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顏非常
公演在晚上十點結束,粉絲依依不舍地退場,目送所有練習生坐上大巴回錄制基地,才三兩結伴回酒店。
工作人員在大巴上宣布第二天放假,練習生們齊齊雀躍歡呼,情緒亢奮毫無睡意,下車後又相約去食堂裏吃夜宵,慶祝公演圓滿結束。
撐頭坐在夜宵窗口昏昏欲睡的師傅立刻神采奕奕,忙前忙後地吆喝招待,給大家送燒烤和啤酒。
節目組的攝像大哥和助理也跟了過去。
一百個練習生将大半個食堂塞得滿滿當當,酒量極好的練習生邱弋脫鞋踩上凳子,握着酒瓶高喊:“我們今晚不醉不歸,戰到天亮才能走。”
練習生們紛紛響應起身,碰杯聲不絕于耳。
同桌的練習生相互碰完杯,喊着不醉不歸的邱弋又道:“都要給我喝完,一滴也不能剩。誰不喝完,就是看不起剩下九十九個哥們。”
已經坐下的練習生們一片唏噓:“你先喝!你喝完我們再喝。你喝不完這一瓶,就是看不起我們九十九個人。”
邱弋嘴角輕抽,四兩撥千斤般将自己從話題中摘出,“我怎麽能第一個喝?第一個怎麽說都該讓準C位先喝。”
練習生們興致高昂的扭頭張望,不約而同地去人群中找江斂的身影,口中慫恿道:“說得沒錯,大哥先喝!”
江斂從容不迫地起身,面朝人群舉了舉手中的酒杯,仰頭喝掉杯中的酒。
練習生們很給面子地賣力鼓掌,彩虹屁吹得不留餘力:“大哥就是大哥!”
江斂微微一笑,欲要彎腰落座。
邱弋又冷不丁地開口:“難得人這麽齊,不如我們大家現在拍張合照吧。”
練習生們齊齊響應。
邱弋轉身朝坐在角落裏的工作人員喊:“老師,能不能麻煩你替我們拍一張合照,謝謝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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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人員拿着相機走過來。
練習生們起身聚攏。每張餐桌坐十人,大家勾肩搭背地擠在一起,有人坐在旁人腿上,也有人一半屁股坐在凳子上,另一半懸空在凳子外。
江斂一人站在中間的空地上高舉手中酒杯,剩下坐在桌前的九十九個練習生握着酒杯,朝着江斂的方向擺出碰杯的姿勢。
所有人的臉都不約而同地轉向工作人員手中的鏡頭。
工作人員一邊對焦,一邊朝他們喊:“PD美不美?”
濃濃的土味觀光團既視感撲面而來,練習生們靠在隊友身上笑得七葷八素,卻還是異口同聲吼出聲來:“美!”
畫面被永遠地定格在了那一刻。
不知道是誰開口:“後天就要順位發布,這樣的世紀大合照,以後再也不可能有了吧。”
有人接話:“今晚是我們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百人聚餐。”
也有人道:“兩天以後,我們就再也湊不齊一百個人了。”
甚至有人真情實意地剖白:“我明年就二十九了。我知道,我長得不好看,年齡不小,粉絲也沒有你們多。可我還是來了這裏。這是我留給自己的最後一次機會。但不管怎麽說,我也是和你們一起上過舞臺的人了。就算後天被淘汰,我也算是沒有白走一遭,也算是不留遺憾了。”
公演結束後的慶祝大會瞬時演變成為第一次順位淘汰前的離別大會。十分鐘前曾經戲言般脫口而出的“不醉不歸”,到眼下卻真的成了惺惺相惜的不醉不歸。
就連在練習生中交際圈不算大的林椰,也被許多面容熟悉卻叫不上名字的練習生們抱住,以“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做在一起喝酒”為由,勸喝下了好幾杯酒。
《臺風眼》A組六人剛好坐下一桌,林椰咽下含在口中的啤酒,單手撐頭,心不在焉地聽溫免和程遲說話。
腦海中浮現出來的,卻是幾個小時前他将江斂堵在洗手間內的場景。
江斂沒有給他任何明确的答複,林椰亦沒有料到清潔人員會在那時過來做清潔。兩人聽見動靜從門前退開,看清潔人員提着清潔桶推門而入,語氣困惑地脫口而出:“怎麽這麽黑?燈壞了嗎?”
