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如蜜
狐貍精修行有成,抓個禦風都不利索的糯糯完全是手到擒來。糯糯堅貞不屈抱住自己的屁屁團成一團,下一秒就感覺到自己的耳朵又被抿了一下。
“看見沒有?”阮紅塵抿一下就擡頭,“我只是想抿一下,又沒有要吃你。”說着又強硬地抿了好幾下。糯糯耳朵貼在腦殼上不讓抿,又偷偷觑了好幾眼确認對方沒有動牙齒。這才刺猬一般展開身子,大喘氣,圓溜溜的大眼睛裏還有一點劫後餘生的小驚恐:“幹什麽做這麽奇怪的事?”
“這叫吸貓。”阮紅塵快快活活地捏肉墊撸背毛,“這個也是吸貓。”她促狹一笑,把糯糯放在與腰齊平的石壁上,躬身與他對視:“我,狐貍精,是所有修士精怪和凡人最喜歡的締結婚約的對象。”
“而你,貓,”她視線黏在糯糯每一根蓬松光亮的貓毛上,“你們貓是所有修士精怪和凡人中最熱門的寵物。”
“寵物?”鄉巴佬糯糯歪頭。
“對,寵物,只要喵喵叫兩聲,願意給人抱着撸毛捏爪爪,就會有人争着搶着要來寵你們。”阮紅塵眼饞地盯糯糯,“我早就想養只貓當寵物了,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糯糯嫌棄地扭頭,朝着阮紅塵伸出一只前爪:“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可以給你捏爪子撸背毛。不過不能太久。”他視線投注在積雪的盡頭:“歷年雪崩之後就是春汛,我又學不會禦風,再不離開雪山就得等汛期過去再下山了。”
他驕傲地擡起小胸脯:“我是一只馬上就要下山闖蕩的貓。”
話音剛落,就瞧見對面的女人擰眉:“禦風是最為簡單的術法,我族中的小狐貍定然是将其運用自如才會下山。你連這個都沒學會,又還這麽小,你們族裏的大貓竟然也敢放你出來?”
糯糯甩尾巴,自動忽略關于家長的問題,争辯道:“我已經十七了。”
“喔,你們貓可真不顯大,”阮紅塵冷漠臉,“我以為你頂多十二。”她咂咂嘴,上上下下把她新撿的寵物預備役打量一番,最後向糯糯攤開手掌:“把jiojio給我,我探一探你的內丹。”
糯糯沒聽過內丹這個詞,一只前爪搭在阮紅塵手心任她把住自己的經脈。他湖水般翠綠的眸子斜視腳下,內心戲很足:外邊的精怪說話好油膩,jiojio……行事也好油膩,她又在捏我肉墊了喵。眼神也很油膩,我感覺她想親我的腳。
初次出山的貓精對自己的前路産生了一種近乎滑稽的迷惘:難不成外邊有很多精怪修士喜歡貓嗎?不應該啊,明明沒有人會喜歡我呀。
胡思亂想着,被默默評價為油膩的女人放開了他的爪子,神色凝重:“我知道你為什麽學不會禦風了。”糯糯仰頭看她,被撓了一把下巴。
“你壓根就沒有內丹,無處儲存天地間的靈氣化為己用,再修行個幾十上百年都不一定能自如地禦風。” 糯糯甩下巴,就聽得她又道:“沒有聚靈成丹的精怪,修行任何法術都是這麽颠三倒四時靈時不靈。”
所謂修行,實乃将世間靈氣化于自己的肉身之中,以靈氣修煉諸多肉體凡胎,最後天人合一渡劫成仙的過程。大體分為煉氣、靈丹、元嬰、大乘、成仙五個階段。
