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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群看着何沿, 目光中充滿了憐惜和心痛,
也有深深的自責:“你這樣的人,明知道周晏城結婚, 都一直沒有離開他, 別人不知道,我卻是明白的,你不是貪圖周晏城錢財地位的人, 你是不想離開——”
“別說了。”何沿捂住臉,燈光下他的手背血管脈絡清晰, 骨節滲着青白色。
沈群卻恍若未聞:“你是喜歡他的吧?雖然你不承認, 但是你越不承認,越說明你心裏在意, 你能輕易原諒我, 是因為那四年你對我早已情過境遷,
你根本不在意我犯過什麽樣的錯,但是你不能原諒周晏城……”
“別說了……”
“你連喬濂那樣害死你的人都不去計較,卻獨獨不能釋懷周晏城, 你越是對他不假辭色,
越是因為你色厲內荏,你不斷拒絕他只是害怕重蹈前世覆轍,你怕周晏城虛情假意, 你又會走上那條絕路——”
“我說別說了!”何沿怒喝一聲, 他眼眶赤紅得幾欲滴血,下颚繃成一根像是随時都能斷掉的弦。
沈群赤着腳走過來, 在何沿面前單膝跪下,握住他的雙手:“你既然什麽都想到,什麽都預料到,為什麽還要這麽傻呢?”
“你知不知道,我其實是羨慕周晏城的。”
“你什麽都護着我,其實是知道我在周晏城手裏會吃虧吧。”
“你相信周晏城有自保的能力,而我不是他的對手。”
沈群哀傷地垂下了眼睫:“你知不知道,你一到周晏城面前,就把自己繃成了一張弓,似乎随時都在準備戰鬥,除了他,沒人對你有這樣的影響力,你看似對他絕情,但是當下一次他又出現的時候,你其實松了一口氣——”
“沈群……”何沿全身都止不住在顫抖,“你別說了……”
“小沿——”
沈群的心髒被狠狠揪緊,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你犯傻,我卻是不能讓你再犯,小沿,我們結婚吧,我們去H國登記,然後在那裏待一段時間,直到你可以把他忘掉。你離開我之後可以忘記我,現在也能忘記他。”
說出這樣的話,承認這樣的事實,沈群的臉上已是一片灰敗,他下颌明明緊繃到了極致,說出來的話依然輕柔,輕柔卻也堅定:“我什麽都不為,只為了你這條命,我都不能讓你再走回頭路。”
病房裏死一般的沉寂。
何沿的臉色蒼白如紙。
他一直深埋心底,誰都不能觸碰的秘密,就這樣毫無防備地被沈群揭露開來。
像是一道利劍霍然刺過來,像是一道蒼茫白光劈過,撕裂他的重重僞裝,肆無忌憚地橫空伸出一只手探入他的心髒把包裹在上面的薄膜錫紙塑封一層層揭開來,那顆鮮活生動的心髒上分明躍動着那個男人的名字。
何沿顫抖着嘴唇,完全說不出話來。
沈群把何沿的手握在手心,房間裏暖氣這樣足,何沿的手卻冷得像冰塊,他疼惜地把何沿的手放在唇邊呵着:“所有的事情源頭其實都在我,如果不是我犯糊塗,也不會把你弄丢了,在那四年裏,我明知你不快樂,卻從來沒有去争取過,我什麽都沒有為你做過……”
何沿搖頭,苦澀道:“不關你的事。”
“關的,”沈群低頭在何沿的手心親了親,“我一直在後悔,在自責,但是我從來沒有争取過,一是因為我自知沒有資格,二來我知道,你不會無緣無故就留在周晏城身邊,你這個人,心腸雖軟,但是原則性的事你是不會妥協的,可你為了他甘于那樣委屈自己,我就知道你的心思。”
“可憐的小沿,你為什麽總是會喜歡這樣的人呢……”
沈群哽咽着,把自己的臉埋進何沿的掌心,溫熱的液體奪眶而出:“我爸說的對,你就是瞎了眼……”
他低低祈求:“我們結婚吧,這樣你就可以忘記周晏城了。”
“沈群啊,”何沿沉默了許久後,抽出一只手摸了摸沈群的頭發,“我們從十五歲就在一起,整整四年裏幾乎形影不離,你對我來說,是除了我爸爸以外最重要的人,即使那四年裏我們形同陌路,但是過往情分是不變的。”
