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今年春天比往年熱, 尤其是正午,頭頂的大太陽仿佛冒着汗, 直叫人無端端煩躁不安。
齊庸凡走到殷家小院,門沒鎖,跨過長了雜草的門檻,望見屋檐下坐着的身影。
高大的白牆黑瓦屋投射下一片清涼的陰影,天空藍得不像話, 宛若廣袤的海洋。殷旭穿着淡藍色的長衫, 半靠在木質躺椅上, 臉邊搭着一本書,似乎正在熟睡。
而葉子蹲在不遠處的一片草地, 那兒鋪着一塊竹席。他正将竹筐裏的紙書一本本拿出來曝曬。書的數量不多,總共就七八本, 但他看護得很小心, 翻書頁時虔誠的動作仿佛在捧着未知的寶物。
齊庸凡都不忍心打破這片刻的寧靜, 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 将一杯冰奶茶遞給葉子, 小聲道:“你在曬書嗎?”
“嗯!”葉子很高興地喝了一口, 冰冰甜甜的味道沁入心扉, “公子說, 今日陽光好,正宜曝書。這些書在屋裏呆了一個冬天,怕前陣子梅雨給悶壞了。”
齊庸凡心想,殷旭可真有雅興。他撇頭看了眼正在午睡的男人, 黃白書頁遮住了半邊臉,露出挺直的鼻梁,長長的睫毛宛若羽翼,即便隔了些許距離,依舊清晰可見。
躺椅邊上擱了個小木桌,上面有水果和水。齊庸凡将奶茶放在桌上,本以為動作夠輕了,沒想到還是驚醒了對方。
書從他臉上滑落,搭垂在松散的衣襟之間。殷旭迷迷糊糊地看着,眯了眯眼,道:“齊兄?”
“嗯,是我。”齊庸凡答應道。
“還以為做夢了呢。”殷旭笑了笑,瞥見那杯奶茶,道:“送給我的?”
“冰的,你喝喝看。”
殷旭抿了一口,“确實不錯,就是太甜了。”
“下回我少放點糖。”
喝完了奶茶,齊庸凡回房車煮中飯。自從來到古代,他的廚藝宛如坐了火箭一般蹭蹭蹭飛漲。加上還有平板裏的菜譜可以作參考,他發現自己竟然胖了幾斤。
現代的生活的确方便快捷,但節奏太快了也不好。來到大殷的鄉下,他學會了靜下心來生活,做些好吃的犒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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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三菜一湯,分成兩份。一份送去了隔壁,一份留着自己吃。
吃完午飯,尚不能睡午覺。他拿了掃把簸箕,來到房車外面打掃衛生。
這間屋子雖被他買了下來,但裝修還保持着原來破敗不堪的景象。長期沒有人住,蛛網、灰塵堆積在一起,難免惹人疑慮。
齊庸凡心想既然得了空,幹脆就将屋子打掃一遍。下午睡了午覺起來,再去市場上買一些家具物品添置起來,多些人氣。
但齊庸凡太高估自己了。除了初中時打掃班級衛生,他後來幾乎再未碰過掃把。房車裏有專用的廉價掃地機器人,定時吸塵系統,衛生狀況良好,壓根用不上他人工清理。
沒一會,齊庸凡就覺得腰酸背痛。他幹脆把車裏的掃地機器人捉出來幫忙。
忙碌了一個下午。原先破敗的屋舍俨然煥然一新。房東大媽當初用的木料算好了,不至于遭蟲。古代的房屋,要是用了差的木頭,過不了幾年就會坍圮得一塌糊塗。
整潔的木屋,房頂褐色的瓦礫,一場春雨下過後,小院泥地上冒出蔥郁的綠草。
齊庸凡圖方便,換了一身工裝褲汗背心出來打掃衛生。他擦了把額上的汗,陽光照着眼前的農家風景,好像世外桃源般夢幻的畫面。
汗背心勾勒出他壯實的肌肉與身材曲線。
他滿足地長喟一口氣,心想忙了一個下午的勞動成果還算不錯。
他回車裏洗了個澡,換上古式長袍,吃了些零食稍作休息,而後拿上錢出門采購。
太陽很大。暖熏的下午,穿過漫長而陰森的長巷,好似柳暗花明,他走上阡陌交錯的平坦小道。
婦人在河埠邊洗衣,彩色的蝴蝶在半空中飛啊飛,最後落在路邊的草窠,輕柔地打了個盹。光着腳丫的小屁孩胡亂奔跑,在玩過家家的幼稚游戲。
齊庸凡路過這片,踏過橋頭,來到熱鬧的市場上。南山鎮沒有所謂的家具店,或者說大殷壓根還沒有這類的店鋪。若是誰家缺床缺衣櫃了,得尋木匠打,算是一種低配版的私人定制。
齊庸凡熟門熟路地找到木匠的店,定了一套梨花實木的衣櫃、床、桌椅,以及各種家裏可能會用到的物品。
他在做着一切的時候,甚至産生了一種在此安家的恍然錯覺。
木匠最後給他算了個極便宜的價格。齊庸凡付了錢,出門在街上胡亂地逛着。不知不覺又走到了夏星酒館。
對門的龍游酒館沒甚麽生意。店門緊閉,亦無小二,冷清凄慘。王奎蹲在路邊捧着一碗吃食,正在大快朵頤。
齊庸凡有近了一看,呦,在吃他家的泡面。
“齊兄。”王奎笑眯眯地跟他打了個招呼,勉強咽下嘴裏的食物,“難得見你在下午來店裏,怎麽沒去釣魚?”