林椰沉默以對。
兩分鐘以後,他與江斂一前一後地回到候場廳,看見祁緩擡頭問:“洗手間是不是人很多?”
林椰搖頭說:“有兩個洗手間,你可以往前走遠一點,那裏沒人去。”
祁緩向他道謝,拽起程遲步伐輕快地朝廳外走去。
那之後到現在,林椰一直都沒能找到和江斂單獨說話的機會。
他下意識地偏過臉去,瞥了一眼身側的江斂。
後者似有所覺般投來目光,卻輕飄飄地從他臉上掠過,落在林椰旁邊那桌的明讓身上。
林椰垂下眼皮,不再看他。
江斂隔着他叫明讓的名字,明讓聞聲側頭,懶懶詢問:“怎麽了?”
江斂道:“桌上還有多出的筷子嗎?”
明讓随手拿起一雙未拆封的筷子,朝他揚了揚,“你要?”
江斂道:“我要。”
明讓斜過身子要遞給他,林椰卻不偏不倚地擋在兩人之間。全程圍觀的溫免戲笑他道:“林椰,你有沒有突然覺得,自己坐在那裏有點多餘?”
林椰擡眸一笑,配合地答:“好像是有點多餘。”
溫免朝旁邊挪了挪,拍拍空出來的位置朝他擠眼,“來吧,來和我坐。”
林椰道:“好啊。”
說完就要起身。
江斂卻像是對他與溫免兩人的對恍若未聞,在他站起身來的前一秒,動作自然地擡起一只手按在他肩頭,借由他的肩膀作為支撐點,另一只手越過他,精準無誤地握住了明讓遞來的筷子的另一頭。
林椰轉頭看他一眼,沒有再動,任由江斂左手撐在自己肩頭。
對方從明讓手中接過筷子,按着林椰肩頭緩緩坐正。兩人側臉交錯而過的那一瞬間,林椰聽見江斂低聲道:“明晚來宿舍找我。”
淩晨三四點時,夜宵桌上終于有練習生扛不住,陸陸續續地離開回宿舍。
林椰起身去找夏冬蟬,“你什麽時候回去?”
夏冬蟬頭暈目眩地攀着林椰站起來,對他道:“現在走吧。”
林椰伸手扶他一把,忍不住蹙眉,“你喝了多少?”
夏冬蟬趴在他肩頭輕笑,“贏了對手組,我高興。”
林椰了然點頭,放開已經站穩的夏冬蟬,目光掃及坐在斜後方的另外兩位同公司室友,“要不要叫上他們一起?”
放在平日,夏冬蟬此時大概已經主動過去搭話,如今卻只順着他的目光看一眼,漫不經心地答:“随便你。”
林椰神色一頓,還是擡腳朝那兩人走過去。走近後才發現與那兩人同桌喝酒的練習生還有趙一聲和楊煦,林椰記得清清楚楚,那兩人在小組對決中與趙一聲和楊煦不是同一組。卻不知道四個人什麽時候開始走得那樣近了。
壓下心底的詫異,他叫同公司室友的名字:“我和夏冬蟬回宿舍了,你們要不要一起?”
被叫的人聞聲轉頭,看見林椰時朝他敷衍擺手,“你們先回吧,我們跟趙一聲他們一起回。”
對方的态度亦是與幾天前同桌吃午飯時天差地別,明擺着是要與他們疏遠。林椰心中念頭漸漸明朗,卻也不以為意,朝對方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
同公司一起過來的三個人裏,林椰與夏冬蟬認識的時間最長,與夏冬蟬的關系最好。至于另外兩人,從前在公司時都是見面點頭的普通同事關系。
他雖然不知道那兩人為什麽态度急轉直下,卻也沒打算浪費時間去深究其中緣由。卻沒料到那兩人反而先和夏冬蟬在宿舍裏吵了起來。
起因還是那兩人清晨回宿舍動靜過大。林椰回來沖澡睡下不過兩三個小時,就被那兩人打開的天花板頂燈和說話聲吵醒。他翻過身面朝牆壁,将被子拽過來蓋過頭頂。
睡意昏沉間聽見夏冬蟬開口道:“你們不睡覺,宿舍還有人要睡,能不能安靜點。”
下方那兩人不知道說了什麽話。
饒是将“立好自己的人設,不到迫不得已的時候,決不與任何人撕破臉皮”的原則貫徹到底的夏冬蟬,也低低地罵出一句髒話。
下方兩人其中之一聲音瞬時拔高:“你看看他這副嘴臉,仗着自己抱上江斂大腿,能在江斂的單人采訪裏出鏡,背後還靠爬上公司高管的床,有整個公司替他撐腰,怕是恨不得明天就C位出道。”
另一人附和:“人家是公司太子爺,我們不過就是全程陪跑的太子爺伴讀而已。”
夏冬蟬冷笑出聲:“陪跑伴讀?趙一聲是這麽給你們洗腦的?”
