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除夕這天一大早, 淩雲宗弟子們在蕭雪瀾的吩咐下對各處大殿和廂房進行大掃除,只要是扇門都貼上了春聯, 每個房檐下都挂上了大紅燈籠和彩布, 處處洋溢着辭舊迎新的喜慶氣氛。
黃覺明從山下采買來了不少年貨, 有美酒有魚肉,有新鮮的蔬菜瓜果, 有香甜酥軟的點心糕餅,他甚至還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一籃子鮮紅水靈的山楂, 嚷嚷着要給明遠和白璞兩個師侄做糖葫蘆。
有幾個弟子是南方人,上山修道之前家裏過年的習俗裏有打年糕這一項, 一大早就張羅着将買來的糯米放到石磨上磨成細粉, 然後将米粉放蒸籠裏大火蒸熟。
剛出籠的滾燙粉團立即被倒入石臼裏,兩個弟子坐在石臼旁負責翻面,又有兩個健壯的弟子脫了上衣, 赤膊掄起了木槌, 高高舉起, 重重落下,打一下翻一下面, 配合十分默契。
捶打了約有百十來下,終于有了年糕的樣子,拿去廚房切成一絲絲的糕條狀, 便是做好了。
蕭雪瀾是北方人,從沒見過打年糕,一時也覺新鮮有趣, 躍躍欲試想要體驗一把打年糕的感覺,趁這時候朝夙不在,沒人管他了,便脫了外面的狐裘,卷起袖子,讓弟子把木槌給他,拿在手裏模仿剛剛他們的掄槌姿勢用力砸向石臼裏的年糕。
年糕很有黏性,打年糕需要的很大的力氣,而大部分力氣都要依靠腰部發力,蕭雪瀾打了不過十幾下,就覺疲累,尤其是腰部那一塊兒地方,本來就因為昨晚換了新姿勢,酸軟還未消退,所以使不上力,可他又不想被其他弟子們看出他的力不從心,只能硬着頭皮繼續打。
好在沒過一會兒,朝夙就過來尋他了,恰好逮到了冰天雪地裏只穿着一件單衣,光着胳膊在那裏輪大槌的蕭雪瀾,臉立即黑了。
“你在做什麽?”朝夙從一名弟子手裏接過蕭雪瀾的狐裘,面色陰沉地問看起來正玩得起勁的蕭雪瀾。
蕭雪瀾其實早就想停下了,在心裏暗自為自己受盡折磨的腰掬把辛酸淚,看見朝夙來,喜不自勝,忙停下來,道:“你來啦?看見沒,我在打年糕呢!你是南方人,你小時候應該見過吧?挺有意思的,你來試試?”
“胡鬧,把衣服穿上。”朝夙不悅地從蕭雪瀾手裏把木槌奪過來,扔給旁邊的弟子,将狐裘披到他身上,用力地拿勒人的力氣系緊了帶子,然後又替他把卷上去的袖子拉下來,把人重新捂得嚴嚴實實。
蕭雪瀾任由朝夙替自己穿衣服,也不避諱其他在場弟子們的目光,穿完之後對着他們吩咐道:“你們繼續啊,別偷懶!山上這麽多人呢,多打一點晚上讓大家夥都嘗嘗。”
說完之後便拉着朝夙離開,到了別人看不見的地方,蕭雪瀾立即扶起了自己的腰,長籲短嘆道:“快幫我揉揉,哎呦,可把我累死了。”
朝夙一邊伸手過去替他揉,一邊冷冷道:“累?我看你玩的不是挺開心?衣服都脫了,不怕受寒,不要命了是不是?”
