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戌時, 夜已深了, 屋外一片漆黑混沌。雨下得愈發大了, 轟隆地捶擊磚瓦,發出清脆的交和聲。霎時狂風刮過, 正廳房內飄來一陣涼風,裹挾着細密雨絲,揚揚地落在地面上,如同亮晶晶的瑩白酒液。

屋內的十來位客人早已喝得酩酊大醉,胡亂比劃着猜拳。還有的人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了, 誰耐外邊正下着狂風暴雨, 一時回不去,只能暫且歇在公主府中。

話說這一場婚宴也是波折起伏, 好端端挑的一個良辰吉日, 竟下起了大雨, 不咎仿佛透露着某些不詳的征兆。

“來來來, 驸馬爺, 咱們繼續喝!”十三王爺握着酒杯, 強行湊到他身邊。

齊庸凡沒想到這位小王爺酒量如同海鬥,灌了十幾斤烈酒下去, 竟然還能活蹦亂跳地再飲。不過他已經不行了, 忙擺擺手道:“我等會還要回房呢,你就饒了我吧。”

話尤未落,便聽得邊上有人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十三, 你可莫要再纏着他了。”

齊庸凡側頭一看,竟是五王爺。他在如此幾輪酒鬥中仍能保持清醒,臉色紅潤,昂起頭道:“齊兄,咱們進一步說話。”

五王爺幹脆站起身,連小厮都不帶,便撐紙傘領着齊庸凡出去了。暴雨傾瀉而下,打得傘面噼啪亂響,兩人身上的衣袍都不免被淋濕許多。

五王爺先出門,望了望四周,确保無人後才繞到另一頭的屋檐下,收了傘,注視着齊庸凡,輕嘆一口氣道:“你真的什麽都忘了?”

“也不見得。”齊庸凡自認這幾個字很藝術,進退維谷。

傘擱靠着剝了漆皮的大柱。五王爺背着手,踱步到牆沿下,把臉孔一板,道:“你莫要忘了,你是站在本王這邊的。”

齊庸凡當即震驚,此話猶如驚天霹靂。他在心下繞了幾圈,想到也許原主與五王爺曾達成某種協議。

見他不言,五王爺繼續道:“本王上次讓你探查的事情怎樣了?”

齊庸凡有點僵硬,轉了一下脖子,發出喀嚓喀嚓的聲響。末了,他很誠實道:“你讓我做什麽事來着?我給忘了。”

五王爺卻也不惱,笑道:“那事以前你不方便做,今晚一過,大概就會有眉目了。”

齊庸凡不禁好奇道:“到底是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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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王爺并不急于回答這個問題,話鋒一轉,問道:“半年前,你寫信于我聯系後,為何要出逃?”

齊庸凡理所當然道:“我早就忘了。”

五王爺搖了搖頭,道:“本王此前讓你探查長樂的性別。本王懷疑……他是男子。”

齊庸凡心下翻江倒海,外頭的涼風吹得身體陣陣發寒。他忙道:“你為何這樣覺得?”

“這你就不用知道了。今夜春宵,若有異況,随時向本王禀告。”

齊庸凡:“可他明明是女的啊。五王爺,你不能這樣,長樂雖然長得壯了一些,胸貧了一點,但她是你妹妹,你應當體諒包容,而不是在此嘲諷她是男人婆……”

五王爺面露懷疑,厲聲道:“你不會跟他好上了吧?才如此為他講話。”

“我齊雍,從來不說假話。既然你還是放不下心,那我便告訴你一樁秘辛……”

五王爺果然被勾起了興趣,“你說!”

“等等。”齊庸凡忽然感覺哪裏不太對勁,道:“我為何要幫你做事?”

五王爺嗤笑,“若本王當了皇帝,你不僅能脫驸馬爺這個恥辱的身份,還能重回仕途。”

齊庸凡:“那萬一你當不了皇帝呢?”

五王爺冷着臉,道:“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齊庸凡淡淡道:“只是我忽然覺得,當個驸馬爺,吃吃軟飯,似乎也挺好。”

雨聲淅瀝,細密尖利,如羽毛,如繡針,飄飄揚揚地紮向大地。一群侍女提着衣擺匆忙奔向大廳,許是因暴雨,貴客們要在府中留宿。

五王爺皺眉,冷聲道:“你大概忘了,你家人還在本王手裏。”

齊庸凡望着黑團團的雨幕,伸出手,些許雨珠輕盈地滑落在手心裏,像空洞洞的世界,卻又被置之不理。

他聳了聳肩,“你還想聽那樁秘辛嗎?”

