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小樹林

明讓進A班教室的時候,遇上邱弋從隔壁教室過來玩。恰好江斂坐在牆邊休息,他拉上對方在江斂身旁坐下,沒有直接對江斂說林椰被約談的事,而是用看熱鬧般的口吻對邱弋道:“我剛剛過來的時候,在走廊裏看見林椰了。”

邱弋露出一副恍然模樣,“聽你這麽說,我也想起來有好幾天沒看見他了。”他無知無覺地擡起手肘去撞江斂,意圖得到對方的認同,“是吧?”

江斂半垂着眼皮沒搭理他。

邱弋自讨沒趣,後知後覺地想起他和林椰已經過鬧崩,眼中掠過淡淡的尴尬,随即将臉轉向明讓,“你繼續說。”

“好像是有人投了匿名信舉報他,”明讓斜斜扯起唇角,“他被導演單獨叫過去談話了。”

邱弋面露疑惑,“舉報?舉報他什麽?”

明讓随口道:“說是他私下和基地裏的工作人員談戀愛吧。”

邱弋聞言,滿臉可笑地揚眉,“這擺明了是有人要給他使絆子吧?林椰有沒有談戀愛,和他做過同組隊友兼室友的我們最清楚了。”他說完,又下意識地想要扭頭去問江斂,話到唇邊時卻想起來,江斂多半不僅毫無反應,而且不會搭腔,又硬生生将那句話咽回肚子裏,退而求其次般望向明讓,“是吧?”

明讓也沒有給出他任何回應,而是直直将目光投向江斂坐的位置。

邱弋不明所以,也順着對方的目光朝江斂看過去。地板上已經空下來,視野內掠過一片黑影。當光線回來,再擡起眼睛時,他看見江斂已經站了起來,擰眉沉眸朝教室外走去。

邱弋愣了半響,才回神驚愕道:“他和林椰的關系已經差到,就連聽見與林椰有關的話題,都要深惡痛絕地起身離開,耳不聽為淨了嗎?”

回答他的是明讓拍在他後腦勺的巴掌以及一句“傻子”。

去辦公樓的路上林椰想了很多。譬如舉報的人是手裏真的有證據,還是只是捕風捉影故意詐他。又譬如節目組的人現在已經知道了多少,他有沒有可能把江斂從這件事裏摘出來,只讓節目組處理他一個人。

踏入辦公樓內的那一刻,他甚至已經做好了獨自退賽的心理準備。

然而節目組的人至始至終都沒有提及江斂的名字,舉報人在電子信件中寫的并不是他和江斂的事,而是另一段無中生有且令人啼笑皆非的戀愛關系。林椰頂着導演組的銳利目光站在會議室內,待到背上驚起的薄薄冷汗又在衣服下漸漸風幹,才拿起桌面打印出來的照片看了兩眼。

照片上的人是他與那晚過來找他道歉的年輕女孩,能夠輕而易舉地辨認出,照片愛拍攝地點為那晚他們說話的樓梯間,那裏沒有任何人,也沒有任何攝像頭。照片皆為錯位拍攝,從那些角度看過去,就想是他在和對方接吻,或是與對方親近私語。

導演靠在椅背上審視他,語氣冰冷:“照片都在這裏,教室外走廊上的攝像頭也拍到了你在深夜裏單獨被她叫走,那晚同樣在教室沒走的佟星洲也承認,的确有人來找過你。你要怎麽解釋?”

林椰蹙起眉來,“照片只是錯位,你們可以從監控視頻的聲音裏聽到,她來找我是想說上次公演耳麥的事情。”

導演眼中湧起些微怒火,只當他是不願承認的最後掙紮,叫其他人播放從監控室裏拷出來的視頻,畫面中對方前兩句話皆是音量正常,林椰聽得很清楚。到提及公演耳麥時,聲音卻驟然降到微不可聞的地步,吐字已經全然聽不出來。

林椰又問:“那前兩句要怎麽解釋?”

導演語氣很差:“她說你要單方面跟她分手,所以她才來找你。”

林椰終于意識到,這雖然是一場來得莫名且毫無根據的陷害,策劃這件事的人也足以讓他解釋不清楚。他已經不太确定,這件子虛烏有的事還能不能得到澄清和解決,亦或是他只能忍氣吞聲無從辯解地被迫接下這口黑鍋。

他的确已經不知道該怎樣解釋,只輕扯唇角不容撼動地道:“我沒有。”

導演不耐地擡眼,“證據都擺在這裏,你覺得我是會相信照片還是會相信你?”每問一句,他的聲音就嚴厲一分,當中還夾裹着不小的怒火,“你說你沒有,你也只是口說無憑,誰來擔保你不是為了拒不承認而撒謊?”

下一秒,低沉的嗓音從門外傳來:“我擔保。”

話音落下,江斂已經跨門而入,停在衆人面前,神色淡淡地道:“我替他擔保。”

假如是換作其他人,想自告奮勇來替林椰做擔保,也沒有太大的用處。只是江斂不一樣,他想從導演這裏保下任何人都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更何況,林椰這件事也的确存有疑點,甚至可以說是沒有确鑿的證據。

導演不再為難林椰,他們找來在基地中工作的那個女孩,稍稍威脅兩句,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就已經招架不住,坦白了整件事的真相,也絲毫不敢隐瞞地将栗沅賣了出來。

節目組對她做了辭退處理,提及栗沅的處置方式時,導演繃着面皮吐出兩個字:“退賽。”

副導演卻沒有點頭,遲疑了數秒,“兩個月以來就退了四個,會不會對整個節目造成不太好的社會影響?而且,”對方話裏話外進行暗示,“就這麽把人給勸退,對他公司也不好給交代。”

導演沉思半響,最後一錘定音道:“那就讓他留到下次順位發布。”