何沿眨了眨眼睛,那裏刺痛灼熱,一片濡濕:“重生以後,關于我們之間的問題,我們還沒有開誠布公地好好談過,你為我而來,我心裏充滿了感激和感動,我是認真想過我們要再走到一起的。”
沈群擡起頭,哀傷地看着他,他幾乎能預見到何沿接下來要說什麽話。
何沿輕輕搖頭:“我不是對周晏城還抱有幻想,但是這個時候,我們真的不行,我不想你跟周晏城再弄得雞飛狗跳,每日裏不得安生,這樣的日子真的沒法過。”
“我再也不跟他打不跟他吵了,我們就當他這個人不存在,我什麽都聽你的,我乖乖的好不好……”沈群仰着頭,淚珠在眼眶裏打着轉,“我真的會乖乖的……”
何沿的心驀然一軟,沈群啊,他的少年郎,物是人非這麽多年,他依然保有最初讓何沿心疼他的模樣。
他對沈群的感情,早已不是幹柴烈火,但這種疼惜包容,卻遠勝于愛情那種激烈的自私占有。
“沈群,我答應你,等我和周晏城徹底做個了斷,我會給你一個答複。”
————
“哥,哥!”樓逢棠像個被鎖在籠子裏的瀕臨狂暴的獸,單腿在病房裏跳來跳去,“不行,這口氣我不能忍,麻痹的從來只有我們兄弟欺負人沒人敢欺負到我們頭上的!我一定得弄死他,打我哥……敢打我哥……”他喋喋不休地抓狂着。
“行了行了,趕緊躺你床上去,再叨逼叨我把你嘴堵上!”周晏城坐在椅子上,醫生正站在他身前給他包紮額頭的傷口,“要不是你那張破嘴,能有這檔事?”
“我他媽說什麽了我?你為了何沿砸了八個億,”他重重比了個八字,“就算論斤稱,這麽多錢也當得起一個情義千斤了吧!他不感動也就算了,還幫着小白臉來打你——”
“不關何沿的事,你沒見他也攔着了。”
“不行不行,你真的被灌迷.魂湯了!”樓逢棠念叨着,瘋狂搖着頭,像只瘸腿的螳螂一樣滿屋子蹦跶,“你自己算算,你都回來這醫院幾回了?啊?哪~次不是為了他?這他麽是紅顏禍水,早晚要把我哥禍禍死啊!我絕對不能看着你坐以待斃,絕對不能!”
醫生包紮好傷口,識趣地走了,周晏城煩躁地對他揮了揮手:“你就別添亂了,你這張嘴到哪裏都是找抽!”
樓逢棠無比委屈:“哥我護着你,你怎麽還倒過來欺負我呢?你現在被何沿迷得我都快不認識你了……”
樓逢棠實在不解:“他到底哪兒好了?這比他漂亮的外頭一抓一把,我看他對你還一點也不上心,這哪兒成啊?這特麽的以後要給你戴綠帽子啊!這根本就不是個正常人,他居然不喜歡我哥!他眼瞎吧他!”
周晏城神情彷徨落寞,連跟樓逢棠擡杠的力氣都沒有,他低垂了頭,深深嘆一口氣,無奈又哀傷地低語:“我真的喜歡他,真的。”
“哥,”樓逢棠蹭過來,跟周晏城并肩坐在病床上,“那他爸車禍到底是不是你整的?”
周晏城擡眼:“你也覺得是我?”
“我覺得是啊,不是才特麽不正常了。”樓逢棠理所當然說。
周晏城一言難盡地看了眼樓逢棠,這個黑心肝的憨貨,唯一可取之處也就是對他這個表哥死忠了。
周晏城不無愛憐地摸了摸樓逢棠的頭,頗有真情實感地說:“小棠子啊,以後再打架千萬把腦殼護好了,不能再壞下去了!”
“那當然!”樓逢棠一昂頭,驕傲地說道。
“叩叩叩”病房門響起,老秦推門,喜滋滋道:“老板!何沿來了!”
周晏城的眼睛瞬間閃過欣喜,但又很快垂下眼睫遮住,他一腳踢了踢盤坐在他病床上的樓逢棠,示意對方趕緊滾蛋。
樓逢棠又不可置信又無可奈何,他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走進來的何沿,又對何沿揚了揚拳頭龇了龇牙,悻悻地在老秦的攙扶下離開了病房。
何沿走過來,低頭看了會周晏城額頭上的一小塊紗布包裹着的地方,輕聲問:“傷得怎麽樣?”
周晏城撇過臉去不看何沿:“你不是看到了嗎?還沒死!”
何沿繼續問:“背上呢?樓逢棠那一棍不輕吧?”
周晏城眼睛立刻不争氣地潮濕了。
“給我看看。”何沿聲音低的幾不可聞。
周晏城脫下身上的病號服,觸目驚心的一道粗長的紫青色傷痕橫亘在周晏城的脊背上,先前被何沿用鋼管擊過的傷已被完全覆蓋,何沿知道樓逢棠是個憨大力,他失去理智的一杖肯定是極重的,但是傷成這樣還是讓何沿的心頭狠狠顫了顫。
“給醫生看了嗎?有沒有傷到骨頭?”