五王爺沉默。

“其實早在半個月前,我便與公主發生了關系。”齊庸凡笑道:“我可以确定,她是女子。”

五王爺眉頭緊鎖,盯着他的臉,似乎在尋思他這番話的真僞。

“我騙你做甚?你知道我向來讨厭龍陽。”

後面這句話純屬瞎編。但齊庸凡隐約記得原主的确很讨厭龍陽,便覺得五王爺應該也知道。

“既然如此,那便罷了。時間不早了,再不回宴廳,恐會引人生疑。”五王爺伸手去拿挂在柱子上的傘。

“以後我不會再幫你做事。”齊庸凡道:“至于我那些家人,要殺要剮随便你。而我只想與公主一起,生幾個小孩,過平淡的日子。”

五王爺冷哼一聲。人後他撕破了刻意保持的溫潤,猶如猛獸般的兇狠展露出來。走到今天這一步,他不知殺了多少人,使了多少陰謀手段。

但他卻有些看不透這位新任驸馬爺。

他頭也不回地撐起傘,先一步踏入雨幕之中。

……

一看五王爺走了,齊庸凡這才松了口氣。他沒急着回去,站着吹會風,冷靜了一會。

齊庸凡頗為滿意,方才瞎j吧扯出來的那些話完全憑借他随機應變的機智。

原主竟然是五王爺派來的卧底……

也許從一開始,五王爺就懷疑殷旭了,但他沒有證據,于是找上了齊雍。

這麽看來……齊雍在婚禮前出逃,恐怕是因為發現了殷旭是男人。

欺君大罪,滿門抄斬。若他真成了殷旭的丈夫,絕對難逃厄運。

眼下是不能回宴廳了,齊庸凡不想再撞見五王爺,怪尴尬的,便往永旭樓走去。

酒喝得太多,頭有些痛。他尋思着一會要去喝盞醒酒湯。這個時間點,他以為大家都回去睡覺了,永旭樓應該很冷清。

他才走到門口,便聽到裏頭的十三王爺正在撒酒瘋,“嗚嗚……本王不走,本王要看驸馬爺鬧洞房!!”

“別攔着本王!”十三王爺哭嚎道:“從此以後,驸馬爺就不屬于本王了,還不許本王看他最後一眼嗎……”

一陣尴尬,死一般的寂靜。這種姐弟倆共搶一個男人的皇家隐秘,若是傳出去還得了……

“驸馬爺回來了!”

“快快,你們把十三王爺拖走。”葉子擦了把冷汗,趕緊吩咐下人辦事。

但就算十三王爺走了,五王爺與七王爺這兩人仍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像兩尊大佛。

下人們敢拖十三王爺,卻不敢靠近這兩人一步。

齊庸凡看也沒看這兩人,徑直走向卧房,同時對葉子道:“給我煮一碗醒酒湯。”

“屋裏已備着了。”葉子使了個眼色,似乎在問他該拿這幾位王爺怎麽辦。

齊庸凡聳了聳肩,表示愛莫能助,自顧自地走進卧房。說時遲那時快,他才剛觸及門柄,被護衛們纏住的十三王爺忽然發了瘋似的掙脫桎梏,向他撲過來。

一股熏天酒氣靠近,讓他迅速反應過來,敏捷地躲到一邊。

“啪!”

十三王爺撲了個狗吃屎,半身身子摔倒在水灘裏,無比狼狽。他卻一歪頭,打着呼嚕睡過去了。

衆人一陣無語。

七王爺捏着鼻子,有些嫌棄道:“我真不想承認這家夥是我弟。”

五王爺眯了眯眼,“誰不是呢?”

兩位視若仇敵的王爺難得達成了一致共識。

齊庸凡無奈,轉身拱手道:“兩位王爺,夜已深了,不如先在府中下榻休憩?”

七王爺笑道:“我們是來鬧洞房的,你可攔不了。”

齊庸凡滿頭黑線,“你們要怎樣才肯走?”

“這個嘛。”七王爺摸了摸下巴,調笑道:“不如讓我們進去看看小兩口親熱?”

齊庸凡面色發黑,這番話已是羞辱了。不過他很清楚,這兩人恐怕仍在懷疑殷旭的性別。他當即道:“若是明日皇上知曉了,怕是不大好吧?”

“呦,鬧洞房本是自古習俗,驸馬爺把父皇都搬出來了,本王好怕怕哦。”七王爺捂着胸口笑道:“今日本王就還真站這兒不走了。”

多說無益,齊庸凡幹脆進門,順便把門反鎖起來,高聲道:“葉子,派重兵把守,不準讓他們進來!”

“噗。”七王爺忍不住笑出聲,“這驸馬爺真有意思,還派重兵把守。”

公主府這地界,怕連個拿得出手的士兵都沒有。

七王爺已想走了,他才懶得去探究這個妹妹到底是男是女。不過是因為五王爺一直賴着不走,他才想來摻合幾腳。

如今看來,真沒意思。

五王爺卻站着沒動,凝神細聽。

“呵,堂堂五王爺居然有偷聽癖。”七王爺不屑地瞟了他一眼,抛下這句話便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亮着燈的房間隐約能看到兩道模糊的人影。過了一會,燈熄了,傳來陣陣令人臉紅心跳的靡靡之聲。

縱使葉子知道這是假的,也忍不住一哆嗦,心想自家公子叫起.chuang來可真要命。

五王爺的面色由青轉紫,最後轉紅,在聽到床板瘋狂晃動的嘎吱嘎吱響後,怒氣沖沖地拂袖離去。

此時院子裏只剩下了葉子一人,他特意支開了其他侍女,敲了敲窗戶,道:“五王爺走了。”

屋內霎時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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