“啧啧,才那麽一會兒,怎麽就那麽嬌弱了?我有分寸的,冷了自然會穿衣服,打年糕挺費勁的,我只覺得熱,還出了點汗。”蕭雪瀾笑得不以為意,忽又埋怨道,“話說回來,我腰疼可都怪你,每次幹我,就跟見了殺父仇人似的用力,我的這把老腰遲早有一天得給你弄折了!還不快好好給我揉一下。”
朝夙被他幾句話逗得繃不住臉,陰沉的臉色終于和緩了些,帶了點笑意,手上故意往蕭雪瀾癢肉上捏,淡淡道:“是嗎?我沒有分寸,掌握不好力道,是我不對,所以下次換你自己坐上來動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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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雪瀾眼尾上挑斜他一眼,鼻子裏哼哼道:“登徒子,臭流氓,不知羞。”
兩人躲在牆角打情罵俏,忽有弟子尋過來,兩人連忙分開了貼在一起的身體,裝作整理衣服的樣子,蕭雪瀾端起大師兄的架子,一臉嚴肅地問那弟子:“急匆匆的這是去哪兒?我平時教你們做事須戒驕戒躁都不記得了是不是?”
那弟子看見蕭雪瀾眼神一亮,滿面愁容道:“大師兄,可找着您了,您不知道,咱們淩雲宗山門外來了好多人,都吵嚷着要您把孟師弟交出去呢,覺明師兄已經過去處理了,讓我回來通知您一下,然後問您該怎麽辦?”
蕭雪瀾神色一凜,思忖了片刻,看了一眼朝夙,對那弟子吩咐道:“去把護山大陣開啓。”
“什麽?護山大陣?現在開?”那弟子一臉愕然,暗自揣度,這護山大陣是防衛大敵來襲時用的,自淩雲宗創立始,還從沒開啓過,大師兄這麽做,難道淩雲宗上是有大事要發生?
蕭雪瀾點頭,淡淡笑道:“沒錯,你帶人現在就去把大陣開啓,任何人不得進入淩雲宗。今日是除夕,不談別的事,我們關起門來過個團圓年。”
弟子撓了撓頭,有些不理解蕭雪瀾的态度,不安道:“那要不要通知其他三宗一聲?萬一其他宗主長老問起該如何回答?”
“不用,師尊閉關前将淩雲宗的一切事務都交給我,現在山上,我說了算。你只要按我的吩咐做就行了。”蕭雪瀾隔着袖子偷偷抓住了朝夙的手,在他手心裏捏了一下,像是安撫。
“是,但聽大師兄的安排。”弟子雖不解蕭雪瀾的決定,但還是選擇遵從,行禮後退下。
朝夙等人走遠了,才低頭道:“他們都是沖着我來的,你其實……”
“其實什麽?”蕭雪瀾拉着人往前走,傲然道:“我就是要讓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在護着你,至于其他人怎麽想,我不在乎!高興的日子,不去想那些糟心事,走,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朝生或死!”
到了晚上,淩雲宗上全部的弟子都集合在飯堂內,南方人過年吃年糕,北方人的餃子自然也少不了,十幾盤熱氣騰騰,皮薄餡大的三鮮餡餃子端到了各張桌子上,餃子香引得人食指大動,沒一會兒,十幾盤餃子就風卷雲殘般進了每個人的肚子,仍吃得意猶未盡。
朝夙吃相優雅,一個餃子慢條斯理地咀嚼下肚,還想下筷去夾,可哪裏還有白白胖胖的餃子影?桌上的盤子早空了!
突然橫裏伸過來一雙筷子,蕭雪瀾從自己的碗裏夾一個餃子給他,低聲笑他道:“你不知道他們都是餓死鬼投胎嗎?就你這吃飯的速度,在淩雲宗上可沒飯吃。”
“師父,您太狡猾了吧?居然夾這麽多餃子在自己碗裏!我都沒吃兩個!您再分我兩個成不?我還沒嘗出味兒來呢!”白璞端了自己的碗伸過去,嘟着嘴可憐兮兮地看着蕭雪瀾。
“別裝可憐,我都數着呢,這桌上就你吃的最多,可不是沒嘗出味兒嘛,你嚼都不嚼,一口一個囫囵吞的,你也不怕噎着自己。”蕭雪瀾撥開白璞的碗,取笑道。
明遠“撲哧”一下沒忍住,笑出聲來,白璞立時不樂意了,放下碗筷去掐明遠的臉,故作兇狠道:“你笑什麽,我們龍族吃東西從來都是用吞的,餃子我還沒吃飽呢,你再笑,我就拿你填肚子!”