兩人中有人道:“你那麽多鏡頭,敢說不是公司花錢給你買的?”
夏冬蟬點頭,“你們說得沒錯,公司就是要捧我,就是要給我買鏡頭,江斂也樂意伸大腿給我抱。你們既沒有鏡頭,也沒有江斂的大腿可抱。還要被趙一聲當槍使,跑到我面前來當酸雞。”
兩人面色瞬沉,上前動手要将夏冬蟬從床上扯下來。
林椰掀開被子坐起來,面有不耐,“在宿舍裏打架,是想被節目組退賽嗎?”
那兩人退後,仰頭看坐在上鋪的他,眉間還有怒色,“公司要捧夏冬蟬,你跟我們一樣,也只會落得個全程陪跑順位淘汰的下場。”
林椰趴在床邊欄杆上不以為意地一笑,“那不是正好合了我的意?”
兩人被堵得無話可說,滿臉怒意又無處可發洩,最後抓起羽絨服,一前一後地摔門而出。
夏冬蟬從床邊站起來,目不轉睛地看他,“順位淘汰真的是合了你的意?”
“假的。”林椰斂起面上笑容,回視他,“我騙他們的。”
夏冬蟬笑了起來,“公司拿給我簽的合同的确和你們不太一樣。不過,抱江斂大腿的話,也是假的。”
“我知道。”林椰答得簡潔,在心中補充,他抱江斂大腿這件事才是真的。
夏冬蟬問他:“你去找過江斂了嗎?”
并未料到對方還記得這件事,當初排名公布時,他以為夏冬蟬不過是随口一提,林椰微微一頓,“沒有。”
夏冬蟬面露遺憾,“你不去找他談,江斂手裏那個名額多半是不會留給你了。”
“他不給我,還能給誰?”林椰伏在欄杆上想了想,“我記得排名公布那天,我們那組的隊友排名大多在中間或中上。”
夏冬蟬擡眼看他,“你不知道?”
林椰道:“我應該知道什麽?”
“顏常非的排名,”他頓了頓,“你沒有看到嗎?”
林椰一怔,不由自主地撐着欄杆直起腰來,“我沒有看到。”
“他實力不差,長相和性格卻不容易圈粉,加上幾乎零鏡頭,排名比你還要低幾位。如果你打算和顏常非公平競争江斂手裏的名額,我認為你的勝算不大。”夏冬蟬眯眼思考,“假如讓我在你和顏常非之間做選擇,我也會選擇留下顏常非。”
林椰沉默不語。
他心中想的不是自己可能會被淘汰,而是夏冬蟬口中顏常非的排名。
他沒有料到顏常非的排名會比自己還要低。所有的練習生當中,絕不會有人比顏常非還要勤奮和努力。自己和顏常非更是差得太遠。
林椰擡頭望向貼在牆上的節目标語。
原來越努力,也不一定會越優秀。
他不知道自己還該不該去找江斂。夏冬蟬的話很直接,卻也一針見血。對方說得沒有錯,如果是他和顏常非搶那個名額,他幾乎毫無勝算。可是顏常非的實力和努力有目共睹,他也不願意用和江斂的交易淘汰掉顏常非。
往往當他覺得擺在面前的選擇已經足夠令他為難時,他總是毫無防備也沒有料到,還會有更加難以抉擇的二選一在身後不遠的地方等着他。
林椰覺得自己陷入了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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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