齊庸凡回道:“來街上買點東西。”
王奎三下五除吃完了面,将碗擱在地上,拍了拍衣袍的灰塵,站起來道:“要不要去龍游坐一坐?”
齊庸凡猶豫了一下,正想婉拒,便聽得王奎哂笑道:“來嘛,又不是什麽吓人的地方。我請你吃大盤鹵肉,順便與你談談生意。”
齊庸凡心想他跟王奎有啥生意好談的,但終究拗不過對方,只得半推半就地進了龍游酒館。
店裏就一名小二,正趴在桌上瞌睡。王奎敲了一下他的腦瓜,道:“讓後廚做盤鹵肉,再端一壺好茶來。”
小二打了個激靈,忙飛奔進了廚房。
王奎帶他上了二樓,兩人面對面坐在靠窗的位置。
齊庸凡咳嗽了一聲,道:“你要跟我談什麽生意?”
王奎面上依舊是那副色眯眯的德行,沒急着回答,而是不緊不慢地問道:“齊兄可有去過越川縣?”
齊庸凡搖了搖頭。他倒是想去,但不敢去。
“我家就在越川縣,那兒可比南山鎮這個破地方繁華多了。開在那邊的酒樓,日進金鬥。夜裏街上依舊燈火通明,煙花柳巷,夜夜笙歌……”王奎懷念道:“況且只要有錢,就不用擔心征兵徭役,自在舒服。”
“那你為何不回去?”齊庸凡問道。
王奎聳了聳肩,“可我回不去啊。我有五個兄長,大家都恨不得将爹爹的財産瓜分殆盡,早日把我趕出去,就能多分些錢。”
“呃……”齊庸凡撓頭,“這與我有何幹系嗎?”
血色的晚霞落在王奎臉上,冷冷地燃燒着,和平時笑容可掬的模樣判若兩人。此刻,齊庸凡清楚地看見了他雙眸中沉沉的野心。
“我想請齊兄與我合作,将酒樓開遍整個越川縣……乃至大殷。當然,我并不稀罕什麽龍游酒館。我看中的是你,以及你背後的供應商人。”
齊庸凡怔了怔,只聽得對方繼續意氣風發地說道:“所以我想加入夏星酒館!”
“你就是個不學無術的公子哥,我憑什麽相信你有合作的潛力?”齊庸凡淡淡道。
王奎得意道:“你并不了解縣城那邊盤根錯節的勢力,若是你自個将店開在了越川縣,恐怕過不了就會被競争對手搞得關店歇業。更何況,你沒有大肆開分店,應該也有考慮到大殷與高麗的戰争吧?”
齊庸凡:“嗯。”
王奎篤定道:“即便戰争爆發,我也可以保證咱們的生意不受到任何影響。”
齊庸凡确實有些心動。但這并不意味着他相信王奎說的鬼話,而是因為他不宜以商人的身份出現在世人面前。
齊雍是個狀元郎,他當初考府試縣試時肯定有不少同窗。若是他親自去越川縣開分店,估計過不了幾天就會被抓進牢子裏秋後問斬。
要知道如今那通緝令還挂在南山鎮衙府門口呢。
另一個定時炸彈便是齊雍的家人,齊氏一族。他們本來在南山鎮定居,前年因鬧出齊雍失蹤的事兒,迫不得已搬到鄉下去了。
齊庸凡打聽過,齊家人所在的村落離南山鎮很遠,一時之間倒不擔心遇上他們。
思忖片刻,齊庸凡道:“行,我同意與你合作。”
王奎有些驚訝,他沒想到三言兩語就能說服對方。原本準備的長篇大論如今皆派不上用場。他有些興奮,又有些急切,磨拳擦掌便想與齊庸凡商議合作的分成問題……
沒想到齊庸凡話鋒一轉,緩緩道:“不過咱們的合作,将以雇傭形式展開。”
“雇傭形式?”王奎茫然失措。
齊庸凡:“我是老板,而是你員工,也就是掌櫃。無論開了多少家分店,你都不能獲得分成,而只能拿到月薪。”
王奎勃然大怒,“你這也太坑人了吧!”
可惜他碰上了一個深谙現代資本主義的奸商,齊庸凡高深莫測一笑,愛搭不理道:“若是你不願,那就作罷。”
王奎怎麽可能作罷。他想與夏星酒館合作,并不是為了錢。事實上作為龍游商人的兒子之一,他也不會缺錢。
他只是想證明自己。他要讓高高在上的父兄看到,自己并不是廢物!
因此他決定加入夏星酒館,以另一種方式,來讓父兄難以望其項背!
他很清楚,以夏星酒館的潛力,超越龍游酒館僅需時間。
就在此時,齊庸凡又道:“其實如果你願意,在衆人眼裏,你便是夏星酒館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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