸凡心想,如果南山鎮居民都在夏星酒館辦了卡,那誰還會去龍游吃飯?
他将會是整個南山鎮的餐飲巨頭!
如此暢想一番未來的事業,齊庸凡心動了。他決定說幹就幹,立馬動身去鐵匠鋪打卡片。
鎮上只有一家鐵匠鋪。齊庸凡跟鐵匠多次合作過,頗有一番交情。
這回他描述了自己的想法,打五十張方方正正的鐵片,每個鐵片上要刻“夏星酒館會員卡”這幾個字,以及一串編號。
齊庸凡還給了鐵匠一筆錢,讓他不要再給別人打這種類似的鐵片。
每個鐵片的成本是12文錢。有些貴,但還在接受範圍之內。
兩天之後,鐵片打好了。齊庸凡帶着它們回到店裏,向店員們洗腦一般傳授了會員卡充值秘訣。
他道:“往後若有客人來店裏吃飯,柳元子,你在他們點單時一定要大力推薦辦卡。每辦下來一張卡,我就給你八文錢的提成。”
柳元子忙道:“我一定會努力推薦的!”
“你們看,我手頭這張薄薄的鐵片,名叫會員卡。客人們可以充錢進去消費,每充一兩銀子送100文錢,充二兩銀子送200文錢,充得越多送得越多,是不是很劃算?”
店員們雲裏霧裏地點了點頭。
“一兩銀子起充,客人們就能獲得一張尊貴的會員卡,并獲得獨一無二的編號,在夏星酒館享受無微不至的服務。你們要讓他們明白,這,并不是一張薄薄的鐵片,而是身份的象征。有了它,鎮上的其他人都會覺得你是有錢人。就像一件華服,一套婦女戴的華貴面首,能讓人感覺到地位!”
齊庸凡叽裏呱啦地講了一通,直講到口幹舌燥,停下來喝了口水。他回頭一看店員們,紛紛面容呆滞,眼裏閃着熱切的光芒,似乎已經被洗腦了。
“尊貴的象征……”阿三喃喃道:“老板,我可以辦一張嗎?”
齊庸凡:“……你可以給你的未來丈母娘辦一張。”
齊庸凡教會了店員們如何推銷會員卡。而後便是宣傳,他需要讓鎮上最有地位的人都擁有它。
他讓阿三送一張編號為“001”的會員卡到衙門給縣令,裏頭存了10兩銀子,可以在夏星酒館免費吃喝。
大殷王朝的國土主要被分為城、縣、鎮、村,依次往下。因此縣令是掌管鎮子的,而非是縣城。
南山鎮的縣令是個九品芝麻官,但權力也很大了,掌控着南山鎮及附近村落幾千口人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
按照當今律法,送銀子給朝廷命官,是赤果果的賄賂,輕則牢獄之災,重則發配充軍。但“充值卡”并不是銀子,利用法律的漏洞鑽了個空子。精明的縣令大人在看到齊庸凡寫給他的信後,便将這張卡笑納了。
當然,這封信并不是齊庸凡寫的。他不會寫毛筆字,于是拜托關谷替他寫。
關谷在得知他店裏推出了這項制度後,贊不絕口,趕緊充了20兩銀子,得了一張編號為“002”的會員卡。
至此以後,他在私塾裏時不時就要把這張卡拿出來炫耀吹逼一番,惹得同窗眼熱不已。
夏星酒館人均消費三四百文錢,這在鎮上而言,已經算是極為奢侈。能在這裏吃上一頓飯,的确可以稱得上是有錢人。
于是沒過兩天,關谷領着他的另兩個同學也來辦卡。不過他們充得不多,也就幾兩銀子。拿了卡後,他們興高采烈地別在腰間最顯眼的位置,仿佛這是一個裝飾品。
齊庸凡在設計這張卡時費了些心思,刻了不少繁瑣花紋在上面,用來當裝飾也不錯。
重要的是面子,排場。這樣一張高檔會員卡,試問誰不愛呢?
齊庸凡就以此騙取了……呸,使得三十幾個熟客辦了卡。店裏的營業額大大提高。
店裏沒人識字,只有柳元子粗通一些符號記錄。齊庸凡給她發了個本子,用來登記每位會員的信息編號,包括每次結賬的金額,都會扣除記錄在上面。
盡管複雜了一些,沒有現代機器那樣智能,但對大殷的南山鎮而言,足以滿足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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