能查感天地間的靈氣并引入體內,是為煉氣期;聚靈固化成丹,是為靈丹;內丹中的靈氣充盈到一定的程度,靈丹化為小人的形狀,是為元嬰期;再充盈,步入即将接受天劫的階段,是為大乘;逆天渡劫,成則為仙。
糯糯從來沒有聽過內丹的說法,正欲問個究竟,就被抓起放在了肩上:“有了內丹才可留住體內流淌的靈力用于修行。而這內丹得來不易,若是自己修煉,少不得要耗上百年時光。我這顆是族中元嬰期的長老讓渡一部分靈力幫忙凝出來的。想來你族中沒有元嬰期前輩,才沒能幫你走這捷徑。”
修行本就逆天而行,絕大部分修行者撲倒在煉氣期。阮紅塵族中多助攻,竟然忘了精怪也有煉氣期這茬。
阮紅塵又說了一些“我族中長老愛護小輩,平時就可去求。若是族中有小輩下山,他們還會主動叫人上門,免得我們修為淺薄,在外邊受罪。”,“修行者只有到了元嬰才可助人凝丹,且耗費頗多,也就是同族才願意幫忙,外人是不會輕易相助的”雲雲,糯糯卻已然聽不分明了。
他扭頭遙望生于斯長于斯的岐山山脈,回想起了他小時候的一些見聞。那時他的娘親還沒過世,一家三口尚還同住一個屋檐下。他的娘親是一只皮毛和雪山一樣潔白,毛尖泛着銀色光輝的大貓。
小時愛玩,又是獨生的貓崽,就時時刻刻粘着娘親鬧。醒的時候窩在懷裏要舔要親親,睡時就趴在背上母子倆一起打小呼嚕。
家中時常有其他的貓精來訪,多是兩個大的帶着小的們來。進門俱都是恭恭敬敬的,還會帶好多禮物來。一番寒暄後,大貓會把小貓們留下,任他們和他那一年四季沒個好臉的老爹一起關小黑屋裏神神秘秘。
他那時還是個有娘萬事足的小貓崽,對旁的事并不多麽關心。直到有一回見了自己爹抱着這些小貓面露慈愛地出門,才豁然由胸膛之中生出一股怒氣來,要問個究竟。
不敢問一向嚴肅冷漠的老爹,只能問娘。
娘親回答了長長的一串,貓崽理解力有限并沒有記得分明,只記得他們是在“凝丹”。
“那爹爹也會給我凝丹嗎,”彼時比巴掌還要小的貓崽躍躍欲試,“凝完丹爹爹也會抱我嗎?他都從來不抱我。”母貓沉默了片刻,道:“你還小,我晚些和你爹商量凝丹的事。”
說完叼着他走到丈夫面前,正色道:“過來,抱你兒子。”
冷峻的公貓喜歡保持人的形态,冷着臉僵持片刻,蹲下抱糯糯。
母貓又發號施令:“他舔不到脖子後的毛,你給他梳理一下。”
于是糯糯又被化為原形的大白貓不情不願地舔了後脖子。
糯糯記得當時的感覺非常糟糕。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喜惡會在相處的細微處流露出來。他早前就隐隐察覺自己不受父親期待和喜愛,到此才終于确定不是錯覺。他只是被舔了後腦勺的毛,卻似被鋼刀刮了皮。
貓崽炸了渾身的毛跑遠,此後再也不對他老爹對其他小貓的親密行為表示抗議或者眼紅,連問都不會多問。
又過幾年娘親油盡燈枯,他爹辦完葬禮便翻臉無情把他掃地出門,父子之情便幾乎走到了末路。此後僅存的聯系是每天雷打不動出現在門前水缸裏的一尾大活魚。連送七年,期間從未露面,到十五歲生日當天斷絕。
十五歲是族中認定的族人可以自立的日子。
山雀精在他屋檐上唧唧叫,嘲笑了他好多年:你爹最晚偷偷來啦,又悄悄走啦。來啦,又走了。
阮紅塵以為自己族中無元嬰,他卻明白過來,族中是有元嬰的。這位元嬰幫着族裏好多小貓凝丹修煉,唯獨漏下了自己的兒子。不說幫着凝了,連提都不曾提起過。自己下山快一天一夜了,也沒有來尋……
