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後來夫婦倆在榻上動起手來,衛邕手底下沒輕重,不慎讓薛淑慎一頭撞在了床柱上,磕了一腦門青,她不可置信,推推搡搡将呆住面露心疼的衛老匹夫踹下了床榻。
薛淑慎痛斥道:“都是你不作為,你若早上陛下那兒提了,阿皎怎麽會……如今,如今……”如今二女兒失了飛上枝頭的機會,最可恨還教那衛绾撿了大便宜,薛淑慎氣急敗壞,不能甘心,扶着床沿哀慘地痛哭流涕。
衛邕心疼慢慢地坐起身來,說道:“此事你不必太過悲觀。”
在薛淑慎怒目瞪來,質問難道還值得慶賀之時,衛邕在心中滾了多日的話,終于得以說出口:“你記着麽,前不久撫西将軍李翦回朝。其實他回城第一日,便已向我提了求娶之意。”
她微微愣住,目光露出惶惑來。
衛邕見事有望,忙趁熱打鐵,“是這樣,他誠懇提出要娶阿皎之後,我并沒立即答應,怕夫人你還惦記太子,心有不喜,後來我又約他在水閣用飯,這李将軍确實是英雄人物,何況我見他對阿皎似乎用情已深……”
薛淑慎忽然震驚地口吻不善地打斷了他,“你答應了他?”
衛邕忙搖頭,“豈敢豈敢,我便說陛下心思不定,不能應許,待過了這陣兒,我與夫人商議,再給他回信。”
“你這同答應了有何分別!他必定已經作真了!”薛淑慎怒吼,衛邕聽這話,夫人對李翦為婿極不滿意,登時一窒,薛淑慎敲着床沿,近乎暴跳如雷,“那姓李的,年過三十,比我小不了幾歲,你也敢有這樣的念頭!何況他常年在西北戍邊,打匈奴人,說好聽點是英雄,萬一哪一日不慎殉職,那就連狗熊都不如!我們阿皎已嫁過一回人了,若是再嫁仍然不得安穩,你教她怎麽辦?萬一夫君早死,她又要守一輩子寡?我寧可讓她養在家中一生!”
薛淑慎氣得胸脯急急地起伏,“哼,嫁給李翦,還不如鄉下小吏,至少也圖個清靜安逸!”
衛邕長久地怔住之後,竟是想到,這婦人确實目光短淺,不可理喻。
他那溫柔淑懿的原配周氏便從來不會如此想,記得以往,衛邕也曾對她談過衛不疑和衛绾的婚事,那時兩個娃娃才只有蒜苗高,周氏笑他未雨綢缪想得深遠。衛邕問她将來有甚麽打算,周細蕊已纏綿病榻多時,自知沒幾日好活了,她知曉衛邕來問她的打算,好将來依着她的心思辦事。
從被貶為妾室開始,周氏認了命,自知争不過高門望族,心境修得平淡如水,不慕榮華了,便将心裏話都同衛邕說了說,希望兩個孩兒将來各自嫁娶,均由心意,不必攀高門,也不必刻意自貶,有情飲水飽,倘若他們喜歡,一輩子苦也是甜。
衛邕聽得出周氏說的自己,心下愧疚不安,反而愈發在心中發誓,要待兩個孩兒好。
這些年來衛邕想起周氏不多,今日卻又忍不住思念起周氏的溫柔好處來。
不過只有一念,見薛氏已面露狐疑之色,愈發不快時,便忙收了念頭,勸道:“夫人說的是,我原本也覺得李翦年歲上長了太多,實不合适,夫人今日既然如此說,明日我回絕了李翦去,他在洛陽盤桓不得太久,再過一月便要離了,夫人想得也有道理,若真許了他,不說日後,嫁娶都是麻煩。”
薛淑慎這才點頭滿意,被衛邕這麽一提,連方才對衛绾的惱恨怒火都散了大半,鬧了這麽久驟然松弛下來,渾身猶如被抽去了骨頭,她只好慢慢仰倒回床褥裏,閉上了眼睛休憩。
衛邕盯着薛淑慎的背影,心中卻大感為難。
他并不想拒了李翦,但奈何夫人不允,她不允,那麽薛家那邊定然也不會肯,否則她鬧起來簡直沒完沒了,又是回娘家又是告禦狀,衛邕早吃不消了。
他只好連夜修書,盡早地告知李翦,以免李翦等候太久,不耐煩了,又得知被拒,心中更是大為惱火,反倒成了敵人。
其實如今陛下要扶植楚王,真到了楚王勢大之時,朝臣必定要站隊,李翦站的人毫無疑問地将是太子,但衛府至今還搖擺不定,陛下嫁衛家女兒給太子,本意便是讓東宮與衛家撕破臉,萬一屆時他真倒向了楚王,二女嫁給李翦,反倒也成了敵對方,風箱裏的衛邕便更難做人了。
他幾乎不敢對李翦直言,便只好修書送到李翦下榻之處。
李翦收到信後,沒過一日,便又回了信來。
衛邕拆開一讀:“李翦将回張掖,臨行之前,未求得佳人,心中憂惶,恐衛君嫌棄輕浮,只好再禀明心跡,李翦此生只娶衛皎為妻,若求不得,終老不娶,盼衛君再加思量,或準允李翦與衛二娘子一見。”
看來李翦是不能死心的,衛邕将信揉了,吩咐左右:“将阿皎傳來。”
少頃之後,衛皎形容蒼白地走了來,對欺騙自己,打暈自己不肯放她出府的父親,衛皎咬了咬唇,跪在了父親案前。
衛邕嘆了口氣,将揉得皺皺巴巴的信交到她手裏,“自己看。”
衛皎還以為是崔家那邊派來的威脅信,瞠目讀完,訝異地說道:“李翦?他為何……”衛皎咬唇又道,“難道撫西将軍,要求好于父親,故修書來這麽說?”