周晏城擡頭看何沿,他知道自己很沒出息,就為何沿這麽一句話,他從心底裏覺得歡喜,覺得感恩戴德。
“你……你在關心我嗎?”
周晏城抿着嘴唇,神情委屈:“你不是懷疑你爸的車禍是我指使的嗎?”
何沿注視着他:“我來,就是想親自聽你說,那件事到底跟你有沒有關系。”
周晏城熾烈的視線也凝視着何沿:“我說沒有,你會信嗎?”
“信。”
周晏城驟然捂住臉,破碎的聲音從他的指縫間流瀉出來:“沿沿……你是要弄死我啊……”
這一天一夜,何沿打他,呵斥他,關心他,質疑他,又說相信他。
何沿一忽兒冷漠,一會兒又溫情。
何沿為沈群給了他一鋼管,之後來給他上藥。
何沿質問何瑾洺的車禍和他有沒有關系,現在又說相信他。
何沿若即若離,左右游移。
周晏城覺得自己的心髒好像是被何沿捏在手裏的溜溜球,抛出去甩回來,再抛出去甩回來,線都牢牢握在何沿的手裏。
“沿沿,這樣不行……你真的不能這樣對我……我要被你弄死了……”周晏城壓制着自己的哭聲,卻壓抑不住雙肩的劇烈顫抖。
何沿伸出手,摸了摸周晏城的頭發。
就這麽一個微小的動作,周晏城卻再也壓抑不住,他抱住何沿的腰,把臉埋在何沿的小腹,滾燙的眼淚浸透了何沿的毛衣,何沿感覺到肌膚沾上了溫熱的潮濕。
“沿沿,你對我好一點,求求你對我好一點……我真的很難受……”周晏城用盡全力抱着何沿,這一刻他縱然心頭有千般委屈萬般傷心,然而碰觸到何沿的這一剎那,他忽然就覺得什麽都值了,他這一生原本就是撲向何沿的飛蛾,縱使烈焰焚身也甘之如饴。至少此刻被他抱着的何沿是活生生的,是溫熱的,“沿沿,沿沿,我恨不得把我的心掏出來給你看,那上面的每一滴血每一條脈絡,全都是你,全都是你啊……”
何沿的眼眶浸染上濕意,他輕聲地說:“抱歉。”
可是這聲抱歉,到底是因他對周晏城的誤解而致歉,還是說他不能對周晏城好一點,他們誰也沒分清。
好不容易周晏城停止了抽噎,他擡起頭仰視着何沿:“不是我,”周晏城低低地解釋,“海恩收購沿岸超市确實是我的意思,連你爸那晚的司機都是我安排的,我原本讓他在半路上說車子抛錨,我好路過那裏可以順理成章地捎上你爸,誰知道我還沒到那裏,他們就被追尾了。”
“沿沿,我接近你父親是為了追求你,我可以對自己動刀子,但是不會傷害你爸爸一根汗毛。”
“你相信我。”
何沿專注地看着他:“所以說,你只在學校裏見了我一面,就把我的來歷查個門清,然後花了八個億,接近我的父親?”何沿神情複雜,眼眸裏閃着不辨情緒的光,“你要是看上個人就這麽不計代價,就算你富可敵國也禁不住這麽整吧?”
周晏城自嘲地笑:“除了那些,我還讓人往我身上捅刀子,我還死皮賴臉地纏着你,不管你怎麽罵我打我趕我我都不死心,何沿,你覺得我會對什麽人都這樣麽?你覺得我有那麽多條命,對什麽人都這樣麽?我到底有多喜歡你,你還感覺不出麽?”
何沿垂下眼睫,像是在沉思着。
他不說話,周晏城也不說話,周晏城只是充滿迷戀和癡纏地看着他,他對何沿的奢念,已經降低到何沿只要能出現在他視線裏,讓他能夠看着就已經能滿足了。
何沿輕蹙眉:“我不明白,你讓我覺得,我是不是這輩子什麽時候救過某個周先生的性命,才能得到這樣的厚愛,或者,”何沿微微仰起腦袋,看着頭頂上的天花板,“周先生上輩子欠了我,這輩子是來還債麽?”
周晏城心裏悚然一驚,他探究地看着何沿,卻見他目光迷離,只是專注着看着空氣中虛無的一點。
周晏城覺得那只是何沿自言自語的一句話,他只是不理解周晏城這樣的感情從何而來。
“你可以這樣認為,”周晏城苦澀地呢喃,“我上輩子欠了你的,這輩子來還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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