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漂浮高爾夫球場建在西郊澧湖,

湖面之下有一個由電腦操控行駛的九個水下游艇, 每個游艇上建出一片草坪,如同一個小島, 球洞就在草坪上。

打球的人在岸邊發球臺把球擊出, 再坐着快艇到下一個擊球的草坪上,繼續擊球,整個過程裏草坪還在不停移動, 那球經常會被打進湖水裏,每每此時,

圍觀的人就哈哈大笑。

何沿看了好一會兒, 都不知道這幫有錢人的笑點在哪裏。

除了周晏城和他招待的客戶,樓逢棠許澤恩還有這球場的主人鐘燼, 京都的幾個花花公子幾乎齊聚一堂, 再加上一些何沿認不出來的人,

每個身邊都偎着俊男美女,嘻嘻哈哈鬧作一團。

打了一會球,許是他們自己也覺得沒意思, 不知道是誰出了主意, 要玩“賽馬”。

他們在草坪最遠端設了幾道花型拱門,然後讓服務員拿了幾個號碼貼牌過來,等到有人遞給何沿一個號牌時, 周晏城淡淡道:“不用給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過來, 個中情緒複雜,十分難辨, 看得何沿莫名所以。

等到游戲規則披露,所有領到號碼牌的人都是大驚失色,原來所謂“賽馬”竟是讓這些人趴在地上學狗爬,誰先爬過自己號碼對應的拱門算誰贏,“馬主”們則出賭注,每局一百萬。

鐘燼拍了拍身邊那個濃妝豔抹的女人的臉,輕佻道:“爬贏了賭注都歸你,爬輸了每局給你十萬。”

那女人目露猶豫但還是點頭答應。

何沿不可置信地環視了一圈,直到“第一組”的人已經趴跪了下去,一聲哨向,那些光鮮亮麗的漂亮男女争先恐後往前爬,何沿像是被驚雷狠劈,覺得腦子都轟然炸響。

何沿去看向周晏城,然而周晏城也在看着前方笑,似乎覺得很有意思一般。

一組四個人,那個女人最先過了白線,頃刻贏了三百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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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這個開頭其他人也都不矜持,參與者越來越多。

周晏城和鐘燼站在一塊,鐘燼的目光落在何沿身上,他跟周晏城耳語了幾句,周晏城看過來,微微搖了搖頭,鐘燼便招手叫了一個眉清目秀的小球童過來,讓他貼上號牌代表周晏城也下場比賽。

那個鋼鐵大亨光看還不過瘾,不知從何處尋了一根馬鞭來,他的“選手”趴下去的時候那又胖又醜的大亨狠狠一鞭子甩在那個女人的臀上,聲音又脆又響,女人哀嚎了一聲,所有人哈哈大笑。

何沿只覺得眼前騰起陣陣血紅色的霧氣,他的胸腔裏騰騰燒起怒火,他的腳步比他的大腦更快地往前跨去,他一把奪過那胖子的鞭子,手臂高高揚起——

“何沿!”周晏城一聲喝。

胖子身邊的保镖一把鉗住何沿的手扭到背後,鞭子被保镖奪去,保镖揚手一鞭子甩在何沿肩背上!

火辣辣的疼痛蔓延開,何沿的眼眶瞬間溢滿生理性眼淚。

周晏城已經欺身過來,他一腳踹開保镖,搶過鞭子,沒頭沒腦就開始抽那保镖。

“我的人也他媽是你能動的!”周晏城光往那人臉上招呼,鞭聲呼嘯淩厲,抽出去再收回來時空氣中都彌漫着血腥氣,那身高近兩米的保镖被抽得滿臉傷痕,卻動都不敢動。

周晏城光抽不夠,又一腳踢在那人腹部,把他踹彎了腰直跪在地上:“滾你媽逼!我都沒抽過他你算什麽狗東西!”

周晏城是真的火,何沿這狗脾氣上來連他都敢動手,周晏城都沒跟他動過真格的,其他人居然敢抽他!

保镖被周晏城抽得滿臉血道子,直到鐘燼幾個過來攔了一攔,周晏城才氣喘籲籲停了手。

那大亨也看傻了,雖然他是來給周晏城送錢的,但他也是沖着周晏城的爺爺老子的面子來巴結的,當下親自訓斥了保镖賠禮。

周晏城拉着何沿的手,把他帶到休息室,何沿一把甩開他,低着頭要走。

“你又矯情什麽?”周晏城一手抵住他的肩,正按在被鞭子抽過的地方,何沿皺着眉頭不吭氣。

“我他媽真是日了狗了!你有本事強出頭,你倒是有本事自己收場啊!你他媽只會跟我橫是吧?我就該讓你被那狗東西抽死省得你繼續氣我!”周晏城罵罵咧咧,拉開何沿外套的拉鏈,又扯開他的襯衫,肩背上有一條清晰的鞭痕,長長的一道紅色血痕,血肉輕微凸起,被何沿白皙的皮膚襯得格外吓人。

周晏城狠狠罵了一句“操”,打電話讓人送藥過來。

“你哪來那麽幼稚的正義感?你以為你是在給那女人出頭?她挨那一鞭子夠她吃三年!你以為她會感謝你……”

“你們都不是人!”何沿眦起牙怒吼。

周晏城氣笑了:“對對對,我們都不是人,你是神仙,你是天使,你是聖人,你是正義使者!何沿,今天我如果不給你撐腰,你知道你會有什麽下場嗎?你有什麽底氣橫?你這種不自量力的孤勇只會把你自己帶進危險的境地!你以為超人和佐羅是誰都能做的嗎?沒有本事的人伸張正義,那叫幼稚!更何況,你自以為解救的人壓根不需要你強出頭!他們每一個都是心甘情願的!他們願意為了錢做商品,我們不過是商人,你看到的不過是一場交易!”