衛邕道:“非你所想的那樣,他是真心要娶你,我本心意已有動搖,但你母親不允,我只好壓下,若你也想嫁他,父親自會為你排除萬難。”
頓了頓,他又沉聲說道:“李翦為人剛直不阿,光明磊落,是大丈夫,人品絕不是崔适那等低劣之徒所能比的。父親雖未應允,但也望你好好想想。”
衛皎卻搖頭說道:“不必想了。”
在衛邕蹙眉之時,她搖頭道:“不必想了,女兒不願嫁。”
“我與李翦素昧平生,他口中之情能有幾分?何況女兒心意已定,此生不願再嫁,父親如肯應允,女兒即刻搬離衛府,從今以後,自有謀生之路。”
“胡說八道!”衛邕怒喝,“我以為你與你母親不同,沒想到這要強的犟脾氣還真是分毫不差!你是我衛家女兒,上哪謀生?你要讓世人都看你父親母親笑話?”
這當然不是衛皎的初衷,她閉上了眼眸。
“父親執意要女兒嫁給李翦,女兒也不敢反抗,但女兒能保證,不出幾年,女兒必定又會被休棄……李翦知曉我曾嫁過人,對我或許只是一時皮相的迷戀而已,得到手後翻臉無情,不正是大多男人所想的麽。”
這話戳了衛邕的痛腳,面對女兒審視而冷靜的目光,衛邕再度念及周氏,竟心生退避之意。
他頓生無力之感,“也罷,為父暫時不逼你做決定,看李翦還能拿出什麽誠意,他若就此知難而退,也就罷了,若不肯,自然還會再找上門來。”
“至于他說的要見你……”
“女兒不見。”衛皎垂首,雙掌置于膝前。
衛邕道:“不見便不見。”
衛家的女兒高貴大方,矜持溫婉,豈能輕易與外男私下見面。
回絕了李翦之後,過了一個月,他果然率部衆離了洛陽,未留一語,衛邕想李翦到底還是心不夠誠,放他去了罷了,只是仍感惋惜而郁郁。
這時衛府上下也沒空操心衛皎的婚事了,陛下着宗正定的婚期将至。太子娶妻之禮不同等閑,早在一個月前便已開始着手布置,納征禮之後,衛府更是陷入了上下一團忙亂中。
常日裏目不窺園的大兄也來送了賀禮,被扔到軍中歷練曬得皮膚猶如塗了層黑蠟的衛不疑也歸家恪習禮節,屆時送花轎出門入東宮,需要太子舅兄一路伴行,衛不疑是衛绾親兄長,自然當仁不讓。
待嫁的衛绾反倒絲毫都不緊張,或許是想到太子殿下比她更緊張,她便沒甚麽好顧慮的了。
八月,送走了最後一波暑熱,洛陽下了一場纏綿落日盤桓不去的雨,提前送了秋意入城。
出嫁的時日越來越緊迫,衛绾仍舊閑得每日不知應當做甚麽,正好衛織喜歡與她吵架,她奉陪了幾場,衛織本就眼紅她嫁給太子,一氣之下哭着回去,再也沒來了,沒想到一貫護短的主母也沒來為衛織讨回公道,像是刻意避着她似的。
暮雲沉沉,西天一輪火球滾入大河,沐浴熱湯之後,衛绾聽到外頭傳來的叩窗聲,忙起身去迎,見是月娘,略感詫異,“您來是……”
月娘手中抱着些圖冊與書籍,面容卻發紅,還有些神秘,冒着雨身上已經濕透了,唯獨畫卷書冊都保護得極好,只零星落了些水漬在上,拿幹毛巾輕輕一擦便拭去了。
衛绾見月娘将東西都擱在桌上,詫異地走過來,随手翻了一卷畫。
她頓時臉色一紅,忙要扔了,月娘卻摁住了她的手,說道:“姑娘莫羞,女子成婚前,家中老人都要教的,姑娘自幼沒了母親,西院的人也大多不忠心,除了老奴,也實在想不到還有別人能教姑娘了。”
是了,衛绾忘了,男女成婚之後還有這事。
上輩子她險些失身給了王徵,那時也是雨夜,兩人好容易才在驿館找着歇腳之處,滾燙的床榻上,衛绾仿佛覺着自己身體滾燙發着燒,王徵便一直誘哄她,溫柔纏綿地俯首在她頸邊親吻,用腿禁锢着她的雙腿,哄得她身上放松之後,王徵便說道:“阿绾,你是我的,你已答應。雖無三媒六聘,但待我們擺脫太子追捕之後,我自然能給你一個完滿的婚禮,阿绾,我現在就想你完整地成為我的……你放松一些,表兄不會弄痛你的。”
衛绾被哄得五迷三道的,矜持地不肯說話。
王徵見她已準備好了,便去解了腰帶,除去衣褲,放出那物來。