林椰跟在江斂身後走出大樓,江斂看上去不太想和他說話,徑直擡腿朝練習大樓的方向走去。林椰也沒有主動上前去搭腔,只沉默無言地綴在對方身後不近不遠的位置。

江斂沒有走大路,而是抄近路走了連接練習大樓與辦公樓的那片樹林。基地內綠化做得相當好,到處都是成片的綠樹林。林椰剛進來的時候還是冬天,樹林裏不見開花也不見長花苞,起初他還以為林子裏種的都是四季常青的樹木,後來才發現原來當中有些是花樹。

通往基地大門的樹林裏種滿了桃樹,春天來臨以後,枝頭上都開滿了淺粉色的桃花。此時他們穿過的這片樹林,樹枝上也有大片淺粉色的模樣似桃花的花朵盛開。

微風從林間吹過時,已經開到最盛花期,即将衰敗凋謝的粉色花瓣從空中打着旋下墜,落在了江斂腦後的黑發裏。林椰看在眼裏,快走一步跟上對方,想要悄無聲息地擡手把那片花瓣捏下來。

大約是聽見身後逼近的腳步聲,江斂驟然停下腳步轉身。

林椰剎車不及撞在他背上,也将那片沾在江斂發間的花瓣從對方的後腦勺上撞落了下來。林椰下意識地并攏掌心身後去捧,沉默地望着那片顏色清麗的花瓣墜入他手心內,江斂似是有些神色不耐,終于朝他開口,簡短吐出兩個字來:“有事?”

林椰給他看手心內的花瓣,“有片桃花掉在你頭發裏了。”

江斂垂眸輕掃一眼,口吻冷淡:“這不是桃花。”

林椰詫異擡眼,像是沒有聽明白他的話,“什麽?”

江斂皺起眉來,神色不快地重複:“這不是桃花,這是櫻花。”

林椰緩緩握起接花瓣的那只手,心不在焉地點頭道:“是嗎?”

江斂不再答話,欲要轉身繼續朝前走。

一只手伸過來抓住他的手臂,林椰平複心緒望向他,“今天的事,謝謝你。”

“不用謝。”江斂掀唇一哂,“我幫的不是人,而是理。”

林椰聞言,果然不再多說,而是将話題轉向幾天前的投票,“你為什麽沒有投我?你說你會投我,我也以為你會投。”

江斂神色微冷,“明讓告訴你的?”

林椰沒有說話。

江斂心中已經有答案,也并非要從他口中等到回答,“你和栗沅比起來,我更加不想看到他。”

“僅此而已。”他說。

聽到對方的話,林椰竟然覺得心中略有寬慰。至少在江斂心中,他比栗沅要好,也比栗沅不那麽令人讨厭。他自娛自樂般在心中想,擡眸對上江斂的目光,還要說什麽,卻聽見林子邊緣響起了幾重此起彼伏的腳步聲。

有人踩着松軟的泥土和凋落的花葉,朝樹林中走過來了。

江斂撥開他抓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如同過往數次做過的那樣,翻過手腕自然而然地握住他的手,動作極快地拽着他躲入身側粗壯的樹幹後,貼身靠近将人緊緊壓在樹幹前。

那樹幹是由棵大樹合抱而成,能夠完全遮擋下兩個成年人。江斂卻沒有從林椰身前離開,而是将他圍困在樹幹後的方寸之間。兩人面對面離得很近,呼吸輕纏目光交錯。林椰的呼吸聲在耳旁清晰響起,卻如同直接落在他的心頭。江斂眸光不自覺輕輕一動,繼而很快回神,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唇和鼻子。

兩三人口中斷斷續續地交談對答,腳步錯落從他們躲的樹幹前走過,很快消失在樹林前方的盡頭。聽他們的談話內容和語氣,大概是基地裏的工作人員。

林椰不動聲色地松口氣,這才想起來,他和江斂只是站在林子裏說話,沒有做出任何出格越界的事,大可不必特意躲起來。

觸及他目光的那一刻,像是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麽,江斂低低出聲堵了回去:“難道栗沅這件事還不夠你吸取教訓自我反省嗎?謹慎一點總是沒有錯。”

林椰自知理虧,下意識地想要點頭,卻忘了江斂那只手還捂在他的嘴唇上。随着上下點頭的動作,林椰的嘴唇也從對方溫熱的掌心內上下輕擦而過。柔軟的嘴唇觸上紋路複雜觸感略顯粗粝的手掌心,兩人不約而同地有些輕微晃神。

拿開那只手轉而按在林椰肩頭,江斂并沒有因此拉開和他的距離,而是眼眸輕垂,視線一瞬不瞬地落在林椰臉上。

林椰抿唇不語,能夠明顯感覺到,江斂那深不見底的目光由他的額頭做為起點,有如結束攻城掠地後的雄性獅子擡爪踱步巡視自己的領地般,一寸寸沿着他的眼睛和鼻梁下挪,最後久久地停在他的嘴唇上,沒有了任何動靜。

林椰早已在過往數次實踐中摸清楚,這是對方接吻前慣常會表現出來的模樣。

他明白自己早已和對方沒了關系,也明白自己不該掉以輕心,不該輕易沉淪,卻還是心不由己地輕張嘴唇。

江斂的确想要吻他。

這樣突生的念頭在看見林椰的主動配合以後,如滾雪球般逐漸在心中變得更加強烈。

他也放任自己随心而動了。

只是即将吻上林椰嘴唇的那一刻,腦中又不受控制地跳出那晚林椰提出要和他結束的話來。

江斂承認自己耿耿于懷。

他動作驟停,硬生生壓下心中那股想要吻上去的沖動,放開了林椰。

作者有話說:突然發現我們甜品批還有超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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