“兩位師侄別打了,不就是餃子嗎,至于嗎?還有的在鍋裏煮着呢,馬上就出鍋,今天要吃多少都管夠!”黃覺明看見兩個少年打起來了,忙從另一張桌子上下來拉架,卻成了師兄弟倆的轉移火力對象,最後變成鬧起他來。
蕭雪瀾不管他們師兄弟倆的打鬧,轉過頭笑眯眯問朝夙:“餃子好吃嗎?”
朝夙剛吃完了第二個,點點頭,蕭雪瀾把自己的碗換過去給他,裏面還有四五個餃子,都是蕭雪瀾有先見之明趁亂從盤子裏夾過來留給他的。
等第二次餃子上來,衆人才吃了個心滿意足,吃完了年夜飯,黃覺明搬出了從集市上買來的煙花炮竹,擺滿了半個校場,明遠、白璞和幾個差不多年紀的弟子手裏拿着香一擁而上去點引信,剎那間,淩雲宗上空炸開無數朵五顏六色的煙花。
有金蛇狂舞,有五色牡丹,有火樹銀花,有大彩火輪……形狀各異,淩雲宗山頂上,燦爛的煙花映着夜色裏的白雪,噼裏啪啦聲不絕,美不勝收。
蕭雪瀾趁所有人都在擡頭看煙花時候,悄悄拉走了朝夙,兩人回到了房間內,朝夙關上門,問他:“回屋做什麽,等等不得和他們一起守歲嗎?”
蕭雪瀾随手點燃了油燈,屋裏亮起,對朝夙笑道:“他們放煙花正熱鬧呢,我們待會兒再出去也不遲,況且我也一向不喜歡看煙花,煙花雖美,卻總覺得這樣的美太短暫。”
朝夙心有所感,背對着蕭雪瀾面有悲怆,轉過身時表情卻已經恢複了自然。
蕭雪瀾從桌子下面端出一壺酒,又拿了兩個酒杯,招呼朝夙坐下。
朝夙看着蕭雪瀾給兩個酒杯倒滿酒,遞了一杯給自己,皺眉道:“你有傷在身,不宜飲酒。”
蕭雪瀾不滿地瞪了他一眼,一手把朝夙的手拉過來和自己拿着酒杯的手勾住,做成一個交杯的姿勢,挑眉笑道:“雖然你沒印象,但我和你的确是拜過堂的,但是那日合卺酒卻不曾顧得上喝,今日就把這酒補上,你說喝得還是不喝得?”
油燈昏黃的光線将朝夙的五官照得柔和了不少,望着蕭雪瀾柔情一笑,輕聲道:“喝得。”
“那,幹杯?”蕭雪瀾勾了勾他的手,朝夙依言将頭湊過去,兩人一眨不眨凝視着對方,慢慢喝完了酒杯裏的酒。
蕭雪瀾放下杯子,又拿出來一把剪刀,剪下了自己一縷青絲,将剪刀遞給朝夙,示意他也剪一段下來,朝夙明白他是要做什麽,心裏一痛,不知道為什麽,眼眶就有些發熱。
蕭雪瀾接過朝夙的青絲,與自己的纏在一起,笨拙地打了一個同心結,展示給朝夙看,笑着問他:“我這手藝還行吧?能看出來是個同心結嗎?”
朝夙笑了一下,啞聲道:“能看出來,很漂亮。”
蕭雪瀾往他手心裏一放,道:“收好了,天下僅此一個,弄丢了可再沒第二個!”
朝夙合上手心,勾唇道:“一定,它在我在,它丢了我……”
蕭雪瀾立即捂上他的嘴,打斷了他接下來要說出口的話,氣道:“大過年的,胡說什麽呢!”
朝夙在他手心裏啄吻了一下,拉下他的手順帶把人拉入自己懷裏,低笑道:“我沒說完呢你怎知道我是胡說?”
蕭雪瀾摟過他的脖子,手放在他後頸上隐隐發力,威脅道:“那你繼續說,我倒要聽聽你能說出什麽好話。”
兩人額頭相抵,氣息相纏,朝夙的聲音很輕,輕到只有蕭雪瀾一個人能聽見:“它在我在,它丢了,我就把自己賠給你,一輩子。”
作者有話要說:完結倒計時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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