但衛绾不知怎麽了,瞥了一眼他身下之後,忽然犯了惡心,旖旎情意頓散,說什麽也不肯了,如哀雁般哭着求他離開,王徵只道她是害怕,還哄着她:“阿绾莫怕,男人這東西本來便是醜的,但它能讓你快活。”
王徵自作多情地哄着她,甚至要替她寬衣解帶,衛绾胃裏翻滾,實在難以忍住,屈膝一腳,将王徵掀下了榻。
踹他下去之後,衛绾突然更害怕了,怕表兄生氣,整個人顫巍巍地縮成了一團,眼眶紅紅的噙了水珠:“表兄,你我……你我到底還未成親,于禮不合,你也說要給我婚禮的……”
王徵愣了愣,倉促地拉上上裳掩飾尴尬,臉色半青半白,平複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溫柔說道:“阿绾莫怕,表兄不胡來了,是表兄錯了。”
衛绾輕輕點頭,但那夜過後卻生了警惕的心思,再也不肯與王徵同居一室,那是她頭一回知曉,原來男女之間在一塊兒,除了親親抱抱,還有一件令人反胃的事要做。
正如圖冊上所繪,衛绾蹙起了眉。
月娘也只道她是害怕,笑說:“總要過了頭一遭的,姑娘到底是個姑娘,到底還是要嫁人的,其實這事做來初時疼痛,過後倘若男人體貼,自會快活無邊。”
衛绾反駁道:“不過就是一男一女,男子用那醜惡腥膻之物侵犯女子,有什麽可快活的,這畫上女子趴跪在榻被人這樣欺負,不覺屈辱不說,還一邊笑一邊哭的,實在不符常理,這定是煙柳花巷裏傳出來的取悅男人的圖,我瞧了一點不喜歡,太失實了。”
“這……”
月娘常常覺得四姑娘語驚衆人,但頗有歪理,竟難以否認。她笑了一聲,“好吧,姑娘不願意學,算是老奴多事了。”
她将桌上的書籍圖冊都收起來,仍舊替衛绾打開了嫁妝箱箧,将東西都鎖了進去,“姑娘心意一時一變,說不準将來又想學了,老奴給你收好,怕你日後用得着。”
衛绾翹了翹唇,心道她可真用不上這個。
月娘笑意不減,鎖着箱箧之時,又邊嘆息便笑道:“夫人去時,姑娘那會兒還那麽小一個娃兒,如今也要嫁了人去了,還是太子殿下,這真是幾輩子都未必修得來的福分,老奴日後也可稍稍放心了,郎主偏頗薛夫人,但對姑娘畢竟是惦記的,還不曾偏頗。”
衛绾覺得她父親偏頗東院三個孩子的事做得多了去了,譬如她大兄,父親請了最好的私塾先生傳授他功課,因父親握了半輩子槊,唯一遺憾便是沒有兩袖清風之風骨,偏要教中意的兒子習文。至于衛不疑,從小到大如被放養的野孩子,衛绾自己也經常得不到父親關懷,有時被薛氏欺壓狠了,兩人便一道溜出衛家去散德行,不惹一身官司讓父親也頭疼頭疼是不肯歸家的。
陳年舊事了,衛绾不屑再提,背過了身道:“月娘,你跟我一道入東宮吧。”
她打聽過,月娘家裏不剩什麽人了,回家也是無牽無挂的。
月娘朝衛绾施禮,“奴與三郎和姑娘在一道相依為命久了,自是不願離開的。”
衛绾露出了笑靥,将南邊的木窗支開,夜風散入室內,帶來雨中潮潤的泥土殘花的芬芳。
她突然想起了易害羞易臉紅的太子殿下,不知他正在想着甚麽事,是緊張得徹夜難眠,還是故作鎮定,在書桌後批閱公文,故意不想這即将到來的婚期。
那日一別之後,已經近三個月不見了。
聽說千蕤姑娘已經收了許多金銀錢帛,與太子殿下劃清了界限,不過她并未離去,搬出東城老宅之後,她用太子殿下賞賜的金銀,在城南購置了一間小院,暫時在裏頭安頓。憑着她河北第一美人的名頭,拜訪的名士不計其數,聽琴者更是絡繹不絕。
月娘離去之後,衛绾有了睡意,阖上了窗牖,上榻之後将錦被拉上腰,餘光無意之間瞥見蹲在鏡臺旁的灰黑木箱,裏頭盛放着月娘拿來的圖卷書冊。
她臉色複雜地輕輕哼了聲。
作者有話要說:
從明天開始,正式進入绾绾的地獄級真香模式,對太子殿下從頭到尾都香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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