“商人就他媽不是人了嗎?”何沿紅着眼,極度的憤怒讓他的胸膛一鼓一鼓,他重重地又強調一遍,“商人,就他媽可以不做人了嗎!”

周晏城怔住,他不是為何沿說的話發怔,他是因為在何沿的眼睛裏看到了除憤怒以外的失望和厭惡。

何沿對他很失望,何沿厭惡他們這樣的人……

周晏城自覺對何沿已經十分厚待,今天如果帶來的是任何一個小情兒,周晏城都會讓他們參與那個“游戲”,在什麽樣的場子裏就得迎合什麽樣的規則,衆樂樂獨你一個煞風景,那就趁早滾離這個圈子。

發貼牌的時候周晏城就出聲制止,鐘燼問他怎麽不讓何沿上場的時候,他本能地搖頭,不說何沿的性格肯定當場跟他炸毛,就是他自己心裏都不願意。

周晏城發愣的時候何沿已經拉開休息室的門自顧走了出去,周晏城心裏煩躁,他覺得何沿太不識擡舉,這個時候他們已經認識了超過三個月,何沿已經刷新了他身邊最長久情人的記錄,他想着這麽不識趣的人,讓他滾了算了,多的是新鮮又識趣的小玩意……

來送傷藥的服務員卻急急忙忙叩着門喊:“三少,您帶來的人跳河了!”

周晏城倏然一驚,臉色大變:“你說什麽?”

“他他他……您帶來的人他跳河了!”

周晏城幾乎是跌撞着沖了出去,腳邊的凳子被他帶得翻出去,滾了好幾個咕嚕,那個服務員更被他撞得狠狠擦在牆上他都毫無所覺。

因為這塊草坪在湖中央,何沿沖出去後發現沒有辦法離開,外面的人又不知道他跟周晏城在裏面到底什麽情況,他讓人送他離島,沒一個敢聽他的,何沿二話不說跳進河裏自己往岸邊游。

三月初的湖水冰寒徹骨,何沿連熱身都沒做,下了水就抽了筋,周晏城跑過去的時候他已經被小艇上的救生員撈了上來,凍得直哆嗦,周晏城那個氣那個恨啊,旁邊有人遞過來大毛巾,他把何沿包住,感到他在自己懷裏瑟瑟發抖,再一低頭,這小孩嘴唇青白,牙齒直哆嗦,哪裏還有剛才跟自己叫板的硬氣。

周晏城心裏驀然一軟,這個小犟種!算了,不懂事兒就不懂事兒吧,誰讓他長得招人疼呢!

那一次何沿燒到三十九度八,适逢流感,周晏城不敢把他往醫院送,而是帶回了他的住處。

他平生第一次把人帶進自己的領域,從公司,到住處,何沿全都進駐了。

周晏城把自家老爸的随行醫生請了回家。

何沿整個人熱氣蒸騰得像只被煮過的小龍蝦,臉蛋熏得通紅,綿綿軟軟地窩在周晏城懷裏,周晏城心裏被一股陌生的又酸又軟又暖又漲的情緒充斥着。

他守着何沿給他一次一次換點滴液,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給他換退熱貼,用毛巾擦拭身體,周公子第一次伺候人,覺得十分新鮮而有趣。

他把何沿連着被子抱在自己的懷裏,不時親着他的額頭和眼睛,越看越高興,越親越心軟。

這孩子,怎麽這麽招人疼。

何沿蹙了蹙眉,輕聲咕哝着:“爸爸……”

周晏城一怔,繼而有趣地勾起唇角:“你叫我什麽?恩?再叫一聲?”

周晏城從來沒有這樣愉悅過,這個小東西太好玩了,太可愛了。

何沿的眼睫顫了顫,周晏城幾乎以為他要醒過來,他興致勃勃繼續逗着何沿:“再叫我一聲,乖。”

何沿的嘴唇掀了掀。

周晏城滿心歡喜地期待着。

然而下一刻,周晏城的笑容凝結,心髒裏像是被敲開一個深不見底的洞,狂風呼嘯着在洞裏咆哮。

他倏然單手扼住何沿的咽喉,只要那麽一用力,這個男孩纖長的脖頸就可以被生生擰斷!

何沿輕喚着:“沈群……”

沈群。

周晏城第一次的怦然心動,就淹沒在何沿無意識發出的兩個字節裏。

第二天何沿迷迷糊糊醒過來,看見陌生的房間,怔忡了好一會兒。

地上鋪着地毯,何沿找了一圈沒發現拖鞋,他光着腳走出去,站在二樓的欄杆處向下看,周晏城正站在大廳的落地窗前抽煙。

一樓裏煙霧彌漫,也不知道這人抽了多少,何沿蹙眉道:“你不能少抽點嗎?”

周晏城轉過身來,清晨的陽光籠在他的身後,他的臉龐掩映在煙霧和陰影裏,明明滅滅,讓何沿看不清,但是這人身上傾瀉而出的暗沉湧動的情緒卻讓何沿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

周晏城啓唇,嗓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一般:“關你屁事,醒了就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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