糯糯用自己毛茸茸的前爪撸了把腦袋,趁機低頭吸了下鼻子:我果然是一只不被期待和喜歡的貓。
“我要走了。”他再不想和阮紅塵待在一起了,靈活地躍到尚有積雪的岩石上,以倉皇而逃的姿态一步一躍下山:幹嘛和自己說內丹的事。不知道豈不是更好。總歸山下不會修行的凡人多,自己一個貓精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不知道內丹的事還能過得更自在些。
他在嶙峋的山石上一步一躍,沒幾下就發現後邊有泠泠的風聲。回頭一看,又是阮紅塵。這女人笑眯眯的,桃花眼随随便便瞟人一眼都飽含情意。
“你既要下山闖蕩,不如跟我一起,路上也好互相照應。”她笑嘻嘻向糯糯伸出手掌,試圖撿只貓養着,“我下山正是為了尋一位元嬰期的黑熊精,你跟我走,我讓他給你凝內丹。”
糯糯腳下不停。
“別跑啊小貓咪,哎呀小心肝,”狐貍精緊追不舍,想着手上便宜占不到也要占點嘴上便宜,“別跑啊,當心摔着,摔傷了我可是要心疼的。看看這大眼睛,這金燦燦的皮毛,還有這墨染梅花一樣的肉墊墊,碰傷了哪樣我都心疼死……”
糯糯腳下一滑,回頭羞惱龇牙:“你正常點說話。”
狐貍精委屈巴巴:“你幹嘛那麽兇,我這不是喜歡你麽,你長成了我最喜歡的寵物的樣子,我想……”
話沒說完,糯糯腳下一滑摔成一攤貓。他火速爬起,少女矜持狀端坐,抖抖胡須上的雪片兒,不可思議道:“喜歡我?”說着抖了一遍渾身的毛,盡力不讓自己沾上污泥和雪花變成髒兮兮的小貓,緊張兮兮地又确認道:“你确定你喜歡……我喵?”
與此同時,在雪山的另一面,山雀精飛得歪七倒八落在糯糯屋前的樹枝上,嫩黃的鳥喙裏接連溜出兩個酒嗝:“糯糯,我回來啦,有沒有想我啾啾啾,我給你帶了美酒。”
叫了兩聲沒得到回應,又花枝招展撲扇翅膀:“糯糯兒乖乖,把門兒開開。快點兒開開,哥哥要進來。”騷歌唱到一半,冷不丁在自己的小屋子門口看見一個糯糯的箱子和一封信。
啾?
酒意都被吓醒了啾。
半刻鐘後,山雀精出現在糯糯爹門口,一眼就被屋子周邊一樹又一樹的凍魚驚得啾啾叫。面色冷峻的元嬰期貓精正在清點最後一棵樹,見他來了也不稀奇:“2257條,正好七年的量,他算得可真清楚。那貓崽子做的什麽妖?”
山雀精翻白眼:“你兒子出山了。”
糯糯爹一臉莫名。
“出山,離家出走,當野貓去了。”山雀精吱吱叫着飛遠,高亢的大嗓門在山林裏回蕩,“糯糯下山啦,糯糯還沒有內丹。你們長老的兒子下山啦,他還沒有內丹,連飛都飛不好~”
當岐山最高的峰上齊刷刷出現一整排雪白的大貓,漁網一般對雪山展開地毯式搜索時,糯糯已然趴在阮紅塵肩頭被帶往了百裏之外,整只貓沉浸在溫言軟語中熏熏然欲醉。
“小寶貝兒,jiojio伸出來讓我啃一啃。唔~好軟。頭頭伸出來讓我啃一啃,嗚嗚嗚你真的願意啊,好乖,好喜歡……”狐貍精平白得了只貓,開心地耳朵都冒了出來,都想不起來要詛咒賣她假地